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氏城,東門內有一處新修造的院落。
這個院落十分寬敞,東側的廂房內三三倆倆坐着一些黔首百姓,百姓們的有些個面上氣色不太好,然而神情卻還算自然,甚至有些口中還唸叨着一些感恩的話。
隨着院中僕隸呼號着的名字,廂房內被叫到名字的百姓隨着僕隸的指引來到正堂之內。
正堂中一個四十餘歲的中年人坐正中央,身前身後各自圍繞着幾個年輕人。
百姓來到那中年人面前,拜伏於地,說道:“徐州神醫大恩大德,小民謝過神醫。”
此間正是元氏縣新建立開張的醫館,被百姓拜謝的正是華佗高徒樊阿,樊阿溫和地笑道:“不必多禮,起來吧,今日來看什麼病症?”
百姓又拜了一拜,說道:“在下近來時常心悸發慌,下地耕種,或者走遠路時便氣喘吁吁,不知是患了何症,還請神醫明示。”
樊阿道:“你且上前來,讓我把把脈。”
樊阿把脈過後,說道:“你脈象虛浮無力,或有心疾,這些時日來不可勞累,我且爲你開幾服湯藥調理調理,待用藥半個月後,你再來複診。”
百姓領了方子後又千恩萬謝地離去。
樊阿就這樣坐在堂內,短短時間之內已經診治了好幾個前來問診的百姓。
他一邊給百姓問診,一邊根據診治的病例與身旁幾個年輕人教導吩咐一番,有時更讓年輕人蔘與望聞問切,考校一番。
這些年輕人都是顏良近些時日來挑選出來跟隨樊阿學習醫術的苗子。
按說從醫在這年頭是個賤業,正兒八經的士族子弟都不屑爲之。
顏良不可能僅憑輕飄飄幾句話就扭轉世人的觀念,所以爲樊阿找這些徒弟也不容易,不過他還是有些辦法。
一來他從軍中挑選通曉文字領悟力高的年輕人,二來他從那些寒門黔首之中挑選人才。
軍中將吏與寒門子弟本就不如高門大族子弟那般自視清高,且顏良還規定了今後常山境內的從醫者都需通過考覈,根據考覈授予醫士、醫師等榮譽職銜。
最末等的下級醫士其秩祿能等同於軍中下士,亦能享受軍中將士一般的分配田土的待遇。
事實證明大多數人們對於田土的追求還是要大過對於名譽的看重,有了這個政策之後,願意拜入樊阿門下學習醫術的人就多了起來。
樊阿對於有諸多人有意傳承所學也十分高興,不過鑑於目前顏良所提的醫學院尚未成立,他也不能招募太多弟子,只是挑選了一些看得入眼的學生帶在身邊言傳身教。
正當樊阿把排隊的患者全部診治完畢,輕輕揉了揉自己的額頭舒緩一下緊張的神經,卻聽到堂外傳來語帶欣喜的叫喚聲。
“樊神醫,樊神醫!”
來者正是剛剛從三公神君祠回來的顏良,他得了張臶的贊成支持之後,便興致沖沖地趕來尋樊阿報喜。
顏良風風火火地衝進來,笑道:“樊神醫,大喜啊!”
樊阿站起身來,笑道:“明府因何如此開懷?”
顏良答道:“神醫,我今日去尋子明公商議六山學院內醫學分院之事,子明公亦十分贊同在學院之中傳授治病救人之學,並親自起名爲‘神農分院。’”
樊阿聞言也欣然大喜,雖然醫學院之事有顏良推動肯定可以施行,但張臶畢竟博學儒士,由他的支持肯定,世人對於醫術的形象定然大爲改觀。
樊阿說道:“那真是太好了!神農學院,神農學院,好名字啊!神農嘗百草,乃首創用草藥治病之上古明君,以神農喻之,當得其名,名副其實啊!”
樊阿身旁的弟子們也盡皆喜形於色,他們雖然拜入樊阿門下後,對於樊阿的醫術醫德也真心欽佩,然而心裡仍是對自己今後的社會地位隱隱擔憂,如今聽顏良這麼一說,連大儒張臶也贊同在六山學院之中教授醫術,那還有什麼好擔心的。
樊阿感嘆道:“只是可惜老師以爲冀州太遠,不願前來,未能知悉此事,甚憾甚憾啊!”
