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虎頭山下的山坡之上,出寨接應的銅頭被石邑營擋住,而張臨率領的援兵卻衝過趙國郡兵的攔截,殺上了山。
在石邑營陣中的顏枚一直留意着側翼的動向,見趙國郡兵有些抵擋不住時,他也主動收縮陣型,以免腹背受敵。
不過張臨率領的賊兵在連破兩陣的情況下,顯得有些膨脹,見面前有一支兵馬正與友軍纏戰,二話不說便衝了上來,想要兩面夾攻撿個便宜。
被派在左翼協防的正是石邑營第二曲軍候蘇寧,他素以穩健見長,提前佈下了長槊陣,更在長槊陣後列了一排弓弩手遠程壓制。
當這夥賊兵踏着凌亂的步伐衝到石邑營陣前時,先是吃了一波羽箭拋射,不少賊兵根本沒反應過來就中箭倒地。
有些賊人見常山兵有所準備,便匆匆停下腳步,但有些賊人殺得興起卻不肯停下,直推着前邊的人繼續往前衝。
賊兵們呼嘯着衝到了二十步內,他們以爲再加一把勁就能如前兩次一般衝散面前的敵人。
不料石邑營陣中突然響起一聲激越的號角,最前排的石邑營步卒在號角聲中刷地一下把放倒在地上的長槊給提了起來平舉向前,後兩排的步卒也擡起長槊架在前排袍澤的肩甲上。
這突如其來的變化讓不少賊人心生警訊,畢竟剛纔趙國郡兵的槍矛陣着實讓他們吃了不小的苦頭,折損了好些人才得以衝過來。
而且,先前強衝槍矛陣時有騎兵投擲武器,還有奔馬爲前驅,眼下僅僅靠隊形散亂的步騎能起什麼作用。
很多賊人不由自主地停了下來不肯再向前進,有些止不住衝勢上前之人也多是吆喝叫罵並不敢輕易上前。
負責石邑營左翼防禦的蘇寧見狀暗暗呼出了一口氣。
雖說他手下的士卒十分得力,只用了非常短的時間就在左翼佈下了防線,但畢竟只是臨時應對,無論從防線寬度還是深度都算不上有多牢固。
石邑營的正面還在與銅頭的大楯兵纏戰,能夠投入到側翼的兵力十分有限,若是這股賊兵大舉衝上來,就連顏枚也未必能增派更多人手來幫助協防。
如今能夠嚇退賊兵,讓他們不敢上前,那自是最好不過。
稍稍落在後邊的張臨更是無意於再去攻打面前之敵,直接令號令兵吹起號角揚起旗幟,招呼部衆莫要纏戰,快速會同銅頭的接應人馬返回飛燕寨去。
帶兵南下之後,張臨成長得很快,從最初得只知帶兵衝陣在前,到如今已經懂得觀察敵我變化審時度勢。
張臨感覺得到,從他們殺入黑山之間後,所遭遇的敵人一撥強過一撥。
他率領的部衆對上常山典農時還算遊刃有餘,對上趙國郡兵則需要全力以赴,但從眼前這股兵馬從容不迫的態勢而言,肯定是不亞於趙國郡兵的一股強敵。
“一鼓作氣,二而衰,三而竭”的話,張臨也聽說過,他也知道連破兩陣後的部衆們看似氣勢如虹,實則已經成爲了強弩之末。
尤其是張臨感覺到他身周的隊伍雖然依舊龐大,但隊形卻疏鬆了不少,這變疏的隊伍說明在前兩次交戰中死傷絕不在少數。
戰死且不提,在戰場上受傷倒地幾乎也等於是陣亡,因爲前進中的隊伍不可能有閒暇停下腳步等傷者跟上。
張臨甚至已經在估算方纔的戰事損傷了多少人手,八百?一千?還是更多?
