浱州,樂浪城。此地現在是武撼巒的大本營,城中各種角鬥場已經拆了,鬥雞鬥狗都不允許。取而代之的,是一個深邃的地牢。
由於這裡被樂浪王禍害得太慘,以至於現在都沒緩過來。大街上經常出現狂兵。
即城中每逢八號,天上邪月當空,月色如果是紅色,就有人從家中闖出來,到大街上拿着刀具高喊“鬥,鬥!”隨後就是要砍人,武撼巒駐兵在此就是彈壓這裡“瘋病”。
他將混元金斗埋在原來是角鬥場,現在是地牢的地方。而每次當城中居民患了狂病,就派人將其帶入地牢,綁在椅子上,撬開嘴,灌入一碗糞湯入口,來治這狂病。
還別說,這種治療方法還真行,隨着這一碗綠湯灌入後,狂病患者身上不正常的血紅就迅速消退,然後目光呆滯,傻呵呵笑着,睡了一覺會恢復正常,隨後就不再復發了。
整個樂浪城恢復了正常歡笑,而武撼巒也因爲那些狂人“被向善”而感到寬慰。當然,“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武撼巒顧着浱州,也沒有忘記天下。
同樣作爲掌權十幾年的人,早在半年前,武撼巒就敏銳地感覺到了戍帝這次輕率王師的目的,一方面是解決渤王,另一方面是敲山震虎。故提前來到浱州防止當地的大爻官僚體系反水。
這次王師翻車也讓武撼巒憂心忡忡,就在武恆羽幸災樂禍時,武撼巒當即調整了思維,現在也要搞清楚戍帝在哪裡?爲什麼會輪到自己來迎駕?
故,武撼巒在確定北方大軍失敗後,則是派遣了斥候部隊向東部搜索,剛好碰上了戍帝傳旨的隊伍。
…在樂浪城這兒,現在已經沒有血月而是綠月…
11月7日,武撼巒讓武恆羽留守,自己騎着插翅虎帶着一隊龍馬騎兵隊伍,匆忙地趕到帝王的駕前。
全軍跨越各種小路捷徑後,武撼巒看到戍帝御輦,以及飽經風霜的戍帝本人後,乾脆利落地下馬,領衆人跪了下來。
武撼巒:“臣鎮南將軍,接駕來遲,請陛下治罪。”
戍帝端坐殿中,大概頓了足足五個呼吸後,確定了武撼巒的態度端正,遂點頭道:“愛卿勤王有功。”
短短六個字,完成了定性,就別無所言,隨後就是戍帝身邊的人和武撼巒敘述,接下來護送天子行在返回爻都。
武撼巒知曉先前的長跪是戍帝給自己的“威”,是讓自己知曉現在功勞還不至於能夠染指天家,更不能平起平坐。
當然也明白,帳中戍帝並非真的對自己忠誠表態漠不關心,一定是在盯着自己一舉一動。
戍帝在經歷這次軍事上鎩羽而歸後,顯然感覺到周邊不忠誠了,自然是要隨時觀察身邊局勢。
武撼巒很識趣,下馬步行,並且讓騎兵隊伍將半數以上的馬匹交給戍帝的人騎行,保持了規格上不逾制的行爲。
並且武撼巒爲了保持自己的恭順,主動將自己的“規格”降低了,以戍帝奴僕自居。
三日後,武恆羽通過大洞天帶着一千五百名軍士趕來後,王駕正式啓動。車輦不再如先前那樣匆匆。
在大軍抵達河洛郡時,負責迎接的州牧看到了戍帝隊伍中,武撼巒在前面給皇帝的車駕趕車,一時間醒悟過來。
這位州牧當即跪了下來,發覺身旁人跟着傻跪,以至於其他動靜都沒有,於是乎他回頭抽了一旁不懂事跟着一起下跪的人一巴掌,讓其低頭小跑通知樂伶將禮樂奏響。
…真正重要的“棋子”裝着無關緊要…
這邊武撼巒如同下人一樣幫戍帝把異獸趕到馬廄,而另一邊,軍中有子弟悄悄過來。這人四下看了看沒有人,則是湊過來說道:“老爺。京城那邊來信了,朝廷那邊加封老爺爲雲鄉侯。”
武撼巒心裡微微一怔,他不意外自己這一門被加封,武源常在北邊熬了一個大捷,這次朝廷肯定不能再糊弄浱州之戰。
