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梓洵睜開雙眼的時候,身邊除了一臉驚喜的寶兒和小宮女,便再也沒有了別人。他失望的閉上了雙眼,心沉入了谷底。
雲笑語,不過是三天而已,我只要你的三天,三天換你一生的自由。如你我的初見,可以鬥嘴可以鬥氣,也可以笑着泯去一切恩仇,哪怕是當做從未曾相遇,從陌生人開始,僅僅是這樣的三天,你都吝嗇給予我嗎?
胸口依舊很痛,痛到窒息。他知道自己已經做好了決定,儘管艱難,儘管不甘,儘管很苦,儘管也許會後悔,儘管是刻骨的折磨,可是,只要你好,只要你滿意,我願意…..我願意爲你付出一切,只要能換來你的笑顏,我什麼都願意爲你。
可是,你還是不肯來看我一眼嗎?一眼都不肯嗎?
他更加覺得疲累了,緊緊閉上雙眼,不願意從夢中醒來,至少在夢裡,她會罵他,會叫他夏王八,會喚他小妖孽,那樣,他的心纔會微微回溫。
寶兒咬了咬脣,明瞭了他的心思,彎下腰,輕輕問詢道:“皇上,您醒了?太醫在外面候着,讓他過來給你瞧瞧吧!”
他冷冷的開口:“滾!都給朕滾出去!”
寶兒的脣都咬紅了,眼眶更是微微紅着,還是鼓起勇氣說:“皇上,奴婢們滾了蘇小姐回來會發脾氣的。她去給您熬粥之前交代過,您跟前不能離開人,醒了要您擦擦臉,等着嘗一嘗她親手給您熬的粥。”
梓洵的手微微顫動了一下,驀然睜開雙眼,就要從牀上坐起來,寶兒忙扶住他,在他背後塞了兩個靠枕,讓他倚靠着。
“你方纔說什麼?熬粥?她去熬粥?親手熬粥?”他有些不敢相信,也許是自己的夢還不曾醒來吧?
寶兒點點頭,心底有些苦澀,卻又強顏歡笑的說:“皇上,蘇小姐走的時候說,您要是醒了不洗臉擦手,罰您三天不許吃飯,天天吃拳頭。”
他的眼眶微溼,瞬間從地獄又回到了天上,忙點點頭:“端水,洗手。”
說着,就要掀被子下牀,寶兒忙又攔住他說:“皇上,蘇小姐還說,要您不許下牀,好好休息,若是下了牀,就…..就……”
梓洵有些急了,忙問:“說呀!就怎麼樣?”
寶兒吶吶的說:“皇上要先恕奴婢無罪,奴婢纔敢說。”
梓洵急不可待的說:“恕你無罪,快說!”
寶兒低聲說:“蘇小姐說,要是你您下了牀,她回來就…..就打斷……就打斷您的……那啥腿…….”
梓洵臉色通紅,低聲嘆道:“這個彪悍的女人!朕纔不怕她呢!”
正說着,外面傳來了說話聲。
“蘇小姐,您回來了?”
“嗯,他醒了嗎?”
“皇上醒了,正準備洗臉呢!”
“好,他下牀了嗎?”
“這個……”
梓洵忙乖乖將垂下牀沿的腿又收了回去,蓋在被子底下,對寶兒低聲吩咐道:“還不趕快給朕洗帕子去?”
寶兒偷偷笑着,忙走到門口的盆架前去洗了帕子。
門被推開了,笑語帶着一個端着托盤的小宮女走了進來,梓洵的呼吸微微一滯,他不敢想,她會用什麼樣的態度對待他。他像個等待長輩訓斥的孩子一樣的忐忑和糾結着。
笑語進來看到坐靠在牀頭的他,也微微愣了一下,扭頭看到正取了帕子的寶兒,便問道:“還沒有洗手擦臉?”
寶兒點點頭:“皇上剛剛醒來。”
說着,寶兒便上前想要給梓洵擦擦手,梓洵卻將頭轉向笑語,不肯伸出手來。
寶兒扭頭望望笑語,笑語走上前,接過帕子說:“我來吧!”
