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杜長設想裡,銅頭的大楯兵不怕山崖上射來的箭矢,只要攀上了山坡,解決那些弓箭手簡直輕而易舉。
不過現實的情況卻是,銅頭所帶領的部衆人人都扛着塊厚重的大楯,行動遲緩,落在了隊伍的最後頭,要調到面前還有些時間。
杜長忍着手臂上的劇痛,召集附近的的部衆把盾牌都湊到一塊兒,正準備強行朝山崖上發起衝擊的時候,突然聽到山道前方隱隱傳來了喧譁聲。
由於躲在山壁之下,視野不佳,只朦朦朧朧聽得前方動靜不小,杜長對身邊一個親信道:“去!看看前頭髮生了何事?”
那親信雖不情願,但也無法,只得雙手持着雙盾,把整個身體全都遮蔽在盾牌之下,猥猥瑣瑣地來到道路中間往前看去。
他這一看卻是驚得呆了,只見前方煙塵滾滾,有無數人正朝此處奔來,前方之人各個偃旗息鼓狼狽逃竄,而後方之人高舉着面面紅底黑字的大旗。
那名親信嚇得渾身一個激靈,喃喃道:“何至於此!何至於此啊!”
杜長見他發愣,也沒聽清他說什麼,問道:“你說什麼?”
那親信這才醒悟過來,連忙跑了回來,說道:“杜帥,不好了!常山兵追來了!”
杜長聞言一驚,用完好的右臂一把抓住他的胸前衣襟,喝罵道:“你說什麼胡話?!什麼常山兵追來了!”
那親信手指前方,說道:“非是胡話!真個追來了,杜帥你聽!”
杜長仔細聽了一聽,發現那處傳來的聲響果然是模模糊糊的“殺賊”二字。
杜長只是以爲他看錯了,又朝身邊另外點了幾人,說道:“你們再去望一眼!到底是何情形!”
那幾名親信舉着盾牌往外奔去,很快便都面如土色地返了回來,說道:“杜帥!真個是常山兵追來了,前頭敗了!”
杜長瞪大了眼睛,一臉難以置信的樣子,厲喝道:“敗了!?怎麼可能敗了!不是已經把他們前後堵截了起來麼!”
身邊衆人俱都訥訥不敢言,杜長見狀猶自不信,親自提着一面盾牌湊到前邊去看。
這一看不打緊,卻讓杜長猶如在三九天掉入了冰窟窿裡一般,渾身發涼。
只見就這麼一會兒的時間,前方潰逃的賊兵已經越跑越近,在道路前方那幾個賊帥想要上前制止來自前邊的潰敗。
然而他們的努力卻是徒勞,身後提着長槊高聲吶喊着追擊的討逆營將士可比他們的約束更有威懾力。
即便有少部分賊衆欲要原地結陣抵抗,也被討逆營將士驅趕着潰卒,把他們的陣型衝散,緊隨着上前一陣衝殺。
杜長原地愣了一小會,知道頭頂上射來的箭支釘在他舉着的盾牌上才把他驚醒。
杜長面目駭然地跑回山壁下,顯然還沒能接受這個事實。
“不對!不應當!不該是這樣的!”
“傳我將令,令前方一定要抵擋住!令後邊銅頭速速前來!”
然而杜長身邊的親信們卻並不爲所動,反而勸道:“杜帥!前方大敗了!擋不住了!我等趕緊撤吧!”
杜長厲喝道:“怎麼能撤!我可是有上萬兵馬!區區常山兵能奈我何?!”
那些親信苦勸道:“杜帥,好漢不吃眼前虧,眼下敵勢浩大,待我等先撤回老槐谷收拾部衆,再戰不遲啊!”
就在這猶豫地一小會兒,在這處山道前方的兩股部衆已經紛紛往回跑。
原本他們顧忌山崖上的弓弩手不敢近前,但眼下比起前方洶涌追殺而來的常山兵,頭頂上的這些羽箭威脅就算不得什麼了。
爲首的兩名賊帥來到杜長身邊,說道:“杜帥!前方大敗了!先前派去追殺常山兵的三部全折了,只有老羊頭一個人逃了回來,我等都擋不住了,趕緊撤吧!”
杜長厲喝道:“什麼擋不住!我看你們是沒去抵擋!”
其中一人被杜長一通數落低下了頭去不敢應對,而另一人則一臉不屑地道:“杜帥既然有本領,爲何被人堵在了這區區山壁之下?”
“既然杜帥決意與常山兵決一死戰,那請自便,我不奉陪了!”