但是這個加封不應該從爻都來,因爲自己這邊正供着戍帝呢。
武撼巒又抽了這傳話的親兵一鞭子,怒罵道:“什麼雲鄉侯?我只是爲陛下駕馬的一小卒。”隨即對這笨蛋使眼色,示意他注意周邊的人,別亂開口。
一個呼吸後,武撼巒罵道:“還不快滾!”這前來報喜的親兵灰溜溜走了。
隔了這幾年了,周王那邊派系終於想起來自己這邊和武撼巒之間有關係了。
原本武撼巒對於周王來說就是一條地方上的舔狗,是求着王府給門路。
戍帝這邊剛剛躺下,就得到了暗衛通報,對此戍帝心驚,派遣暗衛去監督武撼巒軍情況。
在帳內睡意全消的戍帝思索了一番,招呼武撼巒面聖。
三炷香後,戍帝營帳外,剛剛更衣後的武撼巒被匆匆招來覲見,當黃門掀開簾子說出:“千宿亭侯,請吧”。武撼巒就明白自己爲啥被叫來了。
黃門仔細凝視武撼巒。但凡武撼巒面龐上表露出一丁點異色,就會立刻揮手,讓刀斧手挾持住武撼巒。
…臣防猜忌需要近前侍奉君王,然而君在落難時也要貼近籠絡…
爻都中,書房內,周王正在和自己文臣幕僚們,討論如何把控京城。王府術士速康(速旺的弟弟)在王府這兒點燃火盆,煙霧繚繞形成了防止暗衛窺探的蔽幕。
首先安撫的就是邊軍,這一波分封就是給了朱力強等人極高的侯位,包括南疆武撼巒那邊也給了分封;但至於現在最重要的東市軍——周王最重要的文臣智囊,扣住了周王原本準備給武飛的冊封,理由是,武飛剛烈勇猛,先帝去後,恐難以制服駕馭,只給武撼巒加封即可,至於武飛需觀後效。
這些能夠在周王面前的,都是各個家族的嫡系!當年相對於各家各戶把庶子們發配到武飛那邊當士官,他們在儲君身旁是屬於燒熱竈。
然而現在東市軍那兒的庶族子弟突然當紅,讓原本自持是族內最得寵的他們,有些心裡不平衡。於是乎,潛意識中他們覺得,即使武飛功績再高,也需要按照“資格和輩分”向後等一等。
就如同戍帝會給武撼巒下馬威後再給獎賜,周王對於外臣也學着這樣做派。
而周王身邊這些幕僚們現在現在掌權後,決定作爲“前輩”要對東市軍這幫“小媽生的”強化一番尊卑長幼的概念才行。他們也想駕馭東市軍的新貴,但放不下來架子。
至於未來拱衛京師的近衛軍八成是東市軍,他們也知道,只是上述那種習慣性傲慢心態,讓這些“燒熱竈”的傢伙覺得自己不用哄着“剛把冷竈點上火”的東市紈絝們。
當然這些幕僚對於東市軍現在主帥的傲慢更是無以復加,他們通過“內幕消息”認爲未來武飛是要被一腳踢走的,所以也都不屑於在武飛這兒“浪費”恩義。
注:武飛未來要被貶斥離京的消息,是戍帝不經意間和一些朝中老臣們拉家常所露出來話。
周王原本還是很猶豫,但是在文臣“有理有據”的勸說下,還是派遣了宦官去北邊派送了金牌,要求武飛先對自己表示一下,然後他(周王)再酌情賞賜東市軍一系。
…管理層總覺得一線的工資拿得多…
黃玉城這邊。隨着周王開始對北方這一階段戰局論功行賞,武飛身邊這幫小子們是從眼巴巴的指望着能封侯,到現在打贏了僞昊數萬大軍;這就可不是“指望”了,而是理直氣壯想去要了。
即使周王一黨告知這些在邊疆作戰的將領,周王對他們的家人很恩寵,讓他們不要焦急,但是!在他們眼裡,這可不是恩寵,而是拿着家族要挾他們。
武飛是很清楚:“(爻都紈絝)他們在家裡面都是做小,現在他們要在家裡面上位,你周王爲啥不直接用朝廷名義給與賞賜?現在是繞了個圈子先賞識他們的家族,然後讓家族內那些護着嫡脈的老登們,摸他們的頭,誇這波回頭浪子們做得好?”
武飛或許不太精通家族,但是周王一黨絕對不懂“血勞換血酬”!
