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寧遠火燒叛軍十里地,滅敵五萬之多,俘虜敵軍將近三萬,一舉擊破叛軍,解了京城的危機,消息傳到朝中,朝中衆人歡騰起來,就連老百姓都自動自發走到大街上唱歌謠以示慶祝。
而同時,原本被襄陽王佔領的包括襄陽在內的多地百姓和官員順勢反抗,再次歸順朝廷。
緊閉多月的城門終於如常敞開,京城與其他城池之間再次恢復了相互往來。
人們暫時遺忘了反叛的慕容子墨,遺忘了邊疆的危機,尤其是京城中的達官貴人們,迫不及待的開始設宴慶祝。
作爲監國,舒悅凝沉默了七天,朝廷裡的官員開始不滿,紛紛上摺子要設立宮宴犒勞三軍、爲桑寧遠慶賀。
這類摺子太多,舒悅凝只能順應多數人的願望,下令在蓮池設宴,爲桑寧遠慶功。
宮宴是在太陽落山前開始的,大多數人已經到齊,桑寧遠方纔着一身白衣,踩着晚霞而來。若單單只是他一人,倒也賞心悅目,可惜與他一起出現的,還有太后。
見到太后,衆人下意識將視線移向舒悅凝。
當日在城樓之上,舒悅凝將先帝和今上的聖旨公佈天下,而後便宣佈太后病重,在泰安宮中休養,不易見外人。這樣的事情,大家其實心知肚明,舒悅凝不願意殺太后,卻也不能再放任她,遂將她給軟禁了。
後來,桑寧遠回京,舒悅凝大度的讓他住到泰安宮中去侍奉太后,大家都以爲是舒悅凝和桑寧遠感情深厚才妥協,可是現下,桑寧遠竟然將被軟禁的太后帶到慶功宴中來,而看舒悅凝的神情顯然事先並不知道。
一時間,大家都嗅出了不一樣的味道,莫非桑寧遠與她,只是面合心不合?
在衆人的視線中,桑寧遠緩緩攙扶着太后走到了上位,與舒悅凝對視。
舒悅凝坐在上位,不動,桑寧遠的意思很明顯,讓她起來給太后讓座。可是這座位,豈能輕易讓出來?
她不想用一輩子去換取權勢和無盡的孤單,但同樣的,也不想在後路沒有鋪好的情況下讓出手裡的權勢,更不想在局勢未明朗前,將自己好不容易樹立的威信全然放棄。
她看着桑寧遠,面無表情,只看桑寧遠到底要怎麼做。
桑寧遠臉色轉冷,沉聲道:“皇祖母來了,你怎麼一點規矩也沒有,連座位也不讓?”
果然如此,這個位置,他和太后想逼她讓出來呢!
可是……她撫上她的肚子,她若讓出來,焉知他不會對她的孩子動手,焉知太后不會對她和孩子動手?
她看向太后,太后眼神銳利,含着恨意,一副恨不得將她生吞活剝的樣子。顯然,兩月不到的軟禁讓太后對她恨之入骨!
她嗤笑,高聲道:“太后病重,不能吹風!來人呀,請太后回宮!”
立時,一旁的宮人和內衛都站了出來,齊聲道:“太后,請回宮!”
桑寧遠冷笑:“誰說太后病重?”
“自然是御醫!”舒悅凝答完,又反問:“可要我將御醫傳來問話?”
太后怒道:“如今宮中裡裡外外都是你的人,御醫也不意外,他們的話豈能相信?”說完,太后倏忽轉身,面向衆大臣:“諸位,這個妖女禍國殃民,其心可誅,諸位都是我大商的中流砥柱,切勿被妖女矇蔽,今天哀家便請諸位與哀家一起誅殺這個妖女,匡扶我大商的……”
太后這麼一說,桑寧遠臉上流露出驚訝的目光,低聲提醒道:“皇祖母,正事要緊!”
太后大怒,掙開桑寧遠的攙扶:“除去這妖女便也是今日的正事!”