此人撂下一句話後二話不說就帶着部衆繼續往前跑了,而另一人也朝杜長抱了抱拳後趕緊跟上。
杜長聞言大怒,想要拔刀砍去,卻牽動了左臂的傷口,痛得他齜牙咧嘴不能動彈。
這一羣兵馬從面前匆匆離去後,山道前方又呼擁過來一大羣人,這一回卻不是成建制的兵馬,而是亂糟糟的潰卒。
潰卒們個個神情狼狽丟盔棄甲,至於兵器嘛,早就因爲礙手礙腳拋了。
杜長猶自不死心,上前抓住一個沒頭沒腦亂跑的賊兵,喝問道:“你說!前頭到底怎麼了?!”
那賊兵本就隨着人流一通亂跑,卻哪裡知道前頭髮生了什麼,只沒頭沒腦地答道:“敗了!都敗了!常山兵殺來了!快跑啊!”
杜長身邊的親信見狀又擁上來死勸道:“杜帥!再不走可就來不及了!事不宜遲啊!”
一邊說一邊也不待杜長答應,便把杜長扶上了馬,擁着杜長便朝山道後方行去。
或許是前前後後正在逃竄的人太多,山崖上的神射手們忙不過來,竟然被杜長等人混在潰兵中間挨着山壁下逃了出去。
被挾裹在人流間的杜長如行屍走肉一般,腦袋裡一片空白,根本就不能相信這短短片刻間發生的事情。
這大好的形勢,怎麼就說敗就敗了!
不是說好的,待自己帶兵上前圍殲常山兵麼?!
怎麼一下子就反了過來!
肯定是搞錯了!
不應該是這樣的!
當隊伍來到虎尾山下時,杜長髮現那些虎尾寨的殘兵仍舊在山腳下歇息,好似是還不知道前方的戰況。
而在不遠處,杜長更看到了他親信部將銅頭率領的那一撥大盾兵。
杜長心想青蝤憑藉虎尾寨都能力敵常山兵多時而不敗,自己能被追得狼狽逃竄呢!
不行!
不能如此!
杜長好似重新煥發了精神,說道:“停!莫要跑了!我等上虎尾山,進寨中固守!”
身旁的親信們面面相覷,說道:“杜帥!虎尾寨都被焚了啊!怎能固守?”
杜長道:“那是後寨被焚了,前寨依舊完好!走,隨我上山!”
“再去個人,喚前邊的銅頭帶部衆也上山來!定保得虎尾寨不失,豈不比慌忙逃竄來得強?”
被杜長這麼一說,身邊之人倒也覺得有幾分道理,便隨着杜長折向了虎尾山上。
那些散落在山腳下歇息的殘兵見狀都擁了上來,那名濃眉大眼的賊兵大聲問道:“杜帥!可是爲我等寨主報了仇?爲何兄弟們都行色匆匆?”
杜長一臉尷尬,顧左右而言他道:“此事容後再議,常山兵殺來了,汝等快隨我上山,守住寨子?”
那名賊兵驚訝道:“啊?常山兵殺來了?那可大事不好,我來爲杜帥帶路,隨我走!”說着便招呼着同伴們迎了上來。
杜長也沒多想,帶着人跟在他身後便往虎尾山上行去。
只不過,剛剛走出沒多少路的杜長突然腦袋裡靈光一現,發現好像有些不太對勁。
他尋思着這些休歇在山腳下的虎尾寨殘兵們顯然是看到了前邊潰走的人馬,爲何仍舊坐在原地不動,難道他們不怕常山兵麼?
且那名部衆一個招呼之下,這些殘兵全都立刻站了起來,動作那是相當利索整齊。
杜長下意識地朝那處躺着青蝤屍體的樹下望去,發現青蝤的屍身便如同一堆毫無意義的垃圾一般被留在了那裡,而方纔那些爲青蝤傷心落淚哭嚎不已的虎尾寨殘兵們好似對此毫不在意。
他又朝前後左右打量了一下,發現那些虎尾寨殘兵緊緊跟在自己左右,竟隱隱要把自己與其餘兩個頭目的隊伍隔開。
這種種詭異的現象讓杜長心生警惕,立刻勒住馬頭道:“先停步!速速派人去叫銅頭快些上山!”
那名濃眉大眼的青蝤親信見狀往杜長這邊靠了過來,問道:“杜帥臂上箭創未治,不先行入寨處置一下麼?”
杜長指着他說道:“慢着!你莫要近前!待銅頭的部衆來了再說!”
那濃眉大眼的傢伙面上一臉憂色,一邊往前走一邊說道:“杜帥中箭已久,莫非是失血過多胡言亂語了?”
