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哥,你快點吃了吧!俺一直揣在懷裡,還熱乎着呢!。。。。。。”徒步一百多里路的沈安貴,翻山越嶺幾經周折,總算是找到了萊蕪監獄,見到了自己的二哥。他隔着鐵窗將兩個純玉米麪的窩頭,遞到哥哥的手裡,顫抖着聲音催促着。
此時已是臘月下旬,在這年關已近,冰天雪地的數九寒天裡,再也無活可乾的生產隊,終於宣佈了停工,給社員放了假。
靠時靠點出勤,半個工也不敢曠的沈安貴,終於盼得有時間去監獄探視二哥沈銀貴了!可四壁空空、米麪皆無的家裡,一直是在靠着地瓜秧子和糠皮來勉強糊着口。想給獄中的兒子做個窩頭都辦不到的吳氏,唯有揪心流淚的份兒。。。。。。好在沈七鳳早有打算,讓在煤窯上班的丈夫凌誠,用積攢下的煤礦食堂的飯票,換成了兩斤玉米麪,只留下了小半瓢給年幼的女兒熬糊糊,其餘的,連夜讓凌誠送到了沈家堡。。。。。。這纔有了沈銀貴手上,這純糧食的窩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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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咱家哪來這麼多玉米麪啊?蒸成窩頭太浪費了!。。。。。。讓咱娘和着糠菜,能夠咱全家吃好幾天呢!”手捧着帶着弟弟體溫的窩頭,沈銀貴的聲音都哽咽了。太知道家裡糧食有多緊缺、多金貴的他,直心疼母親還不知得省了多少日子,才爲自己省出的,這全玉米麪的窩頭。
“沒事的二哥,咱家裡還有呢!這是大姐夫送給咱家的,讓娘做了給你帶來的!。。。。。。趕緊吃吧二哥,娘知道你肯定在裡面餓壞了!”見二哥一直抱着窩頭捨不得咬,沈安貴忙解釋、勸慰,道。
“四弟,來,咱哥倆一人一個!。。。。。。”已經太久沒有吃到一口正經糧食,都忘記咀嚼是什麼滋味的沈銀貴,小心地打開布包,將裡面那黃澄澄的窩頭,重新遞向沈安貴一個,說道。另一個拿在自己的手上,輕輕咬了一小口,細細品嚼着那滿嘴的玉米芳香,實在都有些捨不得嚥下肚子裡。
“我不吃,二哥!我在家天天吃,這一個你留着下次吃吧!這眼看要過年了,你又回不了家。。。。。。吃口咱娘蒸的窩頭,就權當,就權當是提前過年了。。。。。。”沈安貴已有些說不下去了,稍稍頓了頓,抹了把眼睛才又繼續:“再說,俺跟娘在家怎麼着都能吃飽,你看你給餓的,都瘦成什麼樣子了。。。。。。”望着眼前清瘦的顴骨都突出來的二哥,鼻子一陣陣酸澀的他,心裡可真是翻倒了五味瓶。他把窩頭重推回給哥哥,強忍着眼淚,哽咽着。
“沒事的,老四!別難過,二哥喜歡瘦一點,你不覺得二哥瘦了更顯精神嗎?!。。。。。。回去後跟咱娘說,我在這兒挺好的!有號頭罩着,沒人敢欺負我。。。。。。我在這兒,也沒有挨什麼餓,政府給吃的可飽呢!活兒也不累,也就是拔拔草,搬搬磚什麼的。。。。。。還有,告訴老五寫信的時候注意着點兒,別讓咱大哥知道我入獄的事兒。。。。。。”沈安貴的話,讓沈銀貴心裡直如翻江倒海一般。他努力壓着內心的痠痛,不讓眼淚流出來,故作輕鬆地調解着沉重的氣氛,違心地對弟弟描述着自己的境況。細心安撫、叮囑着。
“嗯,我會跟娘說,讓娘放心的。只是。。。。。。咱大哥,咱大哥已經知道了。。。。。。”提及大哥,沈安貴似如做錯了事兒一般,聲音裡透着愧怯。因爲二哥給全家定的信條是:不能讓遠在北大荒的大哥爲家裡擔心。而沒能做到這一點,他的心裡着實感到不安。
“過去一直都是你給大哥回信,換成五弟之後,大哥就起疑心了。。。。。。緊接着就連連來信追問原因,老五就沒能瞞的住。。。。。。”
“不過大哥讓轉告你說:咱老沈家的人沒有做過虧心事,坐牢只是形勢所迫,和殺人放火的壞人不一樣!咱沒什麼丟人的!讓你別有思想負擔。大哥說,不就是受點苦,受點罪嘛,咬咬牙,扛扛咱就過去了!。。。。。。大哥還說,讓你一定要積極表現,爭取減刑呢!”沈安貴一五一十地,向二哥述說着。