笑語對身後的宮女吩咐道:“把那個粥倒出來先晾着,一會兒涼了再給皇上喝。”
說着,信步走到牀前,坐在牀沿,拉過梓洵的手,仔細的將他的每一根手指都擦的乾乾淨淨的。
她的手心微熱,體溫傳導到他的手上,讓他冰冷的心,也慢慢暖了起來。
她低着頭給他擦手,他就那麼將目光停駐在她低垂的臉上,癡癡的望着,怎麼也看不夠,就想這麼一輩子的看下去,刻在骨子裡,藏進心裡,永遠永遠不要忘記。
“笑語……”他低低的喚她本來的名字。內侍們忌諱不敢喚她真實的身份,他卻是不想再去喚她什麼蘇樂言了,其實在他的心裡,她一直都是雲笑語,哪怕是換了身份,她骨子裡還是。
“嗯?”她認真的擦着,頭也不擡,無悲亦無喜,平靜的讓他捉摸不透。
“沒事,就是想要喊幾聲你的名字。”他輕輕開口,不再那麼的狠厲和冷漠,也不再充滿了恨意。
只是想喚喚你的名字,在我還有機會的日子裡。不要等到你離開後,便只能在心裡一遍遍的呼喊,呼喚到泣血,也不會再聽到你一句迴應了。那樣的痛,我閉上眼睛,便能感受得到。
擦了手,她又細細的給他擦了臉。
遣退了所有人,她將晾好的粥端了過來,他看了一眼,眼睛抽抽着,滿臉的不樂意:“白粥?不喝!我要喝翠蝦粥、雞絲粥、栗子粥、如意粥……”
“人肉粥你喝不喝?”她柳眉一豎,喝問道。
他抖了抖,警覺的看向她,她伸出一隻手,揪着他的衣襟探頭往裡看了一眼:“還好,都是瘦肉,熬出粥來一定口感還可以。”
他有些想吐,幽怨的瞪了她一眼,鄙視道:“雲笑語,你臉皮真厚啊!我裡面可什麼也沒有穿。”
她吹了吹手裡的粥,不以爲然:“那又怎樣?這宮裡服侍你的人,哪個沒有參觀過?不過是比豬肉多層皮而已。”
他手指顫抖的指向她,語不成調:“雲笑語,你到底是不是女人啊?男人都沒有你臉皮這麼厚的。”
“嘁!”她舀起一勺粥送到他脣邊:“本小姐有一個原則你不知道吧?”
他乖乖的嚥下了口中的粥,疑惑的問道:“什麼原則?”
她又舀了一勺送過來:“那就是:所有藐視姐的眼神,都是嫉妒的眼神;所有鄙視姐的語言,都不是人的語言;所有對姐的膜拜,都是因爲姐有才;愛姐的孩子有糖吃,恨姐的孩子去吃屎。”
他口中一口沒有來得及嚥下的白粥“噗”的噴了出來,她惱恨的擦了擦沾了便宜的自己的臉,咬着牙說:“屎是黃色的,你喝的粥是白色的,你亂噴什麼呀?”
梓洵萬分痛苦,他不想噴了,他想吐。
當她再將勺子遞過去的時候,梓洵打死也不喝了,頭搖的像撥浪鼓。沒有吐出來已經很好了,還喝的下去?
“枉費我辛辛苦苦給你熬的粥,陸子璃都沒有享受過這個待遇。”她有些受傷的垂下了眼眸。
他的心馬上軟了下來,忙點點頭:“喝,我喝。”就是毒藥我也喝,只因那是你親手做的。也許這一輩子,這樣的待遇,僅僅只有這一次吧?不要等到明天,想喝又喝不着的時候,日日痛悔。
乖乖喝完了粥,她用帕子給他擦淨嘴角,他的心愈發的軟了起來。
真想這樣將她留在身邊,一輩子都不放開。
“你居然還會熬粥?你沒把御膳房給燒了,我很慶幸。”他笑着說,肚子飽了,心暖了,情緒也好了。不去想以後,不去想將來,就好好的貪戀的享受這一刻吧!
“哪裡?我是那種只會吃不會做的人嗎?再說了,那麼多人教着我呢!”她一邊洗着帕子一邊說。
“哦,怎麼教的?”他來了興致,問道。
“一個廚子幫我放好了水,一個廚子幫我淘好了米,一個廚子幫我點着了火,一個廚子幫我蓋上了鍋,一個……”她細細的解釋道。
“等會兒!”梓洵忙打斷她的話,詫異的問道:“這個你親手熬的粥,你做了哪一道工序?”
笑語凝神苦想了半天,拍拍腦袋:“我做了什麼來着?”
梓洵眼角又開始抽抽了,笑語突然一拍手:“哎呦,這麼重要的怎麼給忘了?”
梓洵挑眉看向她,她得意的說:“我把熬好的粥從鍋裡倒到了盅裡!這一步最關鍵啊!我總不能給你端一口鍋來說:皇上,您請用膳吧?又不是餵豬!”
梓洵撫額長嘆:“你果然是挑大樑的人才!那一步實在太重要了!”
