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貓和唐躍在電腦前頭坐了整整六個小時，直到外頭的太陽落山，暗色的星幕爬上來，這六個小時內一人一貓大氣都不敢喘一口，雖然空間站的姿態調整是件極其緩慢的工作，唐躍僅憑肉眼甚至看不見角度的縮減，但這實際上是聯合空間站自建立以來所面臨過的最緊迫的生死危機。
在這六個小時之內，聯合空間站繞着火星飛行了將近七圈，麥冬最後終於能將太陽定在舷窗的正中央——穩定空間站的姿態需要三條軸，第一條X軸已經穩定，接下來要解決Z軸平面上的翻滾。
“很麻煩……”老貓的兩隻爪子懸在鍵盤上虛敲，但就是遲遲不按下去，“SPT276的自由度太小，推力方向無法與翻滾方向完全重合，會有多餘的分速度。”
唐躍盯着顯示器上的空間站，總地來說，遭到撞擊後的聯合空間站處於一個極端複雜的運動狀態，獵戶座將空間站幾乎腰斬，後者的質心毫無疑問發生了巨大變化——麻煩的是老貓還缺乏有效的檢測手段，它只能摸索着調整發動機的推力。
“SPT276還剩多少推進劑？”老貓問。
“百分之二十七。”
“我們可能無法將空間站的姿態完全穩定。”老貓嘆了口氣，“就目前的情況來看，在不新增其他擾動的條件下，我們最多將空間站的翻滾速度降低至每秒三度——這已經是最優解了。”
SPT276電火箭再次開啓，這將是它最後的任務，把空間站的姿態儘量穩定之後，SPT276會完全耗盡工質，結束自己的歷史使命。它誕生於川崎重工的精密車間內，在種子島宇宙中心跟隨隼Ⅲ號探測器被一枚H3A火箭發射升空，最遠曾踏足兩天文單位之外的小行星帶，它的旅程漫漫四十億公里，最終長眠於火星聯合空間站。
陽光通過舷窗射進來，這面圓形舷窗大概是整個晶體艙中唯一與麥冬保持相對靜止的物體，其他的一切都在緩緩轉動，漂浮在艙內的零七八碎已經被女孩收了起來，固定在艙壁和收納箱裡，它們隨着空間站一起翻滾。
麥冬與核心艙之間沒有物理接觸，她可以與太陽火星保持方向一致，但這樣她與空間站之間就存在相對運動，麥冬輕輕呵了一口氣，水汽凝結在玻璃面罩上，核心艙的艙壁從她頭頂上緩緩地掠過去。
核心艙內目前的溫度是零下十一攝氏度。
OGS損毀之後，氧氣與淡水循環失效，同時失效的還有溫控系統，晶體號艙內的溫度在進入火星背面之後就開始急劇降低，重新回到向陽面才略微回升。
她含住吸管，抿了一小口水，潤了潤乾燥的喉嚨。
僅剩的三升淡水全部都在宇航服的水袋裡，晶體艙內兩套艙內服，每套各儲存有1.5升的淡水。
比水更緊缺的是食物。
麥冬手中只有兩塊壓縮餅乾，這兩塊餅乾之所以能倖存下來是因爲麥冬的工作習慣，前一陣子她不眠不休地改裝獵戶座飛船，經常隨身攜帶扳手螺絲刀和餅乾，後來就養成了習慣，口袋裡總是揣着食物，一邊口袋裡揣一塊。
這兩塊幸運餅乾就隨着麥冬一起躲過了一劫，而它的同胞們早已散落在了茫茫深空中。
“唐躍……能聽到我麼？”
緊急通信系統的儀表面板從麥冬的眼前掠過，唯一的紅色指示燈在閃爍，一秒一次的頻率，老貓的減速卓有成效，空間站的翻轉速度顯然慢了下來。
“嗯？丫頭？我在。”
“空間站還有救麼？”麥冬的語氣很平靜，“如果沒救了……”
“有有有有有！你放心，絕對有！空間站絕對還有救，我們馬上就要把空間站的姿態控制住了！”唐躍忙不迭地打斷她，“天舟37正在趕來的路上！只要你堅持住，它就能把你安全地接下來！你要相信黨和人民！”
“每次你都讓我相信黨和人民。”麥冬淡淡地笑，“可是這裡連個黨支部都沒有。”
“我現在就把老貓發展爲黨員！”唐躍說，“這樣我們就有黨支部了，組織上已經研究決定出救援方法了！救生艇馬上就要到了！天舟37號馬上就要到了！”
“可是它還要二十天才能到。”麥冬說，“我手中只有三升水，兩塊餅乾，堅持不到那個時候的。”
“我們讓它加速！我們可以讓天舟37點燃發動機，以最快的速度趕過來！”唐躍的聲音聽上去很鎮定，“你說是不是……老貓？支部書記問你話呢，讓天舟37號貨運飛船啓動火箭發動機，快馬加鞭！”
“我已經讓天舟37號啓動發動機了。”老貓摘下耳機，低聲回答，“預計抵達時間是在二百五十一個小時之後，也就是十天之後。”
“讓它再快一點啊！那丫頭只剩下三升水兩塊餅乾。”唐躍面目猙獰，遠離麥克風以免自己的聲音被麥冬聽見，“除了降落反推用的燃料，其他所有推進劑都給我用上！”
如果不是刻意壓低聲音，他幾乎都要吼出聲來了。
“這個不用你來提醒我！”老貓用同樣的語氣回敬，“但你花了多少推進劑加速，後頭就要消耗多少推進劑減速！否則莫說降落，你連入軌都不可能完成！十天已經是極限了，再縮短它就沒法被火星引力俘獲，會與火星擦肩而過，那纔是真完蛋了。”
老貓目露兇光，渾身炸毛，好似碰到一條想跟它搶貓糧的流浪狗。
唐躍和老貓瞪着眼睛久久對視，雙方最後各退一步，他們再怎麼吵都無濟於事，無論哪一方吵贏了對結果都毫無影響，唐躍是急昏頭了，老貓纔是正確的，天舟37號不能無限制地加速，必須留出足夠的燃料進行減速入軌。
唐躍按着額頭坐倒在椅子上，“丫頭，還有十天時間，只要再堅持十天，天舟37號就能趕到了，雖然食物和淡水有點缺乏，會有點難熬……但你要有信心。”
“嗯。”
“除了食物和淡水之外，更大的問題是空間站的軌道。”老貓插進來，“獵戶座推進劑貯箱爆炸和撞擊讓空間站的軌道正在急劇降低，這個是最要命的，要不了多長時間，火星聯合空間站就會墜毀在大氣層內。”
“還有多長時間？”麥冬問。
“不好估計，我現在缺乏空間站詳細的軌道數據，無法精確計算。”老貓回答，“更何況空間站本身的情況並不穩定，很多結構瀕臨解體，就目前的情況來推斷，聯合空間站的剩餘壽命，應該是七天……”
七天？
唐躍的心臟猛地一縮。
老貓盯着電腦顯示器，最後補充了一句。
“……至十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