慕海顏心中一動，好像明白了什麼。
就好像要印證她的猜測一樣，那些忽然之間全部黑掉的燈光又開始閃爍起來，就像是夜幕之中的點點星光似的，從暗到明。
身邊的人們不禁再一次發出驚呼，甚至已經有不少人拿出手機，準備拍照或者錄像了。
那些燈光開始變化着，出現各種圖案，閃個不停。
半分鐘以後，每一棟寫字樓的上面都出現了同樣一行字。
你一定要愛上我。
等慕海顏看清眼前，她一下子用手捂住嘴，視線也跟着變得模糊起來。
這就是程牧禾剛剛跟她說的那句話。
但是，他要的不是現在，他說的是下輩子。
“我答應你，我答應你……”
慕海顏不停地點頭，她慢慢地蹲下來，把臉貼在程牧禾的大腿上，痛哭不止。
那些由燈光組成的文字一共停留了六十秒，整整一分鐘。
然後，文字消失。
一切又恢復了正常，和之前沒有任何的區別。
遊客們大呼驚奇，紛紛猜測着，這一定是富二代之類的人在玩浪漫，跟女朋友求愛的霸氣宣言。更有人已經將照片和視頻傳到了網上，短短几分鐘內，就吸引了不少網友的點擊。
觀景臺上人來人往，大家的注意力都在外面的夜景上，並沒有人過多地注意到這對看似普通的男女。
“嗯，我記住了。不能反悔。”
程牧禾伸出手，一下一下地摩挲着慕海顏的後背。
她拼命點頭，抱着他的大腿，無聲嗚咽着。
回酒店的路上，程牧禾看起來已經很累了，但他還是強撐着，不肯睡去。
二十分鐘的車程，對他來說，是莫大的煎熬。
和司機一起把他擡到牀上，慕海顏不禁有一點擔憂，不知道程牧禾能不能撐過明天的飛行。
“我沒事。”
他好像看出了她的心思，輕輕搖頭，話音剛落，程牧禾急促地喘息了兩下，嘴巴大張，咳出一大團帶着血塊的痰，緊接着，一坨一坨的血順着他的嘴角淌下來，裡面夾雜着半透明的泡沫。
“牧禾！”
慕海顏抓起一條毛巾，飛快地送到了他的嘴邊。
“牧禾，牧禾……”
她用身體作爲支撐，讓他靠着自己，小心翼翼地用毛巾擦拭着程牧禾嘴角上的血塊。
之前他偶爾也會吐出帶血絲的痰，或者唾沫，但從來沒有像現在這麼嚴重過，一時間，慕海顏也慌了，她急忙對司機說道：“等一下，我們去醫院！”
沒想到，程牧禾一聽到她的話，立即抓住了她的手，攥得緊緊的。
他吐出幾口紅色的血沫，怎麼都不肯去醫院。
“我不去，誰也不許送我去……我不要死在醫院，我要回家，回中海……”
慕海顏被他捏得虎口發痛，雖然擔心他的安危，可是，事到如今，她也不想違揹着程牧禾本人的意願，逆着他來。
“好，不去，不去。我就在這裡，明天我們就能回家了……牧禾，你睡一會兒吧，我陪着你……”
她抱緊他的身體，讓他的頭靠在自己的懷中，喃喃自語，一遍遍地說道。
不知道是不是慕海顏的安撫起到了作用，幾分鐘以後，程牧禾竟然真的睡着了。
她向司機做了個手勢，讓他先離開。
“明天準時來接我們去機場，拜託了。”
慕海顏噙着眼淚，低低開口說道。
司機點頭，表示記住了，然後走了出去。
房間陷入安靜，只有程牧禾吃力的呼吸聲，以及慕海顏的啜泣聲。
凌晨四點多的時候，他醒了。
吃過藥之後，程牧禾看起來有幾分不正常的神采奕奕，慕海顏看着他，腦子裡倏地響起了四個字，迴光返照。
她不禁害怕起來，但又不敢說。
“我想下樓轉一圈。”
他看着窗外還沒有亮的天色，神色之中有一絲貪婪。
慕海顏強忍着：“好。”
程牧禾不肯坐輪椅，她就攙扶着他，在樓下慢慢地走了十多分鐘。
早上有些冷，但空氣非常清新，還帶着一點潮溼的味道。
他狠狠地吸了幾口氣，流露出滿足的表情。
回房之後，程牧禾甚至還喝了小半碗熱牛奶。
“該出發了吧？”
他催促道。
慕海顏看了一眼時間：“還早呢，齊峰給我打電話，說是下午一點半的航班，我們現在去的話，要等好幾個小時呢。”
程牧禾卻很倔強：“早點出發。”
她覺得實在沒有必要，何況機場裡的人太多，空氣也不好，對他百害而無一利。
但程牧禾怎麼都不肯讓步，最後，慕海顏只好妥協。
兩個人戴着帽子和墨鏡，程牧禾坐在輪椅上，慕海顏拿上行李，二人乘車前往機場。
司機將他們一直送到國內登機口，然後推着程牧禾進去，慕海顏跟在旁邊。
“時間還早，現在恐怕還取不了登機牌，我們找一個地方，休息一下吧？”
她主動提議道。
“那邊有一家餐廳，可以過去坐一下。”
