戍天曆36年深秋,天翅城內,一座宅院中,一個孩子在跑,而後面一個女子在追。雖說孩童的個子小,步伐比不過女子的長腿,但是仗着靈活在宅院花叢中到處竄。
這女子自然是瑤三姑,現在叫做瑤三娘了。三娘手持一道金色繩索捆住了自己那不成器的兒子,斥責道:“炎兒,你怎麼就知道爬樹,抓蝶!說你呢!”
然而這個一歲大的孩子昂着腦袋,呀呀幾下後,就哭了。哭的時候,眼淚落下,一股熱浪擴散,周圍的枯草冒出了火花。火花凝固在草尖上,並沒有燃燒,就宛若灌木中花骨朵。這是火與木的屬性完全融合的場景。
這孩子有朱雀血脈,但是目前展現的卻是畢方頑皮的性格。
三娘冷冷地看着這個孩子,大概一刻鐘後,孩子抽泣地看看母親,發覺三孃的眼瞳仍舊如“槍口”樣撞在自己面前,再一次蔫了,那些在草上盛開的火花開始熄滅。
三娘正大動肝火,她用了三年才生出來的兒子,不能出生就言詩三百首已經讓她很崩潰了。
現在就連這幾個月的認字,竟然只是學了幾十個字就哭鬧,不想學,想要玩。這不,剛剛就溜了出去,爬上樹把貓給踹下樹。
武家人對這孩子是挺褒揚的,一歲就有這麼強的運動能力,能吃能睡,比起武飛當年要好多了。不愧是三年才從孃胎中爬出來,假以時日是個練武的好胚子,能有萬夫不當之勇。
但是瑤三娘對此很不滿,自己具有慧根,出生不到百天就能背誦道書。
以她的眼界,這個從她肚裡出來的傢伙,既沒慧根,又頑劣,要不是懷的那麼長,她都恨不得重生一次。
見慣了先天智慧的她,容不得蠢材,尤其是這些年,擁有“驚世智慧”的她被孩子他爹控制死死的,她憋着一口氣。每當被兒子頑劣氣到,開口就是:“你和你那天殺的爹一個樣子,都是來折騰我的。”
就在三娘想找雞毛撣子時,突然停頓了一下,恢復了知性冷靜。
她指示一旁的下人帶着“炎哥兒”去書房,然後正了正神色,打開了自己身旁的蓮花座臺的燈罩。露出了裡面的燈火。
豆大的火焰懸停在蓮燈中,而燈芯傳來了顯道人聲音:“師妹,別來無恙。嗯,你法力恢復的,好像比我想象的要慢。”
三娘臉上堆起意義不明的笑意,靠在了府上的搖椅上:“現在也用不着法力,所以慢了一些。”
顯:“你有了兒子後,就不一樣了。”
三娘抿着笑容:“嗯,萬事萬物不就是變化的嗎?”
萬里之外,正在地下機關房中的顯道人,臉上現出了慍怒之色。顯然他不認可三師妹的這種“變化”的詭辯。
但隨後,他收攏不悅,換上了癲喜的表情道:“大爻的龍氣,即將破碎,人道主脈,將散落到九州萬方。這數千年不變的王朝!哎,要傾覆了。”
三娘表情從容:“給予天下真正的變換,本就是師兄你一直所追求的嘛!四十年前,州發起“共合”運動時,你拜入師門~
“不要說過去的事情!”顯道人被踩到了痛處,表情上露出了一瞬的抽搐,彷彿是過去自己和現在的自己之間,存在難以彌合的矛盾。隨後對三娘說道:“天命即使是散了,依舊無法歸於虛妄,會散成一縷縷,最終會找到新的載體。嗯,師妹啊,你什麼時候把蓮燈傳給我的外甥啊?”
三娘咯咯笑:“你這做舅舅的,爲什麼不自己考慮一份禮物呢,比如說你那把斧頭。”
顯道人嘴角一歪:或許以後,我這座舅舅的會給他!
