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三章 頭緒

南京城內上元縣,王家橋上人來人往,李屏兒從橋南匆匆穿過人羣,途中不停的躲避行人,因爲橋樑的流量優勢,不少人佔據橋面擺放瓜果商貨售賣,購物者站在路中看貨,使得橋面更加狹窄。

嘈雜的橋面上堆滿了人,李屏兒滿臉焦急,緋紅的臉上已掛滿汗珠,面前幾個人大聲討價還價,已經堵住了道路,李屏兒推了一把,那人反而轉頭惡狠狠的看過來。

李屏兒眼睛一瞪,眼看要吵起來時,身後突然有一個男子聲音道,“李姑娘可是要尋一個叫袁五兒的小兒?”

一聽到袁五兒三個字,李屏兒呆了一呆,隨即轉身過來,只見那男子身穿藍色腰機布長衣,打扮像是個小生意人,但臉頰瘦削,皮膚黝黑粗糙,更像是幹慣重活的力夫。

李屏兒突然反應過來,猛地抓住身後男子衣袖,還不等她開口,那男子低聲道,“你若是要袁五兒回家,跟我往旁邊說話。”

男子朝着東側示意,李屏兒兩手死死的抓住衣袖不放。

“你不用抓着,老子真要走,你也拉不住。”

李屏兒盯着那男子的臉猶豫片刻,放開衣袖跟着他往東側的一個弄堂走去,在弄堂裡往南拐了一個彎,外邊大道的喧囂頓時少了。

小巷裡有四個人,其中三人也是短裝,一人的臉上帶着刀痕,李屏兒覺得像是打行,但是衣着打扮卻遠不如城中的太歲那樣華麗,這幾人分別堵住了巷子的兩頭,只有一個身穿長袍者與李屏兒相對。

這人大約二十多歲,皮膚比那幾個手下好了很多,腰間也如常見的士子一般帶着摺扇,此時十分安靜的站在小巷中。

李屏兒在這僻靜的巷子裡完全處於劣勢,只覺喉嚨發乾,雙手有些顫抖,她喘息幾口之後壯着膽道,“袁五兒在何處,你們想作甚!休以爲我孤身女子好欺負,你們可知奴家是何人?”

那士子打扮的人擡眼看了看李屏兒,眼神沒有一點波動,顯示出他此時完全佔據優勢,他神態輕鬆的道,“眉樓李屏兒姑娘,秦淮兩岸誰人不識得,但在下能在王家橋截着你,自然是還知道些他人不知曉的事兒。

上元縣巾帕弄,有位袁立業,祖上本是衛所軍戶,到他這裡三代單傳,卻連生了四個女兒,老大叫做袁玫屏,之下尚有姐妹三人,其中還有兩個沒有許人家,這袁立業本以爲香火就此斷了,未曾想三十五歲上得了個男孩。”

他停頓一下,緩緩走近李屏兒,“大名叫袁留宗,小名便是袁五兒,屏兒姑娘匆匆而來,可是得知袁留宗走失了?”

“五兒在哪裡?

你待怎地?”

小巷中的李屏兒聲調平靜,但其中仍有些微的顫抖,對方對她的家世一清二楚,顯然是有備而來,對這幾人的來歷全然不知,心中的恐懼越發增加。

“可惜袁立業並未立業,家中子女五個用度不敷,眼看大女兒出落得頗有姿色,一狠心就賣給了秦淮河上一鴇母,因官府不許買賣人口,便假作收養,隨了那鴇母的姓,改作了李屏兒。

屏兒姑娘是個心痛父母的人,更喜愛那年幼的弟弟。

是以雖然被賣入娼門,仍是想方設法補貼家用,在下實在感佩。”

李屏兒往後微微退了一步,把雙手抱在胸前,頭偏在一邊道,“你既知道李媽媽,當知李媽媽是和等人,這南京城中的衙門都是說得上話的,識相些早點把五兒還來,奴家不來追究你等。”

幾人都不爲所動,那士子仔細打量了李屏兒片刻,突然一笑道,“不過那鴇母雖在秦淮有個豪爽的名聲,然則對下人卻不太豪爽,你雖是那鴇母的貼身丫鬟,亦不得有隨身錢財,更不許與家中往來,屏兒姑娘每月往家中送的銀錢是如何來的,今日又是以何理由回家,在下甚爲好奇。”

李屏兒的呼吸漸漸急促,七月間的南京堪稱火爐,這小巷中更是悶熱異常,她本就爲幼弟的事情擔憂,趕了半城的路突然被人叫到偏僻處,似乎那人還拿有她把柄,心中一急更是滿頭大汗,此時連衣領都已溼透。

她打量那年輕士子片刻道,“你想要多少銀子,早些直說便是。”

“姑娘誤會了,在下不是剪道的賊子。”

那士子把腰間的摺扇抽出,“方纔姑娘問在下可知你是何人,在下答了,現在問屏兒姑娘可知我是何人?”