笑語扔下帕子恬不知恥的說:“我就知道,你正在鄙視我,因爲你嫉妒我。”
梓洵掩面再嘆:“你果然是太容易招惹別人嫉妒的人才!”
笑語也忍不住就笑了,喚了宮女將碗筷收拾走,她搬了一個凳子,在梓洵身邊坐下。
“寶兒說,你不許我下牀,爲什麼?我又不是殘廢的。”他冷哼一聲,不滿的說。
“太醫說,你最近休息的很少,需要臥牀靜養以恢復精神。你今兒就別下牀了,好好歇着吧!”她雙臂撐在牀沿,託着腮看着他說。
梓洵搖搖頭:“我只要你三天,這樣豈不是浪費了一天,不行!今兒不算,從明兒開始。”
笑語睜大眼睛,眼角抽抽着:“你這小妖孽,你說話不算數啊?今兒姐可是好吃好喝的侍候你來着。”
梓洵還是搖搖頭,賭氣說:“不算,今兒我不能動,還睡了大半天,就不算。”
笑語還沒有想到反擊的話,他又笑着說:“買東西還有買有送呢!我要你陪我三天,你再白送一天吧?”
笑語站起身,一掌拍在他頭上,惱恨的說:“你把姐當白菜呢!還買三棵送一棵?”
梓洵有些失望的垂下眼眸,她又接着說:“送也不能白送,回頭你得送我一袋金葉子,要不然我出了宮喝西北風去?”
梓洵的心情馬上好了起來,笑着說:“我送你三袋!”
她喜笑顏開,趴在他臉邊小聲說:“好,但是隻能跟陸子璃說是兩袋!剩下那一袋,我要留下做私房錢。”
梓洵吐血,第一次開始同情陸子璃了。可是,若是日後他知道了,她的這一袋子金葉子是如何花完的,估計他會更加吐血的。
陸子璃,雖然她愛的是你,最終追隨的,也是你,可是,以她的彪悍和不講理,你的下半輩子,也有的受了。想到這一點,梓洵的心情總算是略略敞亮了一些。
陸子璃,我真的很期待看到你被氣得吐血呢!
笑語得意的笑了,剛剛要直起腰,他卻迅速伸出手,攬住了她的脖子,飛快的在她脣上輕輕啄了一下,灼熱的目光牢牢的鎖住她。
她的臉騰的紅了,咬着脣有些無奈的望向他。
她的脣因爲輕咬而愈發的紅潤起來,像成熟的櫻桃,引得他強烈的想要去採擷。
可是,他不敢,他害怕,他怕他若是控制不住自己心底的渴望,他就會連這短短的三天也失去。那麼,她離開之後,他連可以取暖的記憶,都沒有了。
他緩緩鬆開了忐忑不安的她,喉結上下滑動着,靜默了很久。
心底的愛,怎會如此的卑微?是愛有什麼錯嗎?也許不是。只是,他在錯誤的時間遇上了錯誤的人,從而產生了錯誤的情感,導致了錯誤的結局。如果有來生,笑語,一定要記得我,好好愛我一次,哪怕依舊不可得,依舊沒有完美的結局,至少讓我知道,被愛着,是多麼的美好!
笑語也靜默着,低垂着頭,心底百折千回。她不愛他,可是,她信他,像朋友一樣的信他。在那樣瀕臨崩潰的打擊面前,他都沒有傷害她,她相信,無論世事如何變遷,歲月如何改變,哪怕是白髮蒼蒼的那一天,他對她,依然會是寵愛和呵護的。只是,她和他無緣,因爲,有另外一個人,更早的走進了她的心底。
夏梓洵,小妖孽,我曾經想過,如何有來生,我會許給你,真的會許給你。只是,我希望來生的你,不要再愛上我,而是讓我愛上你,卑微的愛你,而你卻不曾爲我停留,讓我體會你愛而不得的傷與痛,讓我用來生,還你今生無法償還的情。
夏梓洵,我不恨你,真的不恨你,我知道你的好,我也知道你的苦。可是,我給不了你愛,但是寶兒可以,她一樣愛的卑微,愛的無悔,我只願未來的歲月裡,她能好好的照顧你,讓你感受一些溫暖和快樂,我的心,便也安了一些。
這三天,不是你強加給我的,我願意。你對我的好,我無法還給你,這三天,就當作對你感情的回報吧,留一個美好的回憶在彼此心裡,放手之愛,成全愛人,也放過自己。
我很高興,你懂得了這個道理,而我,也終於想明白,與其去恨和埋怨,不如更多的去理解和寬容。
有愛的人生,纔會讓我們更快樂。
“笑語,我不捨得放你走,可是……我希望看到你的笑,和從前一樣快樂的笑,爲了你的笑容,我死都可以,那麼放手,就變得不再那麼可怕了。”他伸出手,緊緊握住她的手,聲音低啞:“可是……我真的不捨得…..你離開了,便把我的一切都帶走了,靈魂也不在了……你早已經是我的全部…..這輩子都不會改變。”
笑語的心也微微的痛着,爲他的深情,爲他的執着,也爲那不能排解的擔憂和即將到來的離別的傷感。
她抽出手,反握住他的手,眼神迎向他,認真的,柔柔的開口:“夏梓洵,儘管你曾經做過讓我不滿的事,儘管我曾經說過我恨你,可是,我今天很認真的告訴你,我不恨你,真的不恨,一點也不恨。你對我的好,我都明白,我都放在心裡,我也曾經感動過,也曾經爲你而哭過。謝謝你喜歡我愛我,但是我擁有了我愛的人,我很幸福,我希望你也能幸福。只有你幸福了,我纔會更加心安,更加快樂!夏梓洵,小妖孽,你一定要幸福!要比我幸福!”