顯然,太后的做法不在桑寧遠的意料範圍內,他頓時臉沉如水:“皇祖母!”
太后冷笑:“好,我們就先來說正事!”
話畢,太后從衣袖裡拿出一封信,展開面向衆人,道:“這是你們的陛下,哀家的小兒子留給哀家的信,裡面說得很清楚,桑寧遠不是襄陽王的子嗣,而是陛下的親骨肉,是你們唯一的皇子殿下!”
太后話落,羣臣一個個面面相覷,而後齊齊往太后跟前湊,只爲了看清楚太后所謂的密信。
舒悅凝冷眼看着這一切,也不阻止,全由衆人去看,去評論。
“這確實是陛下的字跡呀!”
“是呀,是呀,老臣絕不會認錯,這信實乃出自陛下之手!”
“嗯,裡面的用語和習慣也是陛下的!這信假不了!”
也有人不贊同:“是陛下的字跡又如何?天下能模仿他人字跡者不計其數,上面既無加蓋玉璽又無陛下的私印,焉知此信不是有心人僞造的?”
“對,陛下既然早知桑寧遠是皇子,爲何不早早立儲?”
“可是陛下在世時,確實對桑世子疼愛有加……”
一時間,說什麼的都有,好好一場慶功宴全然變了味道。
太后待所有人都將陛下的信看過了,方纔道:“此事,陛下本不欲張揚,畢竟不是什麼光彩的事情,可是陛下膝下無其他皇嗣,唯恐百年之後無人繼承大同,遂留下了這封密信給哀家以防萬一!哀家本以爲這一輩子也不用拿出這一封信,可是哪知道,陛下駕崩得如此突然,到現在,他的龍體尚在邊疆存放,哀家很是痛心……”
說着,眼淚從太后的眼眶中掉落出來,她抽噎半響,忽然提高聲音道:“但痛心之餘,哀家深覺哀家不能倒下,爲了我大商的基業,爲了大商的列祖列宗,哀家一定要振作起來,將遠兒的身世公佈於衆,讓他繼承陛下和先帝的遺願,匡扶我大商的基業!望諸位大臣與陛下,與遠兒同心,匡扶我大商社稷!”
這一番話,說得可謂聲情並茂,立時得到了不小的迴應。
舒悅凝依舊坐在上位,盤算着利弊。她本來沒有想好將哪份詔書拿出來,她怕桑寧遠傷害她的孩子,又不忍讓桑寧遠的希望落空。她想扶持中山王,以從龍之功換得她和孩子的平安,又覺中山王不過是個小人,實在不配與她爲伍。她受到權勢的引誘,卻又不願意與孤單爲伍,於是她遲遲不能決定。
這樣反覆的煎熬中,她舉棋不定,可是如今太后與桑寧遠的聯手卻讓她很快下定了決心——扶持中山王登基!
太后恨她,從她看她的眼神,再到她尚未取得大權就想誅殺她的心思,都無疑昭示着,一旦桑寧遠登基,太后成爲太皇太后,第一件事情就是處死她舒悅凝!
屆時,桑寧遠或許會保護她,但她可以肯定,桑寧遠絕不會爲了她與太后翻臉。
只要太后在一日,她就危險一日!
桑寧遠不是任人拿捏的人,早晚會奪光她手裡的權力,至於對她的情意,早晚也會磨光,到時候,她要用什麼安身立命?
螻蟻尚且貪生,何況她?舒悅凝再次用手撫摸自己的肚子,肚子裡的小傢伙許是感覺到了母親的不安,忽然動得很厲害。
咚、咚、咚……一下又一下,小傢伙催促着母親快些行動。
舒悅凝深呼吸,告訴小傢伙也是告訴自己,不要着急,不要慌張,一切都還來得及。
這樣的安慰很快取得效果,她的心平靜下來,連帶着肚中的小傢伙也平靜了下來。
她微笑着,再次看向喬順:“喬大人,你看這封信是真是假?”
