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沮授認真到極點,肯定到極點的表情,有那麼一瞬間,顏良甚至有些懷疑到底誰纔是真正的穿越者。
震驚過後,顏良連忙把手裡的魚交給侍者,湊到沮公與的案前,認真地問道:“公與先生爲何如此確信?”
說實話,官渡大戰這個名詞兩千年來人人耳熟能詳,但究竟爲什麼袁曹雙方會選擇這個地點進行曠日持久的大決戰,就連顏良都毫無頭緒。
他之前也曾瞭解過的確有官渡這個地方,是鴻溝水南側一條要道上的渡口名城,但也僅限於此,仍舊是沒搞懂這個既非關隘又非城池的地方,究竟有多麼重要。
沮授並沒有立刻回答,反而微笑着反問道:“此不是立善所提之地麼?爲何竟還問我?”
“哈哈哈!我只是瞎蒙的,如今得了先生的認可,自然要請教一番。”
沮授這幾天研究地圖典籍已久,早就渴盼找個人訴說一下,當下也顧不得調侃顏良,便在地上展開地圖,說道:“你且來看。”
顏良湊過去一看,發現這是一幅司兗豫交界處的地形圖,,西至函谷關,東至大野澤,北至黑山、隆慮山一線,南到潁川、陳國,但這年代的地圖製作手藝實在粗疏得很,只勾畫了境內一些主要的河流山川,點出了境內的城池。
就這樣,這一幅涵蓋疆域十分廣闊的地圖仍舊極其珍貴,若非沮授在袁紹軍中,怕也拿不出。
順着沮授的指點,顏良看到了他們身處的黃河和延津渡,往南看到了分出陰溝水兩側的酸棗城和原武城,再往南邊,在陰溝水和濟水的夾角處是陽武城,渡過濟水就來到了鴻溝水,而鴻溝水南側有一城名曰中牟。
顏良盯着鴻溝和中牟附近仔細尋找了半晌還是沒找到官渡,他就有些疑惑,問道:“公與先生,這地圖上好似並未標記出官渡?”
沮授指着緊貼鴻溝的一處道:“區區一個微末渡口,這圖上自然不會標註,據我所查,官渡當是在此處。”
顏良看這個位置和他所料的差不太多,只是還不明就裡,繼續問道:“那先生爲何確信曹軍將於此處與我決戰?”
沮授捋着鬍鬚,微微笑道:“立善可知官渡附近古時候還有一個名稱名?”
顏良心道這我哪知道啊,忙問道:“還請先生指點。”
“此處在高祖皇帝龍興之前,曾聞名於天下,而留侯之名,亦由此處傳遍四海八荒。”
沮授的這個謎面並不難猜,在漢興之前,張良因此而聞名,那答案顯而易見,顏良答道:“先生可是說的……博浪沙?”
“沒錯,正是張子房以巨椎擊始皇之博浪沙!”
“啊?這麼巧?”
“這可不是巧合,我翻閱典籍,發現此處實乃故韓魏鄭三地之樞紐,往東不遠便是魏都大梁城,往南則可去韓都南鄭城,乃是始皇帝巡行天下必由之路。”
“曩昔刺嬴政者有三,一爲荊軻,二爲高漸離,最末纔是張子房,前二者事敗身死,而留侯誤中副車後卻能安然遁逸,立善可知其中緣由?”
顏良已經被沮授一番話給繞得頭暈,官渡就在博浪沙附近的說法他還是第一次聽說,對於張良刺殺嬴政不成而逃生的典故他自然知道,便把後世人們歸納的緣由說了出來。
“據說博浪沙附近地勢複雜,河道密佈,蘆葦叢生,留侯方纔得以隱匿脫身?”
“立善只說對了一半,博浪沙附近的確是蘆葦叢生,但卻不止是尋常河道,而是一片大澤。”
“大澤?”
“對!在鴻溝水以南,韓魏長城以東,正是天下九澤之一的圃田澤。”
“天下九澤之一?那豈不是和大陸澤一般遼闊?”
顏良所說的大陸澤就在鉅鹿郡正中央,他和沮授都是鉅鹿郡人,對大陸澤自然再熟悉不過。
此時的大陸澤東西、南北均達幾十裡,極其遼闊,號稱是黃河以北第一大澤,常與兗州境內的大野澤相提並論。
沮授答道:“或在上古之時,圃田澤也與大陸澤差相彷彿,然自春秋以後,圃田澤漸漸消弱,如今只餘東西四十許裡,南北二十許裡,附近河灘廣佈,蘆葦叢生,澤外又多有沙堆,想必博浪沙亦在其中。”
顏良恍然大悟道:“原來留侯是籍着澤地擺脫了追兵的糾纏,倒是選的好地方。”
沮授點了點頭道:“且不提張子房,說回官渡。韓魏長城與圃田澤正處於官渡西側,故而官渡西側數十里內,都無法供大軍通行,要再往西,只能經隴城、管城一線。”
“若僅止於此,官渡倒也非必攻必守之要隘。”沮授將手指戳在官渡處,然後往東側劃了個圈,說道:“關鍵在官渡以東,亦不是平坦沃野可供驅馳之地。”
“此處雖然地圖上並未標記,我觀《左氏春秋》有言‘鄭國多盜,取人於萑苻之澤。’而此萑苻澤正在中牟以北,官渡以東。”
“此澤雖近世已不復鼎盛之貌,然湖澤枯竭亦會化爲泥沼,沼澤之中雖不乏泥濘小路,等閒人通過尚且無妨,展布大軍恐有不足。”
“如此可見,官渡西有圃田澤,東有萑苻澤,實乃我軍南下必由之路。過了官渡直至許都,都是一馬平川,無險可守,曹孟德不停在官渡以北的原武、陽武一線與我軍牽扯,其用意不言自明。”
“故而,立善以爲官渡當爲決戰之地,吾亦深以爲然。”
沮授指着地圖上的方寸之地,如數家珍般說出官渡附近的種種地形,以及這片地方過往曾經發生過的故事,而這一切,僅僅是因爲顏良不經意地提了一句將決戰於官渡。
顏良如今已經妥妥地成爲了沮授的腦殘粉,這哪是人啊,簡直多智近乎妖吧!自己即便是有兩世爲人的見識也比不過沮授的博聞廣記,以及他的神級推演。
顏良一整袍服,恭恭敬敬地對着沮授行了個大禮道:“先生紙上論兵,足擬千軍萬馬,在下受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