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一度的花朝節又到了,皇宮裡也舉辦了賞花盛宴。賞花賞花,自然不僅要賞那奼紫嫣紅美麗芬芳的花朵,更要賞那婀娜多姿婷婷嫋嫋的美人。
皇上下令五品以上官員可攜帶家屬女眷參加宴會,供太子挑選入宮。
皇上僅有太子這一個獨子,皇位繼承自然不言而喻。文武百官都攢着勁把府中長得過得去的女兒親戚什麼的都帶進了宮來。
遠遠看去,便是百花齊放,美人如雲。
太子殿下就坐在皇上身邊,面上是一派笑意,眉眼之中皆是恣意。銀色錦服在陽光下流轉着奪目光輝,銀灰色長髮微微束起,些許披散下來,隨風搖曳,勾魂攝魄。
下面是歌舞昇平,素來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世家千金名門閨秀此刻一個接着一個的秀才藝。看得下面的衆多男人都直了眼。
不論是誰表演完,太子殿下都帶頭拍手鼓掌叫好,面上笑意兀自,只是從不說留下哪個。
美人們碎了一地芳心,就是等不到太子殿下一句自己想要聽見的話。
輪到定遠侯的小女兒了,喻蘭婷從身旁婢女手中接過呈盤,上前欠身行禮道:“臣女喻蘭婷,不通歌舞,恐污了太子殿下的眼。唯有廚藝能夠拿得出手,請太子殿下品嚐一二。”
呈盤裡是兩盤點心,桂花糕和紫薯糯米糰子,很是尋常糕點。兩盤中間,放了一個小壺,壺邊一個小茶杯。
有人接過她手裡的呈盤走上前去,太子殿下輕輕一笑,由人試用過後,拈起紫薯糯米糰子,放入口中。
雖是家常點心,可入口格外香甜,卻還不膩。口齒生津,軟糯可口。不知道放了什麼裡面,吃起來有股淡淡的清香,是槐花的香氣。
“手藝確實是好。”太子殿下彎脣一笑,“父皇可以嚐嚐。”
見得了誇獎,喻蘭婷眼中笑意更甚,“太子殿下爲何不嘗一嘗這桂花糕?臣女用了特製的法子,比以往的桂花糕都更要可口。壺內的花茶,也是味道不錯的。”
“桂花糕就不必了,本宮過敏。”太子殿下輕輕笑着,接過了茶壺,緩緩地倒了一杯花茶,輕輕抿了一口。
是用槐花與玫瑰浸泡在夏日晨露烹製的,滿口清香甘甜,回味無窮。
“花茶不錯,不過還是少了些味道。”太子殿下僅是抿了一口,便放下了。
從天上掉到了地上,喻蘭婷有些不甘。貝齒輕咬朱脣,眼裡帶了些不解與失意,“敢問太子殿下,爲何言此?”
太子殿下微微一笑,站起了身,銀色的衣襬在空中打了個旋兒,拿起放在案桌上的扇子,聲音帶了幾分意味深遠,眸中滿是深意,“不是她的味道。”
轉身朝着上面坐着的人,玩世不恭地笑了笑,“兒臣乏了,先回宮了。”轉身大步離開。
“太子殿下,敢問這個‘她’是誰?”喻蘭婷眼中滿是不甘屈於人下的激憤。
“你不配知道。”足下一頓,聲音淡淡,轉身大步離開。
“殿下。”寫暮擔憂地喚出聲。
“不必擔心。”葉玖熙擺了擺手,走向花叢深處,足尖一點,便上了樹。躺在樹幹上,閉上了眼。
有花落下,落在他的臉上,鼻間滿是清香,彷彿是她的笑顏。
是什麼時候遇到她的呢?
那時他躺在樹上正在小憩,被人說話的聲音吵醒,睜開眼,便透過樹葉縫隙間,看見一抹紅色。
女子面上帶着絲絲尷尬與默然,男子面上滿是痛苦與不捨。二人拉拉扯扯,他聽見那清脆卻絕情的聲音。
明明嗓音那樣動聽,說出來的話卻那樣冷漠,明明長了一張誘人欺負的臉,卻是一點也不肯退讓。
像是做賊一樣地偷聽,沒來由的好笑,自己居然也趕上了狗血事件。
女子鬆開了男子的手,大步離開,男子站在原地好久,才滿是悲痛地離開了。害他半天都不能現身,還被寫暮嘲笑了。
再看見她,是在宴會上。她跳舞時的裙子明顯有問題,她卻能立刻發現並挽救,聰明機智的簡直不可思議,半點不見慌亂。
她明明有一副人人豔羨的好相貌,卻並不自持,吃相與談吐,都是那樣的低俗。滿口都是葷段子,見了美男就流鼻血,和人罵架一點也不含糊,壓根就沒想過在美男面前保持完美的淑女形象,卻真實得讓人怎麼都討厭不起來。
在這羣笑不露齒的淑女千金中,她另類得除了臉看不見任何優點,卻偏偏一再吸引他的目光。
她總是想着調戲美男,也不肯吃一點的虧。誰欺負她,她就整回去,也不看你的身份,就是那樣囂張。卻不是盲目的狂妄無知,而是有底氣,相信自己不會有事的自信。
說不上來是爲什麼,她就是那樣吸引他的目光,讓他的心因她樂而樂,因她憂而憂。
曾經的他,也是不顧一切的護着葉沁言。因爲那是他的親妹妹,是他母后拼死生下來的遺孤。可當她們兩個遇到一起,他發現他心中的天平變了。
他看見葉沁言刁難她會覺得葉沁言十分不喜,很是不耐煩,卻又一遍遍告訴自己,那是自己的親妹妹。
不得已護着葉沁言,多次遊走於她們二人之間。
葉沁言很多次都不解,甚至是衝他怒吼,到底誰纔是他的親妹妹,他到底是怎麼了,竟然會爲了一個算不上交情很深的女人去一再責怪她。
他答不上來,因爲他自己都不知道,他到底是怎麼了。
爲什麼會變了呢?什麼時候變的呢?他到底想要什麼?