饒是張臨再熱血澎湃想要做挽救黑山軍的英雄,也難以面對如此高的傷亡,所以他眼下的念頭只有快些匯同飛燕寨的人手先退到安全的地方修整。
可是面對張臨的指揮,賊兵們的反應卻遲鈍得多。
討逆營中有嚴格的上下級制度,可以如臂使指,將命令從上至下貫徹下去,得以順利執行。
賊兵們卻沒有這個制度,賊帥對部衆的指揮都要通過各自山寨的頭目來實現。
在剛纔接連兩陣交戰中,各山寨的部衆早已經混雜在一起,底層的賊兵一時之間哪裡找得到他們的頭目,只是隨着人流往前涌去。
眼下張臨發出號令讓他們不要繼續向前衝,而是折向左側上山,有些賊兵聽懂了命令跟着往左,而有些賊兵還有些茫然不知所措。
若是在平時,賊帥們還可以通過頭目們的呼喝鞭打驅趕部衆跟上隊伍。
但這是在兩軍陣前,敵人可不會給你從容整隊時間。
就在這股賊兵亂哄哄折向左側上山的時候,從山腳下討逆營大陣中疾馳出一彪騎兵。
這股騎兵正是由牛大率領的短兵曲與元氏本營精騎,雖然只有數百騎,但坐騎都是北地良馬,手持的都是精鐵馬槊,身上的甲冑也俱都精良無比。
在攻打山寨的時候多是步卒的表演時間,騎兵並沒有多少用武之地,所以牛大與騎兵們早就閒得發慌,心裡都憋着一股氣。
好不容易受令而出,騎兵們猶如猛虎下山蛟龍出水,雖然是一段上坡路,但絲毫不影響騎兵們將馬速提到最快,那股子凌冽氣勢蔚爲壯觀。
正率領部衆折向山上的張臨耳聽到密集的蹄聲忙轉頭看去,見一支騎兵正衝向他陣後那些調度不靈的部衆。
在前些時日,張臨也多次利用騎兵的機動性來騷擾常山人的糧道,衝擊敵人的步陣,他對騎兵的運用並不陌生。
看到來勢洶洶的敵人,張臨心道不好,他可與常山人不一樣,沒辦法結成密集的槍矛陣來對抗騎兵衝陣,更何況他身後的部衆隊形混亂,哪裡又能有什麼抵禦能力。
短短片刻之間,張臨便放棄了回過頭來迎敵的想法,轉而高聲呼喝部衆繼續折向山上抓緊進到飛燕寨中,至於隊尾那些來不及跟上隊伍的,便只能怪他們自己命不好了。
由於張臨率部前來,前線的局勢發生變化,石邑營的兵馬與銅頭的大楯兵從激烈搏殺轉爲了有限的纏鬥,雙方都留有餘力。
銅頭也發現了從山腳下殺上山坡的那彪騎兵,不過他卻並不太擔心。
因爲上山的道路就這麼寬,石邑營的兵馬已經佔了一大半,張臨的兵馬正從另外一小半上山,那彪騎兵想要衝到銅頭面前,得要先殺散正在上山的張臨所部才行。
銅頭退到隊伍中間,向正從他隊伍旁經過的張臨道:“張少當家,你盡力收攏兵馬,我派些人掩護你!”
張臨也認出了銅頭,帶着親信向銅頭靠攏過來,說道:“謝銅頭兄援護!”
銅頭道:“哪裡的話,這些時日來唯獨張少當家帶兵來援,將軍吩咐我一定要接應爾等周全。”
張臨聞聽此話心頭一涼,心想怎麼就只有自己一家帶兵來援,楊恪楊兄長呢?還有其餘的山寨首領呢?難不成真如叔父張坦所言,張燕這回是犯了衆怒無人願意援手?
就在張臨有些恍惚的時候,銅頭又提醒道:“張少當家,趕緊約束部衆,常山人衝勢很猛。”
張臨這才反應過來,抓緊招呼各個頭目約束部衆,在銅頭的大楯兵身後整理隊列。
而此時,在山坡上的牛大正率着騎兵們殺得興起。
面前的賊兵剛剛經過長途跋涉來援,又連連戰了數陣,早就人累馬疲,隊伍也混亂之至,根本就無力抵禦他的衝鋒。
一些頑強些的賊人舉起手中的兵刃意圖反抗,但卻被一排排平舉着的長槊直接紮成了血葫蘆。
一些膽氣盡喪的賊人見勢不妙欲要跪地乞降,但在奔騰中的騎陣面前,所有攔在道路前的物體都會被踏爲齏粉。
只是片刻之間,所有山坡上的賊人都看出來抵擋與投降都是死路一條,唯有跑得快一些,儘早退到友軍步陣之後方纔能得以活命。
於是乎,方纔還叫囂着歡呼着的賊兵們瞬間認清了現實,慌不擇路地往山上奔逃。
牛大一路攆着賊人的隊尾而上,殺得前方的賊人呼爹喊娘,直到面前出現一批手持大楯的士卒列陣遮護後方才收住勢頭。
從山坡上往下看去,不過片刻時間,上山的道路便化作了修羅場,至少有三五百逃之不及的賊人被衝刺、踐踏而死,殘肢斷臂與踐踏得不成樣子的屍骸遍佈。
這一趟衝陣讓牛大心中爽快至極,他告舉着長槊,對着躲入大楯陣後的賊兵吼道:“再來戰過!”
