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悅凝!舒悅凝!”突兀的呼喚聲打破了夜晚的寧靜,舒悅凝聽到了,疑惑的從睡榻上爬起來,慢悠悠往外走。
藉着微弱的燈光,她終於走出了寢殿,很奇怪,外面一個守夜的宮人也沒有。
她四處打量一番,發現門的右側站了一個人,問道:“剛纔是你在喊我嗎?”
“怎麼?不認識我了嗎?”說着,那人靠近她。
舒悅凝探頭望去,只看到對方沾滿了鮮血的衣襟,看不到臉。
她正覺得奇怪,那人忽然擡起了頭:“舒悅凝,我好疼呀……”
這下,她終於看到了對方的臉,蒼白、絕望的臉,這是——向若君!
“啊!”舒悅凝驚叫一聲,被嚇得坐了起來。
“郡主,怎麼了?”在外間守夜的宮女聽到她喊叫,連忙走了進來。
舒悅凝這才意識到自己只是做夢,伸手摸了摸額頭,滿滿的汗水:“我做了個夢而已!對了,現在什麼時候了?”
“寅時一刻了。”
“點燈吧,馬上要早朝了,我不睡了!”
宮人奇怪的看了她一眼:“郡主忘記了?今日無朝會!”
舒悅凝一怔,訕訕道:“那也點燈吧,反正我此時睡不着!卯時一過就派人去將上官將軍請進來,我有事需要吩咐他。”
“是!”宮人將燈全部點燃,再看舒悅凝,方覺得她臉色太白,白得不正常:“郡主是否要傳御醫?”
舒悅凝搖頭,心裡亂糟糟的,不斷想着夢裡的情景。她倒不是害怕,一個夢而已,再說向若君並非她害死的,她用不着心虛。她只是難受,如果真如她所想那般,向若君便是被人冤枉而死。
幕後主謀到底是誰?這麼做,又是什麼目的?
昨天,在太后的宮裡,舒悅凝選擇了多一事不如省一事,任由太后審案,並不打算追查下去。但是此刻,她忽然覺得應該查下去,將幕後主謀揪出來,還向若君一個公道。
思及此,她草草洗了個臉,準備出門。
“主子,你要去哪兒?”迎面走來柳綠。
自那日與舒悅凝發生口角後柳綠就跑得不見了蹤影,如今她肯回來,舒悅凝心裡自然是高興地,嘴上卻不依不饒道:“怎麼?捨得回來了?”
柳綠恢復了棺材臉,單膝跪地,腰桿筆直,低頭道:“屬下知錯,請主子責罰!”
舒悅凝沉了臉,冷冷道:“柳綠,你有多久不曾向我行過禮了?這一跪,是要將我們之間的情誼全部都拋掉嗎?”
柳綠肩膀一僵,不說話。
“擡起頭來看着我!”舒悅凝命令到。
柳綠緩緩擡首,對上舒悅凝的眼睛,她下意識的想將頭扭開……
看出她的意圖,舒悅凝嘲諷道:“怎麼?現在連看都不想看到我了?”
“屬下不敢!”
舒悅凝沉默許久,方纔開口:“柳綠,你走吧!”
“主子?”柳綠似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雙眼圓睜。
“你我相識一場,時間雖不長,卻經歷過許多,說是同生共死也不爲過!我珍惜這份情誼,不願意看到有一天你我反目成仇的局面,所以你走吧,去過自己的生活。若干年後,你我如果有幸再見,興許還能坐下來喝杯茶,聊聊自己的生活!”舒悅凝說得緩慢,說得沉重,說出來後,心口雖然疼,卻好過許多。
“不,屬下不走!”
“你現下對我不滿,留下來只會與我漸行漸遠,何苦呢?”
“屬下……”
“你自己好好想想,若要走,我不會虧待你!”話畢,舒悅凝疲憊的揉揉自己的太陽穴,擡腳往外走去。
時辰尚早,宮裡大部分人還在休息,舒悅凝一路走去,基本沒有遇到什麼人。到達思雨宮,她亮出令牌,把守宮門的侍衛立刻放行。
此時天剛矇矇亮,若在別的宮殿裡只怕主子們還在休息,可是這裡的人卻早已經起來,一個個披頭散髮的坐在院子裡,表情不一,卻都有一雙死寂的眼眸。
“陛下,陛下,你是來接我回去的嗎?”一個穿着素袍的女子忽然衝過來,拉住了舒悅凝的手。
不等舒悅凝發話,看守宮殿的太監立刻走過來將那女子拉走,吼道:“瘋子!看清楚了,這是康樂郡主,不是陛下!陛下不會來這裡,來了也不會帶你離開!”