“你們……你是何人?”

“在下姓方,此來不是專與姑娘爲難,你如何從眉樓中弄出銀子,在下也不打算追究。”

江帆眼睛盯着李屏兒,“李麗華近日做了些讓我家主人不快的事,需得從姑娘這裡弄明白,若是你還想見到那袁五兒,便如實說與我知道。”

李屏兒咬咬嘴脣,突然尖聲喊道,“你家主人又是何人,你等都是堂堂男兒,爲難我一個弱女子可懂羞恥。

李媽媽與你等糾葛,爲何牽連五歲小兒?”

江帆埋頭片刻道,“那請問屏兒姑娘,流賊要屠了宿松縣,爲何宿松知縣卻要殺一個桐城皁隸?”

李屏兒呆了一呆,她此時心亂如麻,哪裡知道江帆說的什麼,她甚至連宿松在哪裡也未曾聽過。

“姑娘的言語譏諷,對在下並無用處。”

江帆沒有絲毫慚愧之色,“世事皆有其因,在下不是無緣無故找上你,接下來我問你答,若是在下問出了想知道的事情,幾日之後你自會見着袁留宗。”

聽得會見到五兒,李屏兒心中稍定,纔想起方纔的桐城兩個字,這在平日經常聽到,因爲眉樓常客中有不少都是桐城來的,忽然想到眼前的人可能是誰派來的。

她疑惑的盯着江帆,“你們可是一位年輕將軍的手下?”

江帆並不否認,但也沒有承認,李屏兒喘息幾下,眼神在其他幾人身上看過,最後停在江帆臉上,“若是奴家說了李媽媽的事,你以後會否拿來繼續要挾奴家。”

“在下有這個打算,所以姑娘以後對我也有用處。”

江帆點點頭平靜的道,“但也需看李麗華是否值得,畢竟還是未定之事,姑娘還是先顧慮眼前的好,若是今日不說,明日在下會送袁五兒其他東西回來。”

李屏兒身體顫抖着,“那我怎知五兒是否真在你手上?”

江帆朝身後點點頭,一個隨從拿過一件花花綠綠的衣服,李屏兒一把抓過,展開在眼前看了一番,衣服是很多顏色的小塊布料拼接而成,卻不是因爲袁家貧窮,而是習俗中的百家衣,一般四五歲之後會給小孩做,因爲布料都是各家得來的碎料,所以絕對是獨一無二的,一眼便能看出來,確實是袁五兒穿的那件。

李屏兒咬咬嘴脣看着江帆,“你問吧。”

……入夜之後,大中街尚未竣工的大江銀莊內,龐雨緩緩走動着,劉若谷和江帆都跟在身後,郭奉友和龐丁提着燈籠,空曠的銀莊大堂裡充滿木屑和油漆的味道,各種建材到處堆積,在昏黃的光線中形成一團團的暗影,顯得略微陰森。

江帆在右後側低聲道,“想要百順堂的人確是內守備少監周仁載,周仁載是內守備太監張應乾的人。

監生郭作善則是周仁載的心腹,由他往來奔走聯絡,除李麗華之外,參與的還有南內官監監丞一人,南兵部提塘官一人,南北城兵馬司吏員兩人,中軍都督府部院一人,其中兵馬司兩人負責策動上元縣衙胥隸直接設法搶奪,近期不是止百順堂,他們還看中了幾家典鋪,亦是因其投靠的官員失勢。”

“也就是說這個郭作善才是主事之人,少監是他的靠山。”

龐雨繞過一堆窗框,邊走邊道,“這人是何出身?”

“郭作善之父是江寧縣刑房司吏,他自幼便混跡衙門市井,三年前捐了一個貢生,入了國子監,然後便請託進內守備府。”

江帆說罷悄悄看了龐雨一眼,畢竟龐雨也一樣是捐的監生,只是爲了一個身份,從來沒去國子監上過課,連報到也是劉若谷派人去辦的。

明中以後科舉基本佔據了所有官場資源,國子監缺乏上升途徑,監生積壓十分嚴重,加之戶部和工部的市場化行爲,明末時候的國子監已經成了一個空殼,南北國子監中充斥着大量這樣的人,裡面正規上課的人寥寥無幾。

“捐貢國子監生,跟本官做的一樣。”

龐雨倒不在意,理直氣壯的道,“不過本官是爲救國救民,他只是爲一己之私。”

“實在是天壤之別。”