喬順答:“臣以爲,這封信裡的筆跡確實是出自陛下之手!”
這話,倒是真正的實話,舒悅凝並不失望,喬順這人雖然滑頭,卻一貫的忠君,她又看向其他人:“你們以爲呢?”
不少人緘默不語,但也有一部分齊聲道:“臣以爲這確實是陛下的親筆書信!”
舒悅凝笑了,倒也不去想,這是陛下在她後背留的一手,還是太后與桑寧遠聯合找人僞造的書信,只淡淡道:“如此說來,這封信確實是陛下所寫,那桑世子……不,應該稱寧遠殿下,確實是陛下的骨血了!”
“郡主英明,郡主英明!”幾個大臣高聲到。
見狀,太后得意洋洋:“既然大家認同了寧遠的皇子身份,那就擇日舉行登基大典,擁護寧遠爲帝吧!”
太后話落,立時有人反對:“太后萬萬不可!”
這一聲,再次來自喬順。
太后愣住,方纔喬順率先開口承認她手中的信是陛下的筆跡,她以爲喬順是擁護桑寧遠的,沒成想,他竟會第一個出來反對。
“喬大人,爲何不可?”太后問。
喬順答:“太后,這信只能證明殿下的身份,卻不能證明聖上有意將皇位傳給殿下!”
這話,說得真是饒舌,太后呆了片刻,不滿的蹙起了雙眉:“遠兒他是皇上唯一的子嗣,皇位不由他繼承由誰繼承?”
喬順道:“聖上早已經將傳位詔書交給了郡主,並且下旨命郡主監國五個月,五個月後郡主自然會將傳位詔書拿出來!可見,陛下早有了心意的人選,至於這個人到底是誰,我們還需等待下去!現下已經過了三個月,眼看五月之期將滿,爲何不能再等下去?”
喬順這番話,倒委實在舒悅凝的意料之外,她不僅多看喬順兩眼,或許,這就是所謂的保皇派,不管是誰,不管有沒有能力,只要是陛下指定的接班人,他們就會擁護!相反,即使是皇子,若無陛下的指定,他們照樣不買賬。
有了喬順的帶頭,朝中其他堅實的保皇派立刻附和,一個個言之鑿鑿,總之一句話,可以確認桑寧遠的皇子身份,可是這皇位繼承人,卻是要以傳位詔書爲準。
太后氣得臉色發紫,不滿道:“你們好大的膽子,唯一的皇子尚在,你們便要擁護他人,這是要造反嗎?”
諸多保皇派並不理睬太后,依舊跪在地上,請舒悅凝裁定。
事情,完全是按照舒悅凝所希望的那般
發展,舒悅凝見時機成熟,輕咳一聲,道:“諸位大臣請起吧!殿下的身份,想必大家都無疑慮,既然如此,我便發佈手令昭告天下!至於皇位該由誰繼承,陛下早已經有了詔書,此事倒也不必再行商議,自然要以皇上的旨意爲準!我本意是待局勢穩定後就將它公佈,如今襄陽王叛軍已除,局勢大好,不如我們就商定十日後公佈詔書吧,也不必等到五月之期。”
一時間,衆人都愣住,紛紛看向她的肚子。衆臣當初聽到聖上的旨意,非要五月之期滿才宣佈詔書,便猜想聖上多半是想將皇位傳給舒悅凝腹中的孩子。可是,如今她還未生,就要宣佈詔書,這未免……
舒悅凝看大家的眼神,就知道大家在想什麼,又咳嗽一聲,道:“傳位詔書,本就早已經存在,想來當初陛下非要滿五月之期才宣佈是怕局勢太亂,鬧出什麼岔子,如今局勢漸漸穩定,我儘早宣佈詔書,只會讓民心安定,天下太平,朝臣們少一些疑慮,諸位以爲如何?”
“郡主錯了!”這一聲,來自上官仕。
“哦?我哪裡錯了?”
“如今天下並不安定,而襄陽王叛軍也並未全部除去!”
