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水上,昊軍行軍時,一個個木樁被打入河牀中,玉勇弩手們通過臨時浮橋過河了。
鶴辰看着這蜿蜒的隊伍。他是這次雍水之戰的昊天方面將領。天佑歷4年4月12日,他帶領着號稱兩萬的部隊朝着常郡奔襲。
而另一路昊天大軍的統帥名叫“徐熄”,他則是試圖從西面去攻擊屯田站。因爲雍水北邊太貧瘠了,只能支持一路大軍攻城,另外一路兵馬只能指望“就食於敵”。故另一路徐熄的行軍路線就是去西邊的屯田點進行“佯攻”。當然,還肩負着“燒殺劫掠”的任務。
武家軍這邊新生代士官在瞭解到這昊軍戰前糧儲後,見識少的他們想不通,這幫窮逼們怎麼敢? 鶴辰並不知道徐熄那一路,到底推進的怎麼樣了。他這一路打得非常艱難,常郡這邊在知道他來了後,並沒有如他想象那樣龜縮在城市中進行防禦戰,而是大約八千的役農部隊出城作戰。且在自己左右兩路紮營下來。
鶴辰隨着斥候來到自己的左翼,在看到武家其中一路民軍(兩千人)駐紮的局面後,則是駭然! 一句話“太富裕了”。一共上百輛車子,組成了一個壁壘!這麼多車輛最起碼是要八百多騾馬的!而這麼多馱馬,在昊軍中,必然是麾下主力鐵甲軍才能配備的。
更何況“車”也很昂貴。昊軍在北方佔領的一個大型商業集市,也就五十多輛大車。
而現在這是一路民夫部隊!這樣的役農兵團,現在的常郡是拉出來四支,在四個方向上包圍鶴辰的兵團。武家軍真正主力部隊呢? 鶴辰不由對南邊的物阜民豐感慨萬千。
昊國年年征戰,的確是養出多達數萬敢戰之士,這樣一股力量是冠絕天下。可以說天下沒有任何一個勢力能夠湊出這麼大規模的戰兵。
包括現在的武家軍也不行,宣衝麾下的戰兵是不過萬!宣衝:滿萬能不能敵,我不清楚,按照我那標準養出來的戰兵,如果滿萬,我財政要崩潰了。
然而昊國這麼多血戰之士背後的代價是,年年的徵收導致大量人丁逃亡,土地拋荒,而農田中沒有產出,自然是不可能養出牲口。地方經濟已經是非常蕭條了,其產出甚至和遊牧草原是一個級別的了,很多地方甚至湊不出一個顏色的馬匹,組成儀仗車隊了。
另一方面,宣衝被“刮地雀”的叫着,卻是在認認真真對地方投入,搭建自己一套治理體系,這個治理體系,雖然在雍州等地還是農業經濟。但真的要“比一比”,宣衝麾下這是大治!田是沒有荒蕪,甚至還在大規模開荒,水渠是一直在挖的,牲口是一直在養的,路是一條一條修的。
現在雍州主力部隊還沒有出現,鶴辰心裡已經有了一種不好的預感,但是作爲主帥他在表面上還是非常樂觀。
鶴辰對衆將道:只要打下來這裡,就都是我們的了,此處財力,能讓我等在昊國內高升一階。功成名就,就在今朝!