“不,陛下,我要見陛下,我有話要和陛下說!”那女子高聲喊了起來。
她這一喊,坐在院中的幾個女人齊聲哭了出來,雖然沒有發瘋的跡象,可這哭聲也委實夠嚇人的,悲哀而陰森!
舒悅凝問清楚向夫人的房間,急忙走了過去。推開門,一股濃重的腐敗味撲鼻而來,嗆得舒悅凝想作嘔。
她緩緩了,方步入房間,四周打量一番,發現房間裡基本沒有什麼擺設,只有一張破桌子和兩把破椅子,還有就是一張快要壞掉的木chuang。chuang上躺着頭髮雜亂、面容焦悴的向夫人,許是宮人有意苛刻她,竟沒有給她一條被子,就讓她蜷縮着身體躺在已經壞掉的草蓆子上面苟延殘喘。
聽到動靜,向夫人睜開眼睛,見到舒悅凝,她一下變得激動起來:“你、你來做什麼?是來看我的笑話嗎?”
“不,我是來救你的!”
“救我?呵呵呵……若非你,
我會落到現在的下場?你以爲我會相信你?”
舒悅凝不客氣道:“你落到這個下場是你咎由自取,你既然存了害人之心,就該有承受懲罰的自覺!”
“你!”
“我來,是給你機會,不是求你,你想清楚再說話!若惹惱了我,我立刻就走!沒有我,莫說想要走出冷宮,就是活下去都不太可能!”
向夫人不語,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舒悅凝。
舒悅凝由着她打量,左看右看,在這滿是塵埃的屋子裡,實在是找不到一個可以坐的地方,她索性抱臂站在窗前,扭頭看向院子裡。
“向夫人,你看到外面的那些女人了嗎?想來,她們中有你的熟人,你比我更清楚她們的事情。你想想,她們是怎麼進來的,進來之前是何等風光,進來以後又是何等的悽慘,你說,她們可有出去的希望?”
舒悅凝扭頭看向chuang上的人,稍作停頓又繼續道:“你昨天來得晚,想必還未吃上冷宮裡的飯菜,聽說廚房裡能吃的東西都會被宮人們弄走,送到冷宮裡的都是沒人吃的餿水和殘羹,你能忍受這樣的日子嗎?”
向夫人白了舒悅凝一眼,依舊不理會她。
“你覺得我在嚇唬你?呵呵呵……看看你的這間屋子破成什麼樣子!再看看你chuang上可有一件像樣的chuang具?你該知道,宮人大多勢力和冷酷,他們會苛待你,讓你生不如死!”
向夫人開始感到害怕和不安,緊緊咬着下脣,倔犟的不肯理會。
“你以前威風之時應該得罪過不少人吧?那些人,或許就在外面坐着,伺機而動,等你毫不防備的時候衝進來把你弄死;那些人也或許還是宮裡的主子,她們若哪一天想起你的‘好’,特意關照一下你,你縱使死在這裡,又有誰在乎呢?”
“你不要再說了!不要再說了……”向夫人歇斯底里的吼,吼完後眼淚奪眶而出,緩緩流到她枕着的爛衣服上。
見差不多了,舒悅凝走到chuang邊,居高臨下道:“向若君自盡了,你可知道?”
向夫人一愣,淚水兀自流淌,眼睛睜得大大的,睫毛一眨一眨,好半天才顫聲道:“你說的……都是真的嗎?”
“你被帶走後,太后要處置她,雖然我求了情,但太后不肯饒她,最後將她側妃的封號免除。她可能承受不了這個打擊,乘着如廁的時候將婢女支走,待婢女發現不對勁進去查看時已經晚了,她早就斷了氣。”
“她、她是……”
“她是用金釵刺進自己的脖子裡!”