至於——朝廷想要換將?開玩笑,哪怕再自命不凡的爻都子弟,經過渤地的戰事洗禮,都對武飛的專業素養心服口服。
外敵還沒有滅呢,眼下這擔子只有源常能擔着。
11月10號這天,隨着爻都這邊欽差的傳信,東市軍中上層們集體討論後得出兩個共識,第一:周王還不是天子呢;第二:自個兒是戍帝派給武飛的,功勞得戍帝說的算。
…視角來到南邊…
戍帝在等待武撼巒覲見過程中,來回踱步。這時候武撼巒在隔壁換衣服,這是面聖的流程,確保沒有一絲一毫鋒銳之器物。
他非常知曉自己能拿下武撼巒,是因爲自己現在更加合法,遠比周王監國封侯要穩當。武撼巒的腦子哪怕剩下十分之一,都會在這場朝局鬥爭中做出正確選擇。
戍帝在房間內踱步看着暗衛發來的有關爻都那邊的密報,隨着步履停下後,他好似悲傷實則陰寒地道:“現在看來,很多人都期盼着朕歸天了。”
戍帝很清楚現在爻都中到底是哪些東西們在跳,大爻歷代每隔百年,要封四五個侯,每百年也要消除一批侯。
眼下這一代,世家通過辯經,逐漸掌握了朝政,但對他們來說,戍帝刻薄啊,這封侯是很難的。唯有戰功才能封侯。
故現在裹挾周王的那幫人肯定是要通過擁立,獲取地位爵位加身。
而在戍帝這邊是很惱怒,自己留京的那個兒子是自己選中的接班人,但現在不但染指了不該染指東西,而且是胡亂操作。
直到幾天前戍帝還有點懷疑渤郡大捷的真實性,畢竟自己和昊軍交手這麼多次,結果是鎩羽而歸,而武飛那邊偏師克復失地,這讓心中驕傲的戍帝是有些芥蒂的。
如今戍帝已經不否認東市軍的戰功,因爲他判斷:誰想要坐穩京城,就一定要拿到這支軍隊的控制權。東市軍是什麼?軍官階層都是京城貴胄,現在是一支強軍,在大爻都城無可替代。
戍帝可以自得的說:每一個小將都是自己一個個挑選的,都是“自家子弟”組成的兵馬。
原本這支軍隊,戍帝將會留給周王,周王的班子中缺乏掌握軍權的人。
回顧幾年前,戍帝讓周王監軍,是想讓周王獨自發掘一青年將領,結果周王無能。戍帝只能自己挑選一些年輕人。
但戍帝萬萬沒想到,自己這邊稍微一鬆手,自己的權力就被“父慈子孝”了,就只能先把這張牌搶過來捏在自己手上。
戍帝在確定周王還沒給武飛封侯後,鬆了一口氣!
至於爲啥沒有封侯?戍帝明白是周王身邊幕僚的德行,眼高手低,野心頗大;畢竟武飛當初在城市中領着東市軍,那是格外跋扈,是被這些自覺靠近統馭的年輕人們瞧不起。
…黃門尖銳聲音開始傳喚武撼巒…
戍帝召見了武撼巒,給了近前賜座。優先的話題卻並沒有討論京城變故,而是拉家常。
戍帝調笑:“你家那個小娃娃,來朕這裡覲見,詢問換的衣服能否帶回去?”
武撼巒感覺到有些丟臉,武飛的確會幹出這種事情,隨後:“臣欠缺管教。”
戍帝對武喊巒:“武飛這孩子,在京城那兒很好,很不錯,現在在邊疆立功,深得朕心;朕早就想給這孩子爵位了,但是害怕京城裡面有人說閒話,所以想先召他做朕的女婿,然後徐徐圖之。”
武撼巒連忙感謝陛下擡愛。——嗯,戍帝的意思很明顯,不想暴自家的家醜。現在就封武撼巒更高爵位,那樣不體面。在外人眼裡有“被臣子脅迫”的閒言碎語。
而武撼巒始終跪着,表示自家孩子(武飛)雖然欠缺管教,但是絕對不會在忠義上犯錯,戍帝見到武撼巒的表現,相當滿意。
政治家過招就害怕愣頭青,如果武撼巒表現出不滿,就是想逼迫皇帝現在給自己封侯。
若是武撼巒現在就強要,戍帝也沒法子,必須立即得把武撼巒的要求落實了。
但是戍帝返回朝中,爲了平衡武撼巒這種“仗功討封”的影響,必須對西北那些陪着他出徵,而損失大批部曲的將領們,也都進行加封。
對武撼巒來說,這樣的話,爲自己在嶺南和武飛在渤地的大功所討來的封,反倒會貶值。