笑語說着,眼淚便滑落了下來,梓洵的眼眶也溼了,他伸出手,一把將她緊緊攬住,將她的頭貼在自己的胸口,脣輕吻着她的發頂,一遍遍的告訴自己,男兒有淚不可以流,曾經的那一次,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可是,在聽到她那些肺腑之言的時刻,眼淚終於還是不爭氣的落了下來。能讓他哭的女子,這輩子,也就只有她了,只有她,可以打敗他所有的驕傲,可以擊碎他所有的僞裝,他的愛和淚,都只爲她而存在。
“笑語,雲笑語,我會讓自己幸福,我一定會!你的幸福,就是我的幸福。我會記住你在我身邊的每一天,到死的那一天,那些畫面,都會鮮活在我的回憶裡。夠了,三天也夠了……能想着你,就夠了……”
這個寂靜的午後,兩個並不相愛的,曾經水火不相容的男女,緊緊的擁抱在了一起,很久很久。一個因爲愛,一個因爲情,加在一起,卻並不等於愛情。是真情,只是真情!愛我於心,我必深藏於心。
夏梓洵,你一定要好好的!別讓我生了牽掛,斂了幽眉。
雲笑語,你一定要快樂!你若快樂,纔不枉我狼狽退出,決然放手。
這三天,是新奇的三天。她每天都親手去御膳房給他打點飲食,他吃的開心,身體恢復的也很快;
白天,他處理朝政,她便在旁邊陪着,將他的御書房搞得一團亂,而他只是寵溺的看着她笑;夜裡,她原想等着他睡着了,再回到自己的房間,可他卻總是執拗的不肯閉上眼睛睡覺,因爲,他怕他一旦睡着了,三天的時間就走的快了,她往往都是氣得咬牙,恨不能把他砸暈了,然後閉着眼睛摸回自己房間睡覺去。基本上,熬到最後,趴在牀沿睡着的人是她,醒來後,也是在他的牀上,而他自己,則睡了榻。
她更不知道,每天在她睡着後,他並沒有睡,而是坐在牀前的地上,握着熟睡的她的手,一遍遍的輕輕的呢喃的喚着她的名字。
今天不多喚幾遍,也**天就喚不到了。
夜深人靜,三更鼓聲敲響,他的眼淚還是忍不住流了下來。
今晚是最後一夜了,明天一睜開眼,她就要離開了。他做好了準備,以爲自己可以接受,可是,在這一刻,心還是又痛了,眼淚還是又流了。
她,總是能夠輕易的打破他所有的預想,讓他一敗塗地、潰不成軍。
明天,是不是便是一生的訣別?笑語,我這輩子,還能不能夠見到你?我還是不捨得,還是不捨得啊!愛上是很容易的事,放下,就如剜骨一般的痛,早知道,我真的不該愛你的,真的……只是,愛的背後是懸崖,我早已無路可退,向前是痛,向後,是粉身碎骨。無論何種選擇,都是撕心裂肺。
可是,笑語,我答應了,便會做到。你懂我的,你也相信我的,我豈可再一次讓你失望?
捧着笑語的手,他無聲的哭泣着,將自己的臉埋入她的掌心,一次次的輕吻着,淚水沾溼了她的手,他的臉也更溼了,不,是整個心,都溼了……
笑語微微轉頭,默默的凝望着像個孩子一樣孤獨無助的他,眼淚也悄悄的滑落了。
夏梓洵,謝謝你!謝謝你曾經愛過我,謝謝你愛我如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