“若君死了,若君死了,若君竟然死了!”向夫人的眼淚越流越兇,可見是真的很傷心。
“我其實不明白,我和你們姐妹並沒有深仇大恨,若有什麼不快,無非就是身爲女人的嫉妒心作祟而已,值得你們不顧一切的對付我嗎?”
“都怪我,都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是我害了若君,是我!一切都是我的錯……”
眼看着向夫人情緒失控,舒悅凝倒也不着急,任由她發泄,待她哭夠了,把嗓子喊啞了,她方纔不急不慢的說:“聽你的意思,這一切是你的主意?”
向夫人抿了抿脣,沒有搭腔。
“其實你不說我也能猜到是怎麼回事!昨天看向若君的樣子,她肯定是喝了我宮裡的茶,所以她沒有撒謊!或者,應該這麼說,是你事前誆她,說你們既然是前來求我,就不能拿架子,我若命人沏茶,讓她只管喝個一、兩口做做樣子就是,喝得不多,應該對孩子沒有影響!”
聞言,向夫人像是見了鬼一樣的看着舒悅凝。
“向若君信了,也做了樣子,待回去後就小產了,她立刻想到是我在茶裡下了藥。這個時候,你藉機挑撥她,讓她去廷尉府告狀!作爲一個母親,爲了孩子可以不顧一切,失去理智的她並未多想,拖着病體就到了廷尉府,一心一意要死掉的孩子討回一個公道。而你,在從旁作證,證明她那一天只喝過我宮裡的茶,所以只有我有機會給她下藥,對嗎?”
“你、你怎麼知道?”
向夫人的話證實了舒悅凝的猜測,舒悅凝不回答她的疑問,輕蔑一笑:“我當然知道,我不僅知道這個,我還知道,你們和卞芳相熟是卞歡從中間牽的線!當卞芳提出與你們一起拜訪我時,你立刻想到機會來了,早早給向若君下了藥,將向若君矇在鼓裡,直到小產,向若君也一直以爲是我下的藥,是這樣嗎?”
向夫人本就傷心,此時見舒悅凝什麼都知道,她心理防線瞬間崩潰,再次哭了起來:“是我,是我鬼迷了心竅,是我,是我給若君下了藥,是我相信了卞戶的話……嗚嗚嗚……我好後悔,我好後悔!”
“卞戶?”舒悅凝沉吟片刻,道:“卞戶遠在行宮之中伴駕,怎麼會與你有聯繫?”
“數日之前,我收到卞戶的密信,他在心裡讓我伺機對付你。恰好那時,禁衛軍一分爲二,陛下讓你代爲掌管,我意識到機會來了,就以爲家弟求官職爲由說服若君與我一同去見你……”
聽到這裡,舒悅凝打斷了她的話:“你是說,是你主動提出要見我的?”
“是!”
“那卞芳呢?卞芳又是怎麼找上你們的?”
“她想爲她的族弟謀差事,找我們想辦法,我想多一個人證就多一份勝算,所以開口約她與我們
一起去見你。”
舒悅凝心裡暗道一句真是蠢不可及,又問:“卞戶在信裡是怎麼說的,又許給了你什麼好處?”
“他就說讓我對付你,具體的要我自己去想。至於好處……他答應等陛下駕崩之後,放我出宮,讓我可以改嫁!”
這,纔是真正誘/惑向夫人的東西!那天在紅月樓裡,舒悅凝並未仔細去分辨,現下想來,當時向夫人被慕容子墨抱住時分明是快樂和激動,可見她心裡喜歡的是慕容子墨。卞戶給的這個條件,真正是抓住了她心。
舒悅凝暗暗長嘆一聲:“我問你,你是怎麼想到去廷尉府告狀的?”
“我想到這個主意後連夜給卞戶寫了信,卞戶讓我事後立刻去廷尉府中告狀,若是順利,趙廷尉將你押到大牢後你便出不來了。”
“我問你,卞戶寫給你的信呢?”
“我、我燒了!”
“燒了?”
“卞戶囑咐我一定要將信件毀掉,以免留下把柄,我當時也很害怕被發現,所以、所以就燒了!”
“你可真夠蠢的!”舒悅凝這次不再客氣,冷冷的說出了自己對向夫人的評價。
向夫人十分後悔,咬住下脣,竟是默認了她的評價。
對方這個樣子,實在讓舒悅凝提不起計較的心思,她暗暗吸口氣,將怒火壓下去,又問:“我問你,你如何判斷給你寫信的就是卞戶?”