“唉!知道就知道吧!瞞也是瞞不過多久的。。。。。。二哥關在這兒也不是一年兩年的事兒,終究是會說漏穿幫的。。。。。。沒事兒的老四,找機會,我也會給大哥寫信的。。。。。。大哥是咱家最能扛事的人!大哥說的對,咱沒做壞事,咱不丟人!。。。。。。”沈銀貴見弟弟一臉的愧意,忙嘆息着寬慰。“老四,現在家裡的事情就指靠着你了!你三哥性格溫和老實,你哥仨在家一定要齊心協力把日子過好,把咱娘照顧好,咱不能讓別人看笑話!還有讓老五寫信告訴大哥:咱老沈家沒有軟骨頭,都會挺直了腰桿好好活着的,不會讓大哥失望的!。。。。。。”沈銀貴被身困北大荒的哥哥,這手足情深的倍致關懷,深深鼓舞着,更如同是一股無形的力量,激勵着他不屈、奮進。同樣身爲兄長的他,用同樣關心、細緻的話語,囑託着自己的弟弟。
“嗯,我知道了!放心吧二哥,家裡有我呢!”沈安貴用力衝二哥點點頭,答應着。“對了二哥,還有一個大好、大好的消息呢!大哥說,他有可能要減刑了!”差點把這大事兒給忽略了的他,忙一臉興奮地補充,道。
“太好了!這可真是個天大的好消息!大哥就是大哥,在哪兒都是最棒的!”沈銀貴立時興奮地感嘆着, “唉!咱大哥在那冰天雪地的北大荒,能熬到減刑,還不知道吃了什麼樣的苦,受了什麼樣的罪呢?!”入獄之後,才真正瞭解到牢獄之中,有多麼可怕恐怖的他,隨即又驚聳心疼地嘆息,道。
同樣身困囚籠的他,想到身陷此境的自己,若不是幸好爲“陰招”所用,只怕單隻“陰招”的血腥遊戲,也早已把自己給活活摧殘死了!由是這樣,依然處處小心謹慎的自己,還是常會遭到象老紀頭,這類奷險小人的暗算。。。。。。而性格耿直、寧折不彎的大哥,在那荒涼的北大荒,面對的更是一羣罪惡深重的邪惡之徒,在那可怕的狼窩虎窟;在那相互傾軋、殘虐的險惡之境,大哥他。。。。。。。他不敢再往下想了。。。。。。臉上那短暫的笑容,瞬時又被沉重的壓抑、惶恐,所替代。
他用力甩了甩頭,努力把自己從憂傷中拉回來。不想讓弟弟心生擔憂的他,忙岔開了話題。
“大姐一家現在怎麼樣?”他將窩頭和着心裡那潮涌的情緒,一併吞嚥到肚子裡。將話題切換到了,那同樣關心自己,也讓自己同樣關心着的姐姐那裡。
“大姐一家都挺好的。大姐剛給咱生了個大外甥,叫俊輝。那小傢伙長的可喜人呢!”一提起大姐,沈安貴更是一臉的興奮。他眉飛色舞地,向二哥彙報着。
“這可實在是太好了!大姐終於有兒子了!咱姐夫的大哥家也只有一個閨女。這回兒,咱大姐可真給咱老沈家長臉,讓他們老凌家,總算是後繼有人了!。。。。。。”沈銀貴再次被弟弟帶來的好消息,感染到了。臉上重新洋溢着笑容的他,由衷地,爲自己的姐姐高興,慨嘆着。
“唉!只是咱兄弟好幾個,誰都還沒能給咱娘娶上一房兒媳婦!咱老沈家可不能斷了香火!。。。。。。唉!我跟大哥這輩子,怕是指望不上了。。。。。。你三哥年齡也偏大了些。。。。。。咱家現在只有你,正適合說親的時候。。。。。。回去跟咱大姐說說,讓大姐多操心着,一定要想辦法給你說上一門親事!。。。。。。”沈七鳳的喜得貴子,讓沈銀貴高興之餘,卻也受到很大的觸動。“不孝有三,無後爲大”,做爲肩負着傳宗接代重任的沈家兒孫,他不能不開始考慮老沈家,這延繼香火的頭等大事了。
“放心吧,二哥!大姐一直操心着這事兒呢!只是人家一聽咱家是地主成份,立馬就不樂意。。。。。。俺二姐也沒有忘了,也託人在給俺和三哥說媒。。。。。。”二十三歲的沈安貴,也早已到了娶親的年紀。可身上背的這沉重的“地主”十字架,卻成了他沈家兄弟們,婚姻道路上的最大障礙。他暗暗嘆了口氣,倍感傷心失落,一臉無奈地向二哥述說、解釋着。
“是啊!這個年月,誰家的姑娘敢進地主家的門呢?!人人見了咱,恨不得躲都躲不及。。。。。。唉!這害死人的地主大帽子,可把咱家給坑慘了。。。。。。”沈銀貴深有同感地長嘆,道。
“沒事的老四,你趕緊回家吧!回去好好幹,爭取多掙點錢,咱先把日子過好了!。。。。。。等二哥出獄了,就是拿錢堆,也要想法子給你堆出個媳婦來!決不能讓咱老沈家,在咱這輩上斷了香火!若是那樣,咱將來可真沒有臉,去見咱的父親和爺爺!。。。。。。”隨即,他又安慰、鼓勵着有些灰心的弟弟,爲了弟弟,更爲了沈家傳宗接代的大事兒,信誓旦旦地承諾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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