燈火熄滅後,三娘臉上陰晴不定,隨後思索一番,她拿出一張魂紙,手指如同鬼魅一樣將魂紙折迭出一個小人,對其低語一番,紙人遁入空中消失不見了。
…雍雞關內…
南疆的山澗,嘉木德正盤腿坐在一塊大岩石上,手中金系法術正在岩石上落子推演星辰變化,而在他身後,合抱粗的蟒體正在石頭之間遊動組成蛇陣。這是武青,她每隔半個月會變化出一次蟒體,與嘉木德進行靈脩。
至於嘉木德,當年武飛將他分給了武青作爲她的人,但是經過了這些年,嘉木德在南疆體系內兌換出了夠自己自由身的功勳。
當然了,經過這段過程,嘉木德已經不在乎自己枕邊人是蛇人了。
這一次,武青的靈脩比以往格外的長,不斷吸納天地日月之氣。只是,就在武青修煉得正舒服的時候,嘉木德猛然站起來:“停下來!”
武青被突然打斷顯然是不爽,蛇眸中閃過一絲糾纏的慾望,但很快則是在金色約束下恢復了清澈。——若是旁人打斷了她的修煉,可不得了,下場必然是被她的蟒身捲成了肉條。
武青在戰鬥形態下,習慣於對敵人絞殺,而私生活中她也喜歡卷着嘉木德。
迴歸眼下,收回內丹的武青對嘉木德說道:“怎麼了?”
嘉木德驚悚地看着天空中,那一輪若隱若現的邪月影子,然後捂住心口道:“天上的邪月,嗯,有人在篡取天命。你且要注意,收斂生息,莫要,莫要惹上災劫。”
武青變化回了人身後裹上衣服,詢問道:“這是怎麼回事。”
嘉木德猶豫了片刻後,說出了大爻皇族才知道的秘辛。——他這一脈在四百年前也是是太子一脈。雖然距離天命已遠,但天命變動時,還是能感覺到的。
這幾千年來大爻之所以能夠連綿不絕,是因爲帝王有着逢凶化吉的氣運。通俗來說,被天命加身的帝王是能看到福禍。
當然這種預測禍福旦夕的能力並非完美。要看帝王的德行,德行越高對禍福的預感越強。
故此,這數千年來凡是想要弒君的勢力,最終都是不得好死。時間一長,整個天下都默認大爻皇室一脈是天命所歸。
這對於外人來說是讓人敬畏的“不可描述”,但是對於嘉木皇族內部來說,這種氣運具象化是真實的。
帝王和太子看似只是現任和下任的關係,但每位太子都知道,只要一日沒有轉正,那麼天命就不在自己身上。
故,大爻歷史上是存在着“爭奪天命”的宮廷鬥爭。
嘉木德這一脈在八百年前,就是爭奪天命失敗的戾太子一系。
當然他這一脈是相當不甘心,曾經老祖不死心,在南疆策劃了幾百年,試圖殺回宮中。
但是作爲小輩的他則是知道,大爻天子已經獲得天命,實在是奪不回來了,他的老祖一直以來待在這個南疆大宗的不低頭,其實是不想丟掉自己活在這個世界上的最後一點念想罷了,在五年前被朱雀火徹底反噬吞沒,未嘗不是一種解脫。
然而現在,嘉木德感覺到了“天命”的情況,並不是轉移,而是要直接潰散了,作爲大爻子孫血脈,骨子內感覺到了戰慄。
憂心忡忡的他,準備返回南疆時,卻遇到一個紙人,紙人上傳來三孃的訊息。
三娘:“留在雍雞關內,不要輕舉妄動。”
嘉木德:“主母,你?”