“他的筆跡,我見過他的筆跡!”
“這麼說來,你單單憑筆跡就認定對方是卞戶?”
“難道還不夠?”
“我雖然沒有看到你口中的信件,但是我想,筆跡並不是不可以模仿的,何況卞戶的字並非天下絕倫,模仿起來並不困難!還有,卞戶這個人心思縝密,若他要對付誰一定會計劃周詳用自己信得過的人下手,而不是冒着風險和你聯繫!”
“你是說、你是說寫信給我的不是卞戶?”
“應該是這樣!”
“那卞戶並不知情?”
“這倒是未必!卞戶眼線遍佈京城,他興許早有所覺,但樂見其成!”
“你是說……”
“這盤棋,下得很爛,漏洞百出!但也下得很好,起碼事發後不會牽連出主謀!如果他們運氣好一些,我再傻一些,當趙廷尉要押我到廷尉府問話時,我老老實實的跟着去了,沒準我就死在裡面,這樣,倒是不費吹灰之力將我除掉,卞戶自然是樂見其成!屆時,中山王妃卞芳依舊會站出來作證,證明我是被你和向若君冤枉了,你和向若君一樣得死!你死也就罷了,誰叫你那麼蠢,明知道向若君不能喝茶的事情很多人知道,卻偏生不信邪的想在茶水上做文章!只是可憐了向若君……”
向夫人有些震驚,愣了許久,忽然叫起來:“卞芳……對,卞芳!卞芳她撒謊!”
舒悅凝對她的慢反應很是無語,翻了個白眼:“說你蠢還真是擡舉你,竟然現在才意識到卞芳有問題!”
向夫人不理會舒悅凝的冷嘲熱諷:“這麼說來,是卞芳設了局,讓我們姐妹往裡面鑽?”
舒悅凝不置可否,只是問道:“這麼做,對卞芳有什麼好處?”
向夫人張了張嘴,說不出話來。
“這件事情,其實沒有你想得那麼簡單,當然也不算是複雜。我們仔細將牽連其中的人想一下,就能得到答案!”
“我,若君,還有你……”向夫人臉上出現恍然的神情:“我們都和成王有關!”
“是,都有關係!”在向夫人面前,舒悅凝懶得僞裝:“你愛慕慕容子墨,向若君是慕容子墨的側妃,而我曾經還……幕後主謀的目的其實很明確,除掉他身邊所有女人。只是後來,事態發展不如她意,她無法除掉我,所以她索性退而求其次,讓卞芳出來作證,證明我的清白,一來討好了太后,二來也可以一舉除掉你們兩人!”
向夫人捂住嘴,眼淚簌簌往下流:“是卞歡,是卞歡!”
“是她,我所能想到的人當中,唯有她可以說服卞芳幫忙,也唯有她纔會有這樣的動機!”
“我要殺了她,我要殺了她!”
“你怎麼殺她?你現下什麼都沒有了,連這個冷宮也出不去,還能怎麼殺她?”
“我要見太后!我要到太后面前揭發她,我要見太后!”
“你見了太后又如何?所有的東西都只是我們的猜測,你甚至連密信都燒掉了!你別忘記了,從頭到尾就沒有卞歡什麼事,她甚至那天沒有和你們一起進宮見我。你說,太后怎麼會相信你?”
向夫人呆住,片刻後又開始大哭:“是我,都是我,是我鬼迷了心竅,纔會對若君下藥,害得她沒有了孩子,丟了性命,還害了自己!”
舒悅凝看着向夫人哭,沒有半點同情:“你確實該自責,若非你的貪戀,這一切都不會發生!”
向夫人忽然舉手,狠狠扇向自己的臉,啪!啪!啪……
一個耳光接着一個耳光的打,打得她淚眼模糊,打得她鼻子流血,她卻依舊不停手。
舒悅凝在旁邊看着,並不勸解,許久,見她打累了,終於停了,方纔道:“你現下,還想出冷宮嗎?”
向夫人失魂落魄的盯着屋頂,沒有說話。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我會吩咐宮人照看你的!你……好自爲之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