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古代向來就十分講究尊卑有序,故而所有人在酒宴中的座次都是預先論資排輩安排好的,沒有人會亂來。
就比如文臣這裡沮授獨坐首席,郭圖、逢紀這對面和心不和的冤家並坐次席,接下去則是荀諶、許攸、辛評、陳琳等人。
而武將這邊淳于瓊高居首席,次席應是顏良和文丑並坐,不過文丑今天因傷告假沒能前來,所以這次席也變成了顏良獨坐,往下依次高覽、張郃、蔣奇、韓猛、韓荀等人。
因着同是坐在次席上,所以顏良只要擡頭往前就正對着仇家郭圖,倆人的目光針鋒相對,很有一觸即發的架勢。
坐在郭圖旁邊的逢紀自然聞到了火藥味,他對於郭圖和顏良彼此仇視那是樂見其成,更不在乎火上澆油,遂舉起手中的酒杯遙遙向顏良示意。
顏良見逢紀向自己遙祝,自然沒有怠慢的緣由,便收起了圓睜的怒目,掛上一副外交式的微笑與逢紀舉杯示意。
此舉看在郭圖眼裡,卻只是微微皺眉,他和逢紀在有些事情上是站在同一陣線的,比如對付沮授和倡議南下急攻,但二人之間更多的是競爭關係,在立嗣、軍中爭權、袁紹面前爭寵上彼此的矛盾很深。
如今看到逢紀和顏良眉來眼去,郭圖自然是心中不快,但他想起袁大將軍近日對他的重用也就釋懷了,心想逢紀你再如何折騰畢竟比不上我,也就配和顏良這等莽夫勾連勾連,能興得起什麼大風浪。
高居主位的袁紹將自己手下幾個文臣武將的表現都看在眼裡,他雖然在某些事情上十分武斷,在有些事情上會猶豫不決,但權謀之術還是不缺,不然也不會縱容郭圖、逢紀、淳于瓊等人聯合起來擠兌沮授,從而把監軍之任一分爲三。
因而他也樂見郭圖和顏良、逢紀不合,這樣他才能放心使用,不用擔心手下會再出一個如同麴義一般勢大難制的軍頭。
袁紹將注意力從郭圖、顏良身上收了回來,看向了身側的劉備。
劉備身份特殊,被今上尊稱爲皇叔,又曾經獨掌一方,屬於新近來投的客將。最關鍵的是劉備在許都被曹操厚待,一朝放出就公開殺了曹操的徐州刺史造反,再失敗之後北依袁紹,這簡直就是公然打曹操的臉,並且往袁紹臉上貼金的舉動,怎不令袁紹心喜,故而被他對劉備多有禮遇,欲要劉備當自己的馬骨。
坐在側面的劉備一直十分警醒,彷彿就等着袁紹看過來似地舉杯向袁紹示意,說道:“大將軍手下猛將如雲謀臣如雨,備觀之甚爲讚歎,料來曹逆覆滅只在旦夕之間。”
“噢?玄德久在許都,觀曹阿瞞手下之人,比之吾麾下又如何啊?”
“曹孟德手下雖衆,然其文無過荀文若、荀公達,武無過張文遠、許仲康,而大將軍麾下沮、田、郭、逢、荀諸策士,淳于、顏、文、高、張諸將軍,無不是萬中之選,豈是曹孟德可比擬。”
劉備說這番話的時候態度懇切,仿若發自肺腑,不光聽得袁紹舒心,就是被他所提到的衆人也感覺與有榮焉,彷彿真是那麼回事。
而劉備意猶未盡,繼續說道:“備聞曹孟德親率手下謀士荀公達,大將張文遠、許仲康往援白馬,卻被大將軍麾下郭都督、顏將軍等挫敗,由此可見曹孟德手下謀士武將實不如大將軍麾下多矣。”
劉備這番話的確高明,用了一個很淺顯的方式來作比較,但他好似就忽略了之前他與文丑去追擊曹操反被曹操設伏擊敗的事情。
當然,在今天其樂融融的氛圍下,也沒人會哪壺不開提哪壺,俱都以劉備的比擬而得意洋洋。
只不過,劉備沒有想到,在座有一個人聽了他的彩虹屁卻絲毫不覺榮幸,反而勾起了心中的怨念。
顏良朝劉備遙遙一拱手道:“誠然如劉豫州方纔所說,曹逆率領救援白馬的人手俱是精銳,但劉將軍爲何唯獨少提了一人?在下與昔日將軍麾下大將關雲長交手數次,我這身上之傷便是拜關雲長所賜,不知劉將軍可有說辭?”
當顏良跳出來說話的時候,劉備就心中暗悔,自己什麼不好提,爲何偏偏提到白馬那一茬,現在被當面這麼一刺,饒是他涵養功夫超絕,也不由面現尷尬。
但劉玄德不愧是拿得起放得下的影帝級人物,只見他稍一猶豫後就避席而出,面對顏良深深一拜道:“備與雲長在徐州走失,雲長想是暫時寄身於曹孟德處,或爲曹孟德所迫,乃至於與將軍爲敵。此事備雖事先不知情,然亦難辭其咎,自當代雲長向大將軍,向顏將軍賠禮道歉,聽憑大將軍、顏將軍責罰,備毫無怨言。”
“在下可不敢對劉皇叔有所不敬,只不知異日再在戰場之上見着關雲長,卻不知又當如何區處?”
“備已遣人致書於雲長,料雲長聞知我身在大將軍營中,定會棄曹來投。”
雖然顏良心知關羽多半會如劉備所言辭別曹操,但依舊忍不住刺了一句:“此自是劉皇叔一廂情願,若是關雲長不肯背曹來投呢?”
“這……”
饒是劉備再如何能言善辯,也被問得一愣,不知如何作答纔好。
袁紹雖然對劉備多有禮遇,不過他心裡也對劉備多有提防,對於顏良拿話刺一刺劉備也喜聞樂見,只不過不希望場面就此僵了,便發話道:“立善,此事暫且不必再提了,料那關雲長即便在曹操手下亦無關大局,況且玄德已經致書於彼,或能勸其反正亦未可知。”
顏良心道差點死在關羽手下的又不是你袁本初,你倒說得輕巧,但袁紹既然發話了,顏良也不好忤逆他的意思,便揖禮應諾不再發話。
劉備也連忙謝過袁紹爲其解圍,再度朝袁紹和顏良分別一拜後才返歸座位。
袁紹見場面和緩了下來,便命身旁的侍者宣讀對白馬一戰的嘉獎,在這份嘉獎之中郭圖依然被記在第一位,被任命爲沛國相,而顏良也被任命爲討逆將軍,蘇遊則遷爲驍騎校尉。
這裡頭郭圖獲領的沛國雖然是大郡,但只是遙領,而顏良也只是名號上的變化,具體率領的部伍依舊不變,倒是蘇遊,從比千石別部司馬升爲比二千石的校尉,雖然班列仍舊在一衆將軍、中郎將之下,但好歹升了一大級,成爲了白馬一役收穫最大的那個幸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