牛大身後的騎兵們也與有榮焉,跟着牛大一起舉起兵器,吼道:“再來戰過!”
而旁邊的石邑營將士也不甘落後,舉兵呼喝了起來。
隨後山腳下的各軍陣中也響應了山坡上的呼號,不過這稍顯複雜的四個字卻最終被精煉成了鏗鏘有力的兩個字。
“來戰!”
“來戰!”
“來戰!”
元氏本營、石邑營、高邑營、短兵曲的將士們在日常訓練之中,便經常喊着口號跑步,喊着口號前進,喊着口號刺擊劈砍。
跟隨將領高喊口號乃是下意識反應,更有着發自內心的自豪。
趙國郡兵的將士們也喊了起來,他們的訓練方式一切照搬討逆營的模式,仇昇平日裡沒少給他們灌輸一些親近討逆營的思想。
然而他們終究不是常山國的兵馬,與討逆營將士之間總有一絲絲若隱若現的隔閡。
然而通過前些時日的並肩戰鬥,這些隔閡已經漸漸消散,聞聽友軍的呼喊聲,他們也情不自禁地融入其中,成爲了一個整體。
常山典農的屯兵們也喊了起來,屯兵們的教習有不少出自討逆營兵,訓練方法也是一脈相承。
只不過,因爲訓練時間和強度的問題,屯兵們還不能完全適應,戰鬥力也相形見絀。
在剛纔,他們的陣線被張臨所部衝散,未能起到應有的阻擊任務。
面對自身不小的傷亡,屯兵之間存在不小的負面情緒,士氣更是十分低迷。
不過,友軍的表現卻給他們打了一針強心劑,那些虎狼一般的賊人竟然被砍瓜切菜一般殺得大潰。
而友軍們那充滿鬥志的呼喝聲,漸漸影響到了他們,讓他們一掃方纔作戰不利的陰霾,重新恢復起信心。
除了這些將士們,跟着呼喊的還有隨軍運輸糧秣的民夫,製造兵械的工匠,救死扶傷的醫者,甚至還有幾個隨軍的文學掾吏。
他們雖然毋須在第一線作戰拼殺,但他們與討逆營將士休慼與共,每當戰事順利,這些民夫、工匠、醫者也都會根據各自的辛勞獲得相應的獎賞。
而在第一線作戰拼殺的將士們,有好些還是他們的父兄子弟,是他們的親戚同宗,是他們的鄉里鄉親,是他們每日裡都會遇見互相打招呼的熟人。
他們也發自內心地,希望能夠早日剿滅黑山賊,還冀並百姓一個郎朗乾坤。
一萬多人的怒吼聲匯聚在一起,在虎頭山周邊的山谷間不停迴響,不停激盪,其聲勢竟如同數萬人在吶喊一般。
在山腳下討逆營陣中的顏良哈哈大笑道:“這牛大,本領粗疏得很,倒還挺會來事的。”
而黑山賊方面,無論是率領大楯兵嚴密防禦的銅頭,還是剛剛約束下部衆重新整隊的張臨,都是面色慘淡,心生憂懼。
在飛燕寨寨牆之上,張燕父子以及衆賊帥、頭目、賊兵們先前看到張臨率人一路高歌猛進,接連衝破兩道攔截時,都是精神大振。
卻沒想到帥不過三秒,就在張臨率領的援兵即將與銅頭的兵馬會合時,卻被人從背後掩殺損失慘重。
面對山下討逆營將士如雷鳴般的呼號邀戰,寨牆上的衆人也都面無人色,生不出迴應之心。
此刻在虎頭山周邊,大多數山寨降的降,敗的敗,只餘下極少數山寨還在咬牙堅守。
他們也聽到了虎頭山方向傳來的呼喊聲,雖然看不到那邊的情景,但用屁股想都想得到,這定是常山人的怒吼。
這讓本就心中惴惴不安的各寨賊兵更爲憂懼不安,不知何去何從。
而更令賊人們惶恐的是,在虎頭山以北,張臨所部前來的道路遠處,也傳來了陣陣怒吼聲。
“來戰!”
“來戰!”
“來戰!”
那怒吼聲由遠及近,漸漸清晰,漸漸響亮。
顏良大笑道:“哈哈哈!我們的援兵,也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