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臺上的戰爭是搖旗吶喊，看臺下的戰爭則是真槍實幹，一不小心墜馬，便有生命之危。
但即便如此，東華的朝臣，無論是文臣還是武將，卻都很喜歡這種兇悍又刺激的遊戲，或者說，比賽。因爲它足以證明武將排兵佈陣、衝鋒陷陣的英勇，也可以顯示出文臣詩歌酒馬、白儒書生該有的錚錚鐵骨。
文要安邦，武必定國，這纔是東華臣子的標準和表率。
很快，看臺上的人越來越多了，趁着休沐，京城周遭的文武大臣也都帶着家中妻女兒媳來了馬場。
青九甚至還發現有宮妃早早等在此處，就是爲了藉機跟家人見上一面，畢竟皇后的特赦也不是那麼好拿的。
青九和素玉看見了很多熟人，薛世、劉向、歐陽明、董泰若、步珏、趙子明，甚至還有六部尚書周毅、劉積玉等人，很多的熟人，也有很多的新面孔，卻個個都是生機勃勃，姿態昂揚，容光煥發。
今日休沐，又是連日下雪後難得的好天氣，好多大臣都來到了馬場。
不過短短小半個時辰，青九和素玉發現這兩百年的高臺竟然有些坐不下了，不禁爲之驚訝。
駿馬飛駒，風馳電掣地在場上奔騰，雖是冬日，衆人卻看得熱血沸騰，情緒高漲，叫好聲不絕於耳。
齊尚進了兩個球，上半場即將結束，那少年已經氣得摔杆子了，指着下人痛罵，齊尚有意逗他，扛着球杆長笑，“少年郎，朕……這上半場比賽我已經快贏了，你若還不想出點招，先前放得狠話，豈不貽笑大方？嗯？”
齊尚聲音悅耳，脆如珠玉，當下便有人耳朵一動，覺出幾分意外，但卻並不覺得驚訝，反而跟身邊的人笑道：“誒，今日場上怕是有好戲看咯。”
歐陽明似笑非笑道：“說起來，對面那小子好像就是禮部尚書家的小公子吧？聽說對皇上十分尊崇，早就打定注意要來躲一回魁首，結果，呵呵，按禮部尚書那一板一眼的作風和態度，回去怕是要挨板子咯。”
周毅剛好坐在素玉就近之處，先時看着自己兒子可以上場打球還驕傲得很，結果齊尚一開口，臉色便是一僵，慢慢地黑了下來。
“胡鬧！”
也不知道是在說誰。
素玉低聲一笑，在人潮洶涌中跟青九說悄悄話，兩人正說得起勁，下面那周小公子就氣呼呼地那球杆指着齊尚怒道：“你、你給我等着！我要換人！”
周毅臉更黑了，齊尚卻忍俊不禁，“好啊，我等着你。”
說完，便見那周小公子直接讓其它人下了場，拿着球杆到了兩旁，隨手一指幾個年輕華服的公子，具個個都年輕硬朗、英俊精神。
“你、你，你！還有你，我都熱身兩個時辰了你們纔來，還不下來幫忙！”
衆人微怔，齊尚挑眉，仔細看那五個人，都有些想捧腹了。那幾個人好巧不巧，竟還都是朝中大臣的兒子，京城裡新一代的小“大人物”。
青九偏頭看向周毅，見周毅臉色不僅緩和，還似笑非笑地給坐在左近的同僚遞了個玩味的眼神。
劉向與歐陽明、步珏等人才在說笑，這會兒卻笑不出來了，剛好他們自己嫡子愛兒也在其中，而且看樣子，似乎還是說好了的。
被點名的五個人也噗嗤失笑，將外面的披風一脫，邊從旁邊走了出去，邊笑道：“誰讓你起這麼早的，說了讓你在宮外等着，活該！”
“就是，你也不等我們吃個飯纔來？輸了可別怪我們！”
周小公子氣得臉紅，“我這叫早做準備！反正你們必須幫我，大不了、大不了回頭請你們去第八街喝酒，喝個盡興！”
青九忍俊不禁，“這小子還挺可愛的，跟周大人的性格倒是天壤之別。”
“隨了他的母親吧。”素玉道。
齊尚饒有興趣地等着對方重整旗鼓，再放狠話，“哼，你別以爲你這就贏了！剛纔那是我在熱身，這會比賽才真正開始呢！”
“行啊，”齊尚莞爾，“若是這會兒也輸了，又該如何？”
周小公子愣住，倒像是第一次考慮到這個問題，旁邊高他一頭的公子卻抱手行禮，道：“將軍有禮，這場比賽規則很明顯，誰贏了睡得獎勵，輸了便是輸了，也未又懲罰，又能‘如何’呢？”
周小公子回神，“對！你想怎麼樣？”
步珏摸了下鬍鬚，對媳婦笑道：“那是誰家的兒子，真有禮貌，是個人才！”
“……那是你兒子。”
步珏：“……”
戰場重新開始，這一局，的確與方纔大不一樣。
周小公子顯然與這幾個人配合默契，十個人，剩下四個在旁掠陣，他們六個卻跟禁軍纏戰在一起，那人高馬大武藝超羣的禁軍，硬生生被幾個公子用巧裡纏住了。
齊尚正自驚訝，周小公子卻與之錯身而過，駿馬羊蹄，球杆突將他馬蹄下的球擊飛。
經過一個漫長的弧度，那球便在衆人眼中，第一次入了自己家裡。
“中了！”新上場的隊伍一陣大喜。
“好兒子！”周毅也忍不住跳了起來，而後又迅速反應過來，低咳一聲坐了回去，裝模作樣地跟劉向等人搖頭嘆道：“哼，這小子還勉勉強強吧。”
衆人：“……”能把你得意的嘴角藏起來嗎？
青九伏在素玉肩上偷笑，素玉卻撐着下巴，一手搭在膝蓋上似笑非笑地看向場中，冷不防卻見齊尚策馬回頭，一點銀光從他背後忽閃而過。
笑容一僵，素玉慢慢坐直了身體，下意識擡頭看向己方站臺，然而男女老少皆似在歡喜雀躍，沒有一個人有異常。
素玉忽地站起身，拔高的身形在衆人當中很是明顯，場中慢慢策馬回營的人目光一凝，驚訝地看向了他。
“怎麼了？”青九被他突然站起來嚇了一跳，趕忙看向校場裡，卻正好與齊尚錯開眼。
“我下去看看，”素玉彎腰湊近她耳邊，“你注意一下上面，看臺上有問題。”
青九臉色微變，“你看見了什麼？”
素玉默了默，搖頭道：“我也不確定，興許是我多心了……”他回頭看看就近的周毅，“總之，你隨機應變。”
素玉不會無緣無故說這話。
心下一沉，待素玉離開看臺，青九將目光投向了對面的六合司等人，他們像是什麼都沒有發現，臉上依然帶着笑容……
她站起身，正要往劉向身邊去，卻感受到一股炙熱的視線。
下意識回望過去，青九一怔。
“……鐵木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