桑寧遠蹙眉,不等舒悅凝接話便搶先說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上官仕正色道:“我什麼意思想必你比我更清楚!聽聞你帶兵誅殺叛軍那一日,與襄陽王一行人剛好遇上,你卻帶着身邊的兵士繞開了道,刻意將他和他手下幾千叛將放走,可有此事?”他不稱呼桑寧遠爲世子,也不稱呼他爲殿下,少了恭敬,多了質疑。且一字一句皆是實話,卻帶着濃濃的不信任,任誰聽了都是一愣。
桑寧遠咬牙,不搭話,太后怒道:“混賬,你是什麼東西,敢對皇子如此無禮?”
上官仕不卑不亢道:“我乃大商命官,有責任保衛大商的社稷,更加有責任質問有損我大商社稷的行爲!桑寧遠,你敢不敢據實回答我,當夜圍剿叛軍之時,你是不是有意放走襄陽王?你爲何要放走襄陽王?可知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的道理?” wωw★ тт kǎn★ ¢ ○
桑寧遠沉默良久,不語,太后急了,催促他道:“你倒是說話呀,遠兒!”
桑寧遠終於有了反應:“你所說,可有證據?”
“當然有!你當日帶出去的幾個將士可以爲證,還有被我捉回來的幾個叛軍也可以爲證!”上官仕說着,微微一頓,提高聲音問:“可要我將他們喚到這裡來與你當面對質!”
這麼說來,黑騎軍中有人投奔了上官仕!想到這一點,桑寧遠的眼皮擡了擡:“不用了,確實是小爺將他放走的!”
桑寧遠此話一出,滿場譁然。
面對無數的質疑和猜忌,太后臉青若玄鐵,狠狠道:“烏鴉尚且反哺,何況人?襄陽王乃是他的父親,他放走他也是人之常情……”
不等太后說完,上官仕笑了起來:“原來太后也認爲桑寧遠是襄陽王的兒子!”
太后自知失言,忙改口道:“哀家是說襄陽王撫養他多年,他於心不忍也是情有可原,你何必咄咄逼人?”
“末將沒有咄咄逼人,末將只是在稱述事實!”說着,上官仕看向舒悅凝,一字一句道:“郡主,末將以爲桑寧遠雖然立了大功,可是私放襄陽王乃是大錯,加之他的動機不明,他的身份一事有待商榷!還有太后之言,鑑於先帝和聖上的旨意,她的話也並不可信,請郡主三思!”
“那依照將軍看來應該怎麼做?”舒悅凝問。
“郡主只是代天子行事的監國,爵位僅爲郡主,若要封賞皇子,實在輪不到郡主!末將以爲,桑寧遠的身份暫且不提,待郡主將詔書公佈後,由新帝自行決定吧。無論禮法亦或人情,皆乃正道!”上官仕到。
上官仕的用心,舒悅凝豈會不懂?
在桑寧遠壯大之前,儘可能的打壓他,這樣方能給她製造最有利的條件,無論她選擇進還是退。
太后一聽,就連桑寧遠的皇子身份也不能立刻得到承認,立馬着急了:“她做不了主,還有哀家,哀家可以冊封皇子!”
上官仕輕蔑道:“太后雖然是聖上的親母,卻也是襄陽王的親母,加之德行有虧,這樣的主你若做了,怕天下人不服!”
“你……”太后怒,桑寧遠也怒。
喬順卻帶着人附和道:“上官將軍說得有道理,請郡主決斷!”
舒悅凝點了點頭:“上官將軍提醒得是,我差點就越矩了!這樣吧,詔書我定在十日後公佈,至於皇子……還是由新帝冊封吧!若陛下傳旨給皇子,想來是實至名歸,若陛下不傳,這皇子是真是假,也該由新帝判論!實在輪不到我!這畢竟是皇家的事情,我只是個郡主而已!”說着,舒悅凝站了起來:“好了,我累了,你們繼續,我先走了!”
話落,她轉身就走,這宴會,想來今晚沒有人有心思再繼續下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