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騏沉迷,蘇淺卻依然是擔心的,畢竟這裡是大驪皇宮,而夜騏卻是北越國君,她怕會有變故。
“別……嗯……”她在他的撩 撥下止不住逸出低吟,卻又緊張地聽着外面的動靜。
夜騏卻是什麼都不管不顧,霸道地褪盡她的衣衫,便要挺身而入。
可就在這時,後窗處突然傳來輕微的聲響,夜騏的身形頓然一停,原本染滿情慾的眸子,驀地變得清明。
披衣下牀,對蘇淺比了個噤聲的手勢,他走到窗口處,貼壁聆聽。
外面卻再無動靜,他用指尖將那窗略略挑開一點,看見窗臺上,有一根黑色的羽毛。
他迅速伸手將那羽毛取過來,輕輕一擰一拽,便從羽管中,抽出一個長細的紙條。
只看了一眼,他便臉色凝重。
待走回蘇淺牀邊,他握緊她的手:“有些事亟需處理,我得先走,忙完就回來。”
蘇淺怔了一下,點頭:“你去吧。”
可在他轉身的那一刻,她又忍不住,衝口而出一句囑咐:“你要小心。”
“嗯。”他回過頭來,溫暖地笑,在她脣上吻了吻:“不要擔心我。”
語畢便匆匆離去。
蘇淺長長地嘆了口氣,結好衣裳,耳根處還有未褪盡的羞紅。
望着黑暗中的帳頂,她心裡悵然。
她和他,真是剪不斷理還亂的孽緣。
想恨,恨不得,想愛,卻又愛不起。
親情和愛情,像兩把利刃相向的劍,互不能容。
過了良久,外面響起了於嬤嬤的聲音:“陛下。”
“進來。”她清了清嗓子。
於嬤嬤推門進來,很自然地點燃燭光,臉色慈愛:“你晚膳吃得太少,要不要再喝些粥?”
“不用了,娘,我不餓。”她微笑着回答。
燭光昏暗,她沒有看見自己在叫那聲“娘”的時候,於嬤嬤的神情,有略微的一滯。
於嬤嬤在牀邊坐下來,似乎猶豫了一下,握住了蘇淺放在被子外面的手,低低地叫了一聲“淺兒”,卻又頓住。
蘇淺直覺她有話想說,便回握住她的手,輕聲問:“娘,怎麼了?”
“其實我……”於嬤嬤欲言又止,半晌,又搖頭笑笑:“沒事。”
蘇淺心中疑惑。這兩天,她總覺得於嬤嬤有些怪怪的,卻不知原因爲何。
“娘,你是不是有什麼心事?”她坐起來,關心地問。
“哎,哎,你睡,真沒……”可就是這一句,卻暴露了她聲音裡的些微哽噎。
蘇淺着急地握緊她的雙手:“娘你到底怎麼了?”
“孩子。”於嬤嬤再也忍不住,將她抱在懷裡:“若有一天……”中間含混地囁嚅了半句什麼,於嬤嬤的淚,滴到蘇淺肩上:“別怪娘。”
“娘你剛纔說什麼,我沒聽清。”蘇淺正待追問,於嬤嬤卻鬆開了她,迅速起身:“我去膳房給你熬點粥,折騰了這一趟,你的脾胃虛弱,得補。”
說完便急急地走出了房間,剩下蘇淺獨自怔神,想不明白她方纔話裡的意思。
本想等於嬤嬤回來,再問一次,可是那一夜,她卻再未回。
直到第二天早上,於嬤嬤才又出現在蘇淺面前,笑吟吟地說自己昨晚想將粥熬得軟些,卻不想熬得太晚了,怕打攪她休息,便未叫醒她。
蘇淺知道她必是有其他的事,但不想告訴自己,忍了忍,終是沒再問,只笑了笑,如常洗漱起身。
用完早膳,見外面春光甚好,蘇淺這麼多天來,第一次走出殿門,依靠在廊間曬太陽。
這熟悉的場景,讓她不覺想起了映兒。
自她醒來,身邊便只剩於嬤嬤,如月和映兒都不見了蹤影。
而究竟是誰對她下的毒,如何下的毒,其他人都諱莫如深。
想起曾經那個冒冒失失的小丫頭,不覺嘆息一聲。
“怎麼了?”於嬤嬤忙問。
蘇淺在她面前,並無顧忌,笑了笑:“我只是想起了映兒。”
於嬤嬤的表情,又是一怔,她又想起了因映兒招供而身陷囹圄的封璃。
發現於嬤嬤又在走神,蘇淺的心中,再次閃過疑惑。
按理說現在一切安好,爲何她如此焦慮?