三娘:“我知道你在想什麼,但我勸你最好不要想。把自己姓氏改了吧。大爻現在的天命,正在惡染。”
嘉木德愣了愣,猶豫了片刻,隨後點了點頭,做了決定。
三娘微笑着點了點頭,賜姓爲黃。
三娘曉得顯道人的性子,他謀劃的這場大劫,是要把整個大爻皇室一網打盡。
整個天下中,凡是自我對接大爻皇室身份,對天命有那個“念想”的人,都會被因果糾纏,陷入執念中。
現在趁着嘉木德已經放下了,還沒有陷入到引導“萬變”的計劃中,“千篡”直接讓他改姓,就可以直接斬斷“未來之眼”的手段。現在,作爲“過去”的千篡,已經和作爲“未來”的萬變,站在對立面上了。
…視角,來到爻都,這幾天的重大變故…
這邊戍帝回京後,回到宮殿中三個月內彷彿無事發生,甚至對周王都以嘉獎爲主,這讓原本憂心忡忡的天下,鬆了一口氣。
按照前文嘉木德所敘述的“天命”概念,戍帝作爲天子是能夠看到十天乃至數個月內自己身邊禍福旦夕。
戍帝知曉,自己若是一回來就大動干戈,會導致周王那兒鋌而走險,進而會花費大價錢啓動宮廷內某些暗線,屆時侍衛,宮女會在宮禁中製造事變。
故,這三個月內,戍帝看似沒有對朝臣座次進行調整,但是卻把自己身邊近侍給換了個遍。
畢竟在宮廷政治中,只有確保自己活下來纔可以謀劃其他事,君主需要身邊的僕役,乃至廚師,醫生,絕對可靠。多少少年聰慧的少主都是先天早夭,沒過一會就被外戚喂毒餅,亦或是修煉吃了紅丸直接嗝屁了。
旁觀這一切的宣衝,覺得自己不要爲這個“宮鬥老手”的水平而擔憂。戍帝可是在儲君時就能夠藏拙,隱忍的人。
戍帝身負天命。若是地球上東方君主在兵敗後,基本上就是等着楊廣那下場了,失去了軍隊後,最好結果也就是李隆基太上皇的命,他倒好,重新奪權的路數,是比朱祁鎮還要順暢。
在第三個月後,他動手了,將大爻都城負責城守的提督提升了待遇調走了,然後換上了新軍將領木星語,也就是從武飛東市軍那兒挖的人。
這一手,比單純的封爵更有效,因爲戍帝在組建新御林軍時,不避諱地用東市軍中的人。是直接把東市軍綁在了自己身邊。
而在東市軍這邊,武飛那邊正在爲來年大戰做預備,急需要“後方中樞是信任,但不插手前線”。
故在接到旨意後,很默契地給木星語送來了三十個精明的士官種子。算是站隊了戍帝。
在木星語離開時,武飛對這個自己看好的種子耳提面命道:“此番回去,雖說富貴險中求,但是君不密失其臣,臣不密失其身,幾事不密則害成,好自爲之。”
木星語:“多謝大人告誡。”
武飛看着他遠去的背影,搖了搖頭。一旁的李孝榮:“大人,你對木兄弟不看好。”
武飛:“我的話,他聽了,但沒品;而品了不問,則是不懂。”
李孝榮:“大人,爲什麼不直接教導他?”