前些時日樊阿原本打算親自前往豫州請華佗前來擔任這醫學院院長之職,不過常山境內的醫館以及醫學院都在籌建之中,他也脫不開身,便修書一封,請顏良派人代爲遞送。
華元化不知何故,並沒有從顏良及弟子樊阿之請,推脫冀州路途遙遠婉拒了此事,只勉勵了樊阿一番。
顏良得知後覺得十分遺憾,但因爲無可奈何,這年頭有些本事的人都有各種怪異脾氣,強求不來,便也只得作罷。
如今被樊阿再次提及,顏良想起了曹操那著名的頭風病,心想華佗若是不肯前來,遲早會被曹操請去看病,然後發生那些說不清道不明的事情,最後喪命獄中,豈不可惜。
顏良寬慰樊阿道:“前時樊神醫寫信去請,華神醫未能答應,或是在下心意不夠誠,這樣,這次我親自修書一封,同樊神醫一起向華神醫致意,再度延請華神醫前來常山。”
樊阿也說道:“理當如此,阿當講此間之事備述其中,再次向老師陳言,老師定能答應。”
顏良道:“來日方長,即便華神醫這次還不答應也無妨,有言道‘精誠所至金石爲開’嘛!我可以三次五次延請,甚至親自前往拜謁,直至華神醫點頭答應爲止!”
見顏良如此表態,樊阿躬身道:“府君對吾師如此重視,實在讓人感佩!”
顏良又與樊阿說了一會兒話,研究了一下神農學院如何籌備,突然牛大匆匆進入醫館,到顏良身旁耳語幾句。
顏良聞言面色不改,朝樊阿說道:“還有諸多百姓等着神醫診治,在下就不多打擾了,來日再來請教。”
樊阿起身相送道:“府君事務繁忙,還當阿前往拜謁纔是。”
出了醫館門外,顏良才換了一副陰沉的臉色,問道:“到底是何情形?詳細道來。”
牛大上前道:“回稟府君,黑山賊侵入房山縣境內,襲擊了幾個屯田堡寨,殺傷搶掠了一番,縱火焚燬幾個屯田堡寨後又遁入黑山之中,仲營督所轄高邑營未能追上。”
顏良道:“具體襲擊了幾個屯田堡寨,造成多大損失,房山縣其餘鄉里有無遭殃?”
牛大道:“據報,一同有五個屯田堡寨受到襲擊,其中兩個損失較小,兩個損失嚴重,一個徹底焚燬。”
顏良眉頭深皺道:“爲何屯田堡寨的守備如此疏鬆?高邑營怎不派人攔截?”
牛大道:“仲營督所轄的營伍得到賊人入寇的消息後立刻派人前去,與賊人小戰了兩場,只是其地在贊皇山區,地勢複雜,並未攔截住,被賊人遁入山中。”
顏良道:“贊皇山區?不就是賊人孫輕曾經盤踞的山頭麼?”
牛大答道:“回將軍的話,正是孫輕昔日賊寨左近,其地崎嶇,山道險雜,故而並不適合我軍將士行動。”
顏良強壓着怒氣道:“就算地形再如何複雜,也不是縱容賊人肆虐的理由!仲棟與陶升都是幹什麼吃的!”
被顏良罵了一通的仲棟與陶升,在半個時辰之後不約而同地來到相府請見。
顏良在正堂接見了二人,問道:“究竟是怎麼一回事,我三令五申要保證屯田堡寨安危,豈能坐視此事發生!眼下正是個屯田堡寨春耕的緊要之時,出了這麼個事情還不讓人人自危,又如何安心從事生產?”
建義中郎將理常山典農事陶升誠惶誠恐地答道:“回稟府君,是在下疏於職守,太過操切,這五個受襲擊的屯田堡寨都是最近纔開始開墾,在下光顧着加速開墾田地,卻疏忽了屯部防備,乃至於有此疏失,還請府君責罰!”
高邑營督仲棟也答道:“回稟府君,在下有罪,在下愧對府君叮囑,未能守護所轄縣境,未能及時馳援陶將軍所部,竟然被賊人進出自如,在下罪孽深重,還請府君責罰!”