在銅燈的火光下,兩個老狐狸進行一陣表情潛臺詞交鋒後,戍帝現在對武撼巒表明態度:“是要先削京城那幫人的合法性,事後再給武家加封地位。”
武撼巒跪地表示謝恩,同意這個交易。
但同樣是把“賞賜”延後,戍帝的手段比周王幕僚圈子高多了;戊帝吐露出一句話:“徵北將軍這個位置,國朝已經空了五十多年了。”
武撼巒感激涕零:“臣世受皇恩,不求顯達,唯報陛下知遇之恩。”
…皇威依舊浩蕩…
數天後,武撼巒又派遣一軍一千五百人,合計兩軍三千人,護送戍帝回京城,同時沿途發給大爻境內各級官僚“行轅所在”的文書。
小插曲,戍帝將渤王的子嗣在嶺南封了個“續思王”。
在東宮中,周王正在芙蓉暖帳內寵幸李美人。這新納入的李美人,天姿國色,並且嬌羞,極善於侍奉,深得周王的喜愛。
然而今日周王並沒有鞭撻,而是面對招呼而來的太醫問道:“李嬪有身孕了?”太醫道:“千真萬確,已經有了三個月。”
周王算了一下,剛好是自己當初那一炮的。作爲男子,面對自己能當紅命中,是非常滿意的。隨後下旨,將李美人加封三級,隨後召其母入宮看護。
周王在這個決策時,腦海中是空空的,因爲他的全部精力被父親所牽扯,此時這麼個壞消息,讓他如入冰窟,那就是他的老爹沒有成爲先帝,而是西狩歸來了。武撼巒派遣的三千兵馬已經護送陛下過了棘州。
…相對於老子,兒子雖然會幾招,但太稚嫩了…
周王在宮中砸了硯臺,暴怒道:“千宿亭侯,好,好,好,敬酒不吃,吃罰酒。”
此時在戍帝北歸詔書中,武撼巒仍舊是以千宿亭侯來自稱,然而先前周王所封的雲侯是鄉侯,一鄉之地有民千戶,也稱千戶侯。武撼巒眼下在護送戍帝歸來的同時,未接受周王這侯位提升,那就等於宣告了,不承認周王監國期間的一切爵位。
而這就擋住了那些想要接受周王提拔,欲快速進步人士們的路
“武家叔侄看似忠厚,實在是朝中奸臣,他們矇蔽聖上,挑撥您與陛下的父子關係,還請殿下早作決斷啊。”周王的常侍素旺很快就給出了這樣的勸諫。
這幫依附周王的幕僚,此時也是對武撼巒恨急了。以至於爭論的音調,都宛如布帛撕裂。
緣由是如此:“你不受封,我怎麼能受封,我不受封,周王殿下怎能登大寶。周王殿下不能登大寶,你,嗯,我們怎麼能進步!”
這些京城中團簇在周王身邊,以其爲核心的圈子中人看來,武撼巒現在就應該接受“雲侯”冊封,這樣即可逼迫戍帝承認朝中變局的現實。畢竟戍帝西狩已經丟失了湛盧軍,武撼巒只要稍稍表達一下意見,就能把千戶侯拿到手——這明明是雙贏啊。
但是!他們哪裡想到,如果武撼巒真的做了這個黑手套,那可會被記錄爲亂臣賊子。
可武撼巒作爲憑藉戰功世代襲爵的將門,在眼下還是實權藩鎮,本是各方爭取的高身價,憑什麼要攪和到這麼亂的事中來?
若做了這樣的垃圾角色,大爻新君圈子,又不會給自己留下來核心位置。
退一萬步來說,就算周王信守諾言給武撼巒留下了核心位置。周王身邊的那一黨!也不會待見武撼巒,以後只會分配髒活。
並且現在這幫太子黨連周王的親筆信都沒有,壓根就沒把武撼巒當作核心。
如果周王是真的將武家視做心腹,那麼早在武飛作爲人質入京後,就該出手照拂。
武飛在東市看似“跋扈”,實則是入沙場前最後一頓,周王就不應該珍惜自己的名聲,要爲東市軍說幾句公道話。
成濟爲司馬家幹黑活,卻沒有得到司馬昭親自接見的許諾,而是被賈充二級分包。
同樣是幹黑活,李世民是親自去見守玄武門的常何!畢竟這都是揹着“背叛”之名,站在常何的角度來說:你都不願意親自過來確定我投靠的真假,就讓我幹風險最大,收益一般的活?
現在周王身邊這些世家子們事到臨頭了,發現自己的謀劃沒有邊疆大吏配合,卻又覺得:“武撼巒不與自己相謀,實屬不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