武飛望着這個傻大漢:“兵事上我會直接與你們說清楚,但他那是天家密事啊。”
…政治的烏七八糟經驗,唯一是不能說明白,說明白就落了口實…
臨近年關,爻都中貨商們都在手指“啪嗒”撥動算盤算賬。渤地木星語帶着百餘騎返回爻都,其中三十人是東市軍的軍官,其餘則是戍帝歸來前與各將門說好的恩典。
隨着木星語來到東市區,接管了新招募縴夫爲主的兵丁後,周王等一系的人自從在木家這裡吃了閉門羹後,感覺到情況有些不對勁了。
在宮中,戍帝從容地讓宮人們做各種服從性測驗,今天讓宮殿黃門們把東西搬到這邊,明天搬到另一邊,觀察他們是否有怨言,是否有被外面收買跡象。
等到木星語迅速穩住了爻都上各個城門的軍事防守後,則是開始了第二步。
在那一天中午,戍帝的御膳中堂而皇之出現了毒蘑菇,天子大怒,進而興起大案。
前些天還在宮殿中覲見陛下的那些臣子,還覺得陛下慈眉善目,似乎承認自己老了,想要退位,有所放鬆。
第二天就被繡衣使者闖入家中,帶走“主犯”,男女老少全部關押,財產被貼上了封條。
日常中,說話強勢的人可以通過先聲奪人,壓制另一方說不出話來。然後如刀俎魚肉般炮製。
宮廷、官僚鬥爭上也是如此,主導者往往是強勢佔據“正確的高地”,以高音呵斥對手陣營內,使其一時無法守望相助,然後趁機逐個擊破,辦成一樁樁鐵案,讓失敗者一方發不出聲音。
“學生”的備註:凡是捲入鬥爭,不要指望“放棄喧譁”就能等來公道。
遠在北邊宣衝繼續(吹)點評:戍帝不愧是深宮宮斗的老手,這一套拳法下去,幾十年功力了,(宮內)誰人能擋,(朝野)又有誰能擋的了呢?
周王在朝中集結的那些京官,看似風光,但現在在戍帝突發掀起的大案中,慢了一步,未能在朝中輿論中佔據有利陣位,就被一個個優先扣上屎盆子。
這些被戍帝定點打擊的個體,被其餘勢力避之不及,根本無法集結起來足以撼動朝局的黨爭風暴。幾日後挨個挨個在詔獄中招供。
爻都的這幾天,被執行了嚴格宵禁,每天都有繡衣使者在街上晃盪。
…都城運河中好似換了一波水…
周王一黨感受到了危機。速康趁着被抓的同黨還沒有把自己兄弟倆牽扯出來,讓自己哥哥回老家避禍。
而他留在爻都內,拿着'缺一門'開始做法做最後一搏,且做秘法給周王留一份信件,告知周王,自己會幫周王了斷危機,但還請周王能幫忙照顧家人。
速康看重的,就是“缺一門”中記載的“傀術”,即能將人的魂魄塞入木傀中,當然這不只是用來製造木機械,還有房屋中死去的人會被樑柱等房屋營造格局所束縛,形成冤魂,而這些天,隨着詔獄中刑部酷吏們“趕指標”,大刑伺候下出現濫殺無辜,怨氣在整個詔獄中沉積,達到了缺一門中某蠱術可以施展的條件!
感覺到自己即將要被抓到那個陰氣的地方,速康開始按照法門開始下咒,他在自己身上用鮮血畫出了一連串的巫蠱符文後,然後在身上寫上了戍帝的名字,而後拿着針頭朝着自己身上刺去,這是以自己爲“蠱人”對對手進行下咒,屬於最爲惡毒的咒法。
速康做完這一切後,巫蠱血跡在他身上隱去,彷彿沒事人一樣,只是目光變得呆滯,宛如紙人一樣。不一會,他家的大門被推開。
繡衣使者:“速康,你事發了,跟我們走一趟吧!”
在連問兩聲後對方沒反應,繡衣使者衝上前踹了一腳,發現倒地後,微微一怔。
“吆?”“嗯?”
其中一位繡衣使者上前探了鼻息,咧嘴一笑:“有氣,沒事,哎呦呵,裝瘋賣傻?“
繡衣使者獰笑:”就算是真的瘋了,也得和咱們走一趟,咱會把你的癲病給治好的!“說罷拿着刀把子狠狠地砸在了速康手指上。
當看到速康沒有反應後,繡衣使者愣了愣,用刀把子使勁碾壓了一下手指,但依舊是沒反應,自討沒趣後,然後道:”好好好,大人是個硬漢子。“
隨後喊人把速康給架出去。
然而他們並不知道,幾百步外一個三隻眼正在觀察這些.
顯道人看着天空上開始逐漸歸位的邪月,露出了猖狂的笑容。
顯道人給自己續上一杯酒,舉杯祝明月:“父剪子翼,子詛父德,這,哈,這就是,皇家之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