劉若谷接過話頭道,“但此人頗會鑽營,又仗了內守備府的勢,南京各個衙門中交遊廣闊,對付這種人,若是找掮客恐怕要花不少銀子。”

龐雨在心中計較片刻,這個郭作善是南京地頭蛇,雖然看起來毫無官職,但在南京官場人脈深厚,若是走尋常途徑應付,自己這個遊擊將軍反而處於下風,刺殺這種市井混混十分簡單,但這種手段可能引發周仁載甚至張應乾報復,到時南京的產業再無法安穩經營,所以只能作爲最後的選擇。

“郭作善算是張應乾的人,他是內守備太監之一,那其他的協同守備、參贊機要都無用處,只能想辦法搭上掌印守備樑洪泰,若是找南京城中掮客,有沒有比較可靠的?”

“選出三個名聲好的,其中一個是阮大鋮。”

龐雨轉頭看了劉若谷一眼,他知道阮大鋮平日在搞官場的勾當,但沒想到竟然還有名聲。

“阮大鋮復起的事是否有眉目?”

“似乎還是受制於逆案,但在南京也是交遊頻繁。

他在五六日前來過銀莊,存了一筆三千兩的銀子,他告訴小人石巢園已建成,若是大人來了,務必去他家中作客。

因桐城人士往來甚多,屬下也未曾在意。”

江帆低聲道,“屬下覺得不找阮大鋮的好,據那李屏兒提及,李麗華常見阮大鋮,兩人關係匪淺,若是找到他那裡,他未必真心爲咱們辦事,反漏了咱們底細,畢竟百順堂如今在南京頗有名氣,可謂日進斗金,阮大鋮未必不動意。”

龐雨看着江帆,“你是說阮大鋮也想要在百順堂中分一杯羹?”

江帆搖搖頭,“阮大鋮應與此事無涉,他一直在謀劃復起,李屏兒負責眉樓和雨眠閣的定帕,阮大鋮近月在雨眠閣連番宴請,見的人裡面有勳戚、東林錢謙益、復社吳昌時,也有南內官監一名監丞,但沒有內守備府的人。”

“阮大鋮見錢謙益?”

這個意外的消息讓龐雨微皺眉頭,所謂東林黨其實沒有明確的形態,組織十分鬆散,錢謙益是東林文首,也是張國維的座師。

因爲馬先生從來不理會阮大鋮,龐雨曾以爲東林與阮大鋮關係十分惡劣,上次去蘇州求官時,阮大鋮曾提出建議,繞一個大圈子去搭上錢謙益的關係,讓龐雨一直以爲錢謙益這種東林黨是絕不會理會閹黨的。

劉若谷小心的道,“還有一事報大人知道,據幾個桐城的人說,阮大鋮與史可法也有書信往來。”

龐雨心中的驚訝更甚,有了錢謙益在前,如果說張國維與阮大鋮往來,他現在也絲毫不驚訝,但史可法向以左光斗的關門弟子自居,士林之中多半的輿論還是認爲左光斗之死與阮大鋮有關,龐雨萬萬想不到他們之間會有私交。

“還有復社吳昌時。”

龐雨用了片刻時間消化這幾個消息,他聽過方以智等人提吳昌時的名字,知道但此人是張溥的心腹,但平時並不在南京,在此風口浪尖的時候來見阮大鋮,必定是有圖謀,說明張溥與阮大鋮也並非表面那樣,現在看來這些士大夫的關係遠比他想的要複雜。

此時龐雨走上了樓梯,幾人的腳步聲在大堂中迴響,龐雨對江帆問道,“李屏兒是否知道吳昌時找阮大鋮所爲何事?”

“是爲了跟另一要緊人搭上關係。”

劉若谷停下問道,“是誰?”

江帆朝着龐雨的背影道,“他們密談時不許侍女在側,李屏兒不知道名字,但屬下有個計較,吳昌時後來在雨眠閣見過錢謙益,以復社和東林的淵源,但凡是東林的人,吳昌時都不需阮大鋮引薦,所以吳昌時想搭上的這個人,肯定不是東林一系,反而與阮大鋮關係密切,且在官場甚爲要緊的人。”

龐雨走到樓梯轉角處,現在已經查明瞭想搶奪百順堂的勢力,但該如何解決仍未能清晰,他在南京官場的資源仍然有限,對各種政治勢力的糾葛也一頭霧水。

以前他是完全依靠復社,從最近的跡象看來,以前似乎小看了阮大鋮的能量,現在各方找上阮大鋮,說明阮大鋮在這次復社事件中能起到重要作用,阮大鋮留話似乎是一種暗示,百順堂的事情起因也在復社,似乎有了一點頭緒。

“既然阮大鋮也是掮客,備一份禮單,明日本官去參觀一下石巢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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