杜長見他仍在不停靠近,厲喝道:“我讓你停下!你莫非是要作反麼?”
那人聞言非但沒停下,反而往前搶上幾步,大喝一聲:“動手!”
順勢拔出腰間的環刀,把擋在身前的一名賊兵給劈翻在地。
於此同時,圍在杜長周圍的衆“虎尾寨殘兵”也盡皆拔出兵刃,二話不說就砍向了身邊的賊兵。
這一下變生肘腋之間,杜長麾下部衆猝不及防之下,瞬間便有數十人被砍翻在地,其餘人也都被逼來的刀劍給弄得手忙腳亂。
杜長手上的箭還沒拔下來,原本尚且還算不錯的武藝也去了大半,見狀哪裡還敢上前廝殺,只是拉住馬頭往後退避,並大聲呼喊身邊的部衆抵抗。
那些“虎尾寨殘兵”氣勢洶洶勇猛無比,哪兒還看得出是身上帶傷的樣子。
而杜長身邊的部衆趕了大半天路,又在方纔山崖下遭逢襲擊,倉惶跑到此處,那是既無戰心又無戰意。
不過他們也知道對手設下埋伏,又猝下殺手,絕不會善罷甘休,若是放棄抵抗必是有死無生之局,都強咬着牙抵抗。
跟隨在稍後一些的其他賊兵頭目見前頭突然打了起來,都搞不太清是什麼狀況,還以爲是起了內訌,有些人驚疑不定頓足不前,不過還是有一些人往前趕去救援杜長。
就在這時,山上虎尾寨大門打開,一彪人馬呼嘯着從寨中殺出。
“殺賊!”
“殺賊!”
這彪人馬高高舉着“討逆營”旗號,旁邊更有一面“衛”字將旗,爲首的那員年輕將領正是石邑營第一曲副軍候衛恂。
先前,衛恂與孟條、大眼、小鳩兒等人在攻陷虎尾寨時出力甚多。
打下虎尾寨,內中諸多賊兵俘虜也需要人看管,顏良便調派了一些人給衛恂,讓他留駐虎尾寨中暫歇,順便設下伏兵,以待他引蛇出洞後給予賊人致命一擊。
大眼等人在賊寨中待過一段日子,對賊人們的習性那是瞭如指掌,便繼續由大眼扮演青蝤的親信,帶領一些人僞裝傷患在下面道路邊演戲,衛恂則帶領其餘人守在寨中伺機呼應。
按照最佳的方案,便是把杜長單獨騙去探視青蝤,來一個擒賊先擒王,拿下杜長,必然能使得賊人大亂。
然而陰差陽錯之下,杜長卻沒能中計,並無意於立刻探視青蝤。
大眼順水推舟表示要跟隨杜長一併前往爲青蝤報仇,在路上繼續尋找機會,卻也被杜長拒絕。
兩度出手都無功而返,大眼也毫不氣餒,因爲他知道,前邊還有的是驚喜等着杜長,便繼續守在山道旁等待下一次機會。
這一次,遭逢驚變的杜長終於着了道,讓大眼等人尋着近身發動的良機。
衛恂在寨牆上看得真切,下邊一動手,便帶着人衝了出來。
這一下,山坡下的所有人都明白了,此處乃是常山兵特意設下的圈套,就等着他們送上門來。
杜長這時候哪裡還有什麼據堅寨而守的心思,腦海裡唯一留下的念頭便是快逃。
他忍者左臂的劇痛,用右手單手拉着繮繩撥轉馬頭,便要朝山下行去。
然而在他的四周,手下部衆正在與討逆營將士激烈搏戰,且形勢相當不妙。
杜長往山下看去,看到有一些帶領部衆的賊帥頭目駐足不前,更有人轉身先行逃下了山去,顯然是被虎尾寨中殺出的常山兵給嚇着了。
杜長把這些見死不救的傢伙破口大罵了一通,就在這時,他看到山腳下行來了一支人馬,那支人馬人人持着厚重的大楯,正是他先前派人去召來的銅頭。
杜長心中大爲寬慰,心想銅頭終究還是自己的親信,由他這一部人馬,足以保護自己安然退卻。
杜長策馬往前緊趕幾步,大聲喊道:“銅頭帶人來援了!大家再堅持一下!只要殺下山去,就安……啊!!”
杜長這句話還未說完,他身旁突然撲來一人,猛地拉住他猶自扎着羽箭的左臂,把他一下子拉落下馬,然後用刀架在杜長的脖子上喝道:“都別動!不然我殺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