他不明白,不清楚。
無數個夜裡,他都輾轉反側,無法入眠。因爲他無論怎麼想,都想不通,自己哪根筋不對了。
她是有婚約的,先是世子,然後是太子,那麼多人都圍着她轉。他也曾經鄙棄過自己居然也和那些人一樣,可就是沒有辦法,他一向隨心慣了,控制不住自己的心。
知道自己心意是她多次涉險,他總是跟着心驚肉跳,擔心不已。甚至到了她和葉沁言同時遇險,他的滿心滿眼裡都是她,壓根就沒有想起葉沁言這個地步。
那個時候,他才明白自己的心。
他後悔不已,自己之前一直沒有作爲,錯過了她。讓他看着她嫁給他人,他想了想,竟覺得宛如刀割。
他後悔了他想要追回她,想要獲得她的歡喜,可她即將嫁給別人。
他不許,他想搶親,可舅舅卻告訴他,讓他別衝動,因爲那嫁人的,根本就不會是她。所以他沒有去。
可後來,他就怎麼都找不到她的蹤影了,她消失的無影無蹤,他怎麼找都找不到。
再出現,她有了自己愛的人,在天下人羨慕嫉妒的眼光下,風光無限的嫁給了她愛的人。
他重傷未愈,連日奔波,親眼看見她一身嫁衣美豔不可方物的嫁給了墨纖塵。
困在沙漠之中幾近昏死時,他也從不曾如此絕望悲痛。
她生生的在他心上,剜下了一大半,只留下一小半,在疼痛中回憶她的好。
從此之後,他渾渾噩噩,待在東宮閉門不出。直到那天,他得知她有危險,整個人才如夢方醒,後悔不已。
再見到她,他極力剋制自己的欣喜,看見她清瘦了那麼多,想要對她再好一點,再好一點。
可命運卻給他開了一個最大的玩笑,讓他親眼看着她蛻變成他的親妹妹。
他不想承認,可她那與他如出一轍的血瞳銀髮,讓他不得不認命。
命運是什麼?是你永遠都無法猜到的人生軌跡,你永遠都無法得知下一刻帶給你的是驚喜還是悲痛。你只能選擇接受。
他親眼看着她嫁人,也親自陪伴着她生產,他錯過了她人生中的前十六年,從此以後她人生中最重要的時刻,他都一直在。
當他懵懂不解時,錯把血脈相連當成愛情。當他真正愛上她時,她是他最親最親的親人。
他似乎總是和她錯過,卻也註定她的每一個屬於別人帶給她幸福的時刻都將與他糾纏不休,讓他痛苦終生。
從她成親到現在,已經九年多了。他早已過了年少無知的年紀,步入而立之年。
可他心裡,依然只牽掛着她的笑顏。
寫暮總是不解地問他,爲什麼對她那樣死心眼,換個人愛不行嗎?
他總是笑笑,並不說話。
當他被困沙漠之中整整三天,多少次都快昏死過去,是她不顧傷勢親自泡得花茶,讓他熬過了那三個漫無天日絕望痛苦的白天黑夜。
所以說,寫暮怎麼會明白他呢?
從前他可以當着天下人的面搶親,告訴天下人,他愛她,要娶她,想要帶她走。
可如今,別人問起,他連心之所屬是誰都不能告訴。因爲這是被世人所唾棄,所不能接受的。
他不在乎世人看他的眼光,可他不捨得讓她蒙上半個污點。
她本是天上明月,人間百花,明媚動人,一如當初。理應受到人人愛戴,成爲那個人人稱讚的南啓皇后娘娘,她應該承受天下最美好的祝福。
所以,他也只能夠和過去那個將自己心意開誠佈公的自己說再見,將那個被他視爲心尖至愛的她說再見。
從此,她只是他的妹妹,是他同父同母,有着同樣血脈的妹妹。
他不再會和以前一樣,那樣熱烈而坦誠的愛她。
他會用正確的方式,去愛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