二人先後表態認錯,顏良卻也不好繼續太過苛責,只是說道:“責罰責罰!若是責罰有用的話,那幾個毀壞的屯田堡寨能恢復如初麼?那些被打擊影響的人心士氣能恢復如初麼?不要與我言什麼責罰之事,我要聽辦法!”
陶升與仲棟四目相覷,片刻後陶升答道:“回稟府君,不若在下把那幾個屯田堡寨先撤下來,然後……”
陶升話還未說完,顏良就打斷他道:“不行!撤下來?那豈不是在世人面前說我常山怕了黑山賊?那今後還如何屯田,圖和剿賊?此事萬萬不可!”
仲棟想了一會後道:“在下願意親領高邑營將士,深入贊皇山區,剿清此股盜賊!”
顏良對這個回答還算滿意,問道:“可查探清楚,是哪個賊帥帶兵進襲,一共出動多少人馬,由何而來,撤向何處?”
仲棟卻被問了個支支吾吾,說道:“在下……在下尚未查探清楚,賊人並無明顯旗號,又都只是小股小股出動,來去如風,十分難以查探。”
見顏良眉頭深皺,沉默不語,陶升補充道:“在下對黑山賊略有所知,願意遣人前往查探。”
顏良想了一想後,覺得暫時也只能這麼辦了,便說道:“陶將軍與仲督當合力同心,一同應對此時,陶將軍遣人偵伺來襲之賊情報,仲督帶人深入贊皇山區域,務必要穩定住局勢。另外,其餘各屯田堡寨的守備亦要加強,萬勿再發生此等事情。”
二人都拜服於地齊聲應諾。
在二人離去之後,顏良坐在堂內沉思了良久,心想自己是不是來到常山之後太過一帆風順了,竟然有些失去了昔日在戰場廝殺中的誠惶誠恐小心翼翼。
他思量自從過完年結完婚之後,幾乎就一直待在元氏,沒有再度前去各地的兵營視察關心,也沒怎麼巡行郡國,平日裡郡國政務又多數委託於長史辛毗之手,小日子簡直過得不要太輕鬆。
若是按照往日,新的屯田堡寨建立,自己少不得要親自前去關心佈置,而自己這回居然對贊皇山區內的幾個屯田堡寨毫無瞭解,還要陶升、仲棟等人分說之後才知悉大概。
如今黑山賊尚未平滅,自己就享起了太平時的福氣,大不應該啊!
顏良琢磨着自己是不是應當搬進軍營中住上幾日,免得被安逸的日子消磨了志氣。
這時候僕隸來報,靈壽令陳正請見。
靈壽令是陳正表面上的職務,實際上更重要的是職方掾,如今剛出了此事,多半是爲了此事而來。
果不其然,陳正入見之後,說道:“啓稟府君,下吏通過線報查知,此番贊皇山區賊寇滋擾之事,乃是賊首張燕親自策劃,由賊帥杜長帶人實施。”
顏良道:“噢?張燕親自策劃,杜長帶人實施?如此說來,他們是預謀已久的咯?”
陳正躬身道:“在下辦事不利,未能事先查知,還請將軍責罰!”
顏良道:“責罰責罰!怎麼汝等都是這麼個語氣,用間之事若能如此神奇,查知賊人所有行動,那還要兵馬作甚,你能做到如此境地已經難能可貴,下次再多加努力精進便是。”
陳正道:“謝過府君寬容,在下自當盡心竭力,爲府君效勞。”
顏良道:“那行之且說說,此事當如何處置?”
陳正答道:“下吏聞將軍已經安排陶將軍偵伺敵情,佈置屯田防務,又安排仲營督帶兵進入贊皇山區,已經十分詳盡齊備,在下並無增益。”
顏良說道:“我問的並不是贊皇山的處置,賊人既然尋隙而進,當然不會傻到等在贊皇山區等我發大軍前去剿滅!不然張燕也枉爲嘯聚冀並十餘載的黑山賊帥了!”
陳正說道:“府君言之有理,賊人既然蓄謀已久,應當早有進退之法,如今怕已經遁入山間,並不好尋出剿滅。”
顏良道:“跑得了和尚……唔……跑得了這一夥賊人,跑不了巢穴!”
顏良突然又想到了一句逼格滿滿的臺詞,不由一拍案几,脫口而出道:“寇可往,吾亦可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