但蘇淺無法問,因爲自最初起,於嬤嬤就是個有許多秘密的人,她不願意說的,問了也無用。
將目光從她臉上收回來,移向遙遠的天邊,蘇淺在心中苦笑。
這世間,誰都有別人碰觸不得的秘密。
而關於她自己的秘密,至今仍沒頭緒,卻差點白白在鬼門關走了一遭。
這時,有腳步聲,在迴廊裡響起,來人是封玦。
“好些了嗎?”他在蘇淺面前站定,微笑着問。
蘇淺望着他,眸中滿是感激之色:“好多了,這次謝謝你。”
他對她的保護,以及對夜騏的寬容放行,她都記在心裡。
封玦只輕輕地笑了笑:“你平安就好。”
蘇淺嘆息,過去的,回不去了,可他於她,仍是生命中特別的人,望有一天,他也能幸福。
她的凝望,讓封玦心中發疼,他將話題轉到正事上:“此次下毒,已有定案,你看該如何處置?”
蘇淺怔了怔:“是嗎?如何定的案?”
封玦沉吟了一下,只說了最表面的結論:“映兒招供,毒乃是她受封璃指使所下。”
蘇淺一嘆,在她心裡,仍是懷疑如月多一些,卻沒想到,竟是映兒。想起那雙晶亮的眸子,不免有絲悵然。
“那封璃承認了嗎?”蘇淺又問。
“他已自己下獄。”封玦的回答,讓蘇淺訝異,未曾想到封璃竟如此乾脆。
封玦看出了她的疑惑,笑笑:“他不過是仗着幽冥衛,有恃無恐。”
“哦?”蘇淺一怔,趕緊反問:“這兩天有沒有出事?”
“出事了。”封玦點頭:“前天夜裡,王侍郎全家被滅門了。”
“什麼?”蘇淺整個人愣住:“怎麼會是……”
“我也疑惑。”封玦只答了這四個字,再未深說。
蘇淺的眼神,卻逐漸變得恍惚,她又想起了當初魍魎說的話。
該不會是……她的手,不自覺絞緊帕子。
而不遠處,背轉身避嫌的於嬤嬤,眼中也現出悲愴之色。
“這件事……就由你處理吧。”半晌,蘇淺說出這句話,脣邊有絲苦笑。
又是滅門。縱使她知道,他是爲她殺的人,可一想起無辜的老弱婦孺慘死,卻還是覺得殘忍。
腦中似又浮現起血色的海,她心裡有些難受,站起身,說自己吹風久了,覺得頭痛,先行進屋。
於嬤嬤隨之走到門口,又忍不住回頭。
封玦一身黑衣,肅然站立的身影,讓她心中一凜……
自寢宮離開,封玦又去了天牢。
今日的封璃,已是滿臉頹唐。
他正在桌邊呆坐,鳳歌抱膝坐在牀上,默默地看着他。
封玦到的時候,兩個人同時擡眼看他,隨即又各自轉了開去,頗有默契。
“大哥今日,是來宣判的麼?”封璃勾了勾嘴角,自嘲地笑。
“弒君謀逆是什麼罪行,還需要我宣判麼?”封玦沉聲反問。
封璃點點頭:“成王敗寇,聽憑你們處置吧。”
到了這一刻,他已無話可說。
怪只怪他自己,太自負,未想到夜騏會這麼快回到帝都,一舉擊中他的死穴。
果然,自負的人,死得最慘。
封玦深深地望了他一眼,轉身欲走,卻聽見封璃背後,傳來一聲鳳歌的冷嗤:“你們封家,真可笑,子弒父,兄弒弟,相煎何急?”
封玦的眼中,劃過一抹痛色,疾步離開。
封璃扭過頭,對鳳歌咧了咧嘴角:“你錯了,封家,父子非父子,兄弟非兄弟。”
鳳歌微微一怔。
他卻仰面長笑:“這也算是爲他自己,報殺父之仇吧。”
說完便又猛力拍着鐵欄,大叫着“拿酒來”。
鳳歌蹙緊了眉,眼中滿是疑惑……
就在那日,封玦在鳳御宮,召集羣臣,正式公開宣佈了封璃妄圖弒君一事。
封玦的親信以及保皇中立派,自是義憤填膺,力諫嚴懲。
而剛剛經歷了王侍郎滅門事件的封璃派系,則是默然不言,他們此刻,再不敢出言相護。
最終,定下封璃於三日後,在午門處斬。
弒君謀反,本當是凌遲車裂之酷刑,但封玦還是不忍,只能狠心給他個痛快。
當人羣散去,他站在寂靜的鳳御宮內,望着玉階之上的寶座,心中悽惶不已。
他的父王,畢生之志,便是坐上這尊寶座,可最終,還是差了一步,死於祭臺。
如今,封璃又步其後塵。
所謂至高無上的權力,其實不過是黑暗之路上,絢爛盛開的曼莎珠華,灌溉它的,都是慾望深重之人的淋漓鮮血。
當封玦拿着擬好的罪詔去給蘇淺過目印璽,於嬤嬤在一邊,假裝爲蘇淺換茶,悄悄瞥了一眼,頓時指尖輕微一抖,再不敢多停留,端着托盤,出了殿門,走到僻靜處,手扶着樹幹,慘白着臉大口喘氣,眼中有絕望的淚水……
而就在那天晚上,夜騏又潛進了蘇淺的寢宮。
但這一次,他卻沒了上一次的氣定神閒,眼底藏着些許焦灼之色。
他是來辭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