慕海顏環顧一圈，看到右手邊有一家餐廳，指給程牧禾看。
“我去一趟洗手間，你先進去。”
他點了一下頭，表示看見了。
“我陪程先生去吧，時間可能會久一點，你彆着急。”
司機主動說道。
慕海顏有些不放心，臨出發之前，她哄着程牧禾穿上成人紙尿褲，可他堅決不肯，險些大發脾氣，她不想讓他生氣，只好作罷。
“那好，你小心一點，一會兒再見。”
她拿起行李，轉身向餐廳走去。
慕海顏剛走了兩步，身後忽然響起程牧禾1;148471591054062沙啞的聲音：“顏顏。”
機場里人來人往，異常吵鬧，但她卻一下子聽到了，馬上轉過身去。
程牧禾的帽檐壓得很低，他摘下了口罩，整張臉已經瘦得不像樣子了，好像只剩下兩隻眼睛。此時此刻，那一雙眼睛異常明亮，帶着一抹迫人的光芒，看得慕海顏不自覺地產生了一種心驚肉跳的感覺。
“哎？”
她應聲，看着他。
他也看着她，慢慢地笑了：“要回家了，真好。”
程牧禾的笑容感染了慕海顏，她也揚起嘴角，微笑着注視着他：“嗯！”
他讓司機推着輪椅，前去洗手間。
慕海顏站在原地，看着程牧禾越來越遠，終於混入了人羣之中，再也看不到了。
她頓時有一種說不上來的感覺，就好像是……生命中一個很重要的人消失在了世界的盡頭。
到了餐廳，慕海顏找了一個角落，安靜地坐了下來。
上午九點半，航班密集，前來用餐的客人很多，男女老幼，有人臉上帶着微笑，有人臉上透着傷感，真是應了那句話，機場是一個見證了喜悅與悲痛的地方。
她等了二十分鐘，但程牧禾依舊沒有回來。
一開始，慕海顏以爲洗手間人多，又或者他行動不便，需要的時間比較長。
但是，她轉念一想，機場有專門給老弱病殘使用的單獨洗手間，不可能需要排隊。
她一驚，馬上掏出手機，打給程牧禾。
出門之前，慕海顏特地把他的手機充足了電量，交給司機代爲保管。
關機了。
她的冷汗一下子冒了出來，行李也不管了，發瘋一樣衝出餐廳，一路跑到洗手間。
見到一個保潔人員，慕海顏立即問他，有沒有看見一個坐輪椅的男人來過。
“沒有啊，我們這裡爲老弱病殘提供單獨的洗手間，如果有人需要，我們無償提供各種幫助。”
對方搖了搖頭。
她明白過來，程牧禾說去洗手間，讓自己去餐廳等着，只不過是一個調虎離山計！
站在機場大廳裡，面對着熙熙攘攘的人羣，慕海顏幾乎要暈倒了。
她就這麼讓他從自己的面前消失了！
一個年輕女孩直直地走過來：“你好，有人讓我把這個交給你。”
不等慕海顏反應過來，女孩把自己手上的東西塞到她的懷中，一轉身走了，很快融入人羣不見了。
“這是……”
她低下頭，看見懷裡有一封信，一個首飾盒，還有一個小小的音樂播放器，都裝在一個透明的塑料文件袋裡。
信封上的字跡，慕海顏是認得的。
一見到程牧禾的筆跡，她頓時清醒過來，急忙走到一旁，飛快地拆開。
“顏顏，當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我已經登機了，你不用找我，我買的是上午的航班，你稍後乘坐下午的航班返回中海。請原諒我對你的欺騙，但是，這已經是我最後一次騙你了，以後再也不會……”
看見前兩句話，慕海顏如五雷轟頂一般，身體一軟，只能靠在身後的柱子上，勉強支撐着。
他果然是這麼做了！
她用力咬着手指，強迫自己不要暈過去。
“一直以來，我都盼着能夠和你成爲真正的夫妻，照顧你和小雨。可我知道，你愛的人並不是我，我不想讓你有任何的不情願，如今也是一樣。我很清楚，你提出和我回中海結婚，是因爲你覺得自己虧欠了我，想要在最後的日子裡彌補我。老實說，這個誘惑非常大，我幾乎無法抗拒，甚至滿心歡喜。但是，冷靜下來之後，我告訴自己，我不能答應你。我早就說過，你什麼都不欠我，如果你真的嫁給了我，‘程牧禾遺孀’的這個身份會困住你一輩子，令你無法再去追求真正的幸福。爲了我一時的滿足，讓你付出一生，我做不到，因爲我愛你……”
後面的字跡，有些模糊不清，那是因爲程牧禾的體力有限，無法握筆太久。
信紙上，還有眼淚打溼後又幹掉的痕跡，那是因爲程牧禾一邊寫着，一邊落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