然而在昊軍中,剛被徵招的役農們,目光則盯着路邊。
因爲在路邊草叢內總留着一些粟苗,這些北邊的役農們把這些粟穗放到懷裡面!並且竊竊私語。
農兵1:我滴娘來,南邊這、這些傢伙們都不撿穗的嗎?(只有穗遺落在路邊纔會有這些穗苗) 農兵2:可不是嗎,我家村裡的人,去年青黃不接的時候,還不是去了南邊做工才活下來。
農兵3:我們特麼打下來這裡,能吃飽飯了吧。
農兵4:誰知道呢,就算打不過也能吃飽飯,據說那邊熬的粥真香,稠厚的很,還給鹹菜呢。
農兵5:兄弟,也去那邊吃過糧? 農兵4:當然,那些大人們總說武小雀來了會刮地,就我說的,咱們被徵那麼多糧,都快吃土了,還有什麼可被刮的!(怨氣開始升騰) 各種閒言碎語,在昊軍內絡繹不絕,一開始是雍北被招募過來的兵卒們在絮叨,但很快就影響到了戰兵們!因爲在昊國內普遍都窮。
昊軍高級軍官們很快就發覺了軍心不穩了,於是乎給出了許諾,攻下常郡三日不封刀!總算是暫時穩定軍心了。
…富庶等於不能打?…
四月十五號,第一場交鋒開始了。昊軍一支兩千役農組成的營隊對着車陣發起了衝鋒,這看起來是昊軍先動手,但實際上這支昊軍役農部隊從後線趕過來,是要落腳紮營。
結果武家軍民兵部隊直接插了過來,三百個騎着騾子的騎兵們衝上來拿着馬槍一頓亂射,把昊軍那二十個佔地盤的騎兵趕走後,車陣在這裡擺着,直接紮營! 這是逼着後面趕路累了一天的昊軍不得不打。
昊軍在經略使的帶領下,發起了對車陣的衝鋒。
武家軍車陣內推出來十臺車弩,車弩在陣內不斷射出帶着爆破火藥的長杆彈,隔着四五百步就一輪遠射。
並且這些車弩機動性高,能從車陣中跑出來追着昊軍射,昊軍是停不得,退更是退不得!——因爲跑過來本來糧草就不夠,後退再被追着射一輪那就崩了。於是乎昊軍不得不對車陣發起進攻。
當黑壓壓的人羣如同潮水一樣涌過來時,車弩們立刻撤回了車陣中,並且一組組士兵在車和車之間彷彿“拉窗簾”一樣牽着什麼。
昊軍到陣前一百八十步的時候,車陣中武家軍的腳踏重弩的開始齊射。刷刷刷的箭矢,對昊軍最密集陣列進行了掃射。
衝在最前面的昊軍甲士們被爻軍民軍的火力重點招呼。昊軍衝鋒部隊放緩腳步,舉着盾牌寸步難行。昊軍將領們用鞭子抽打着後面的役農,讓他們跟上。
昊軍好不容易到了一百步範圍,弩矢開始稀疏。畢竟弩的彈藥量有限,每個弩手攜帶的箭矢不超過二十。
這時清脆的排槍響起,車陣前一百步內,昊軍如同割麥子一樣,大批大批地倒下。
弩箭價格昂貴,數量少,費事。而每一個火槍步卒們的火槍彈藥量,那是上百。
根據戰爭需要,武家軍弩手都是重箭矢!箭矢上纏繞的是馭風紋,是填補現在熟鐵滑膛火槍有效殺傷力不足一百二十步的短板。是瞄準敵人高價值衝鋒集羣來打。
軍事操典中,大規模陣地戰收割,還是得靠火槍。
昊軍這邊艱難地衝到三四米範圍內,看到車陣壁壘組成的大陣,其車陣之間並沒有緊密相連,而是每個車輛之間相隔十步,這麼大空隙讓昊軍認爲自己可以輕易灌進去,只要灌入進去後就能對那些弩手和火槍兵們大殺特殺。
然而衝到面前後,昊軍役農們錯了,他們看到一個戰兵彷彿陷入蛛網一樣掙扎後,注意到了車陣那看似鬆散車體之間的不起眼“絲線”。
回顧前面,車弩馬車迴歸車陣後,武家軍這邊在口哨聲中,一組組軍士在車和車之間拉窗簾的動作。
武家軍是一個高度專業化的部隊,任何一套戰術體系,哪怕是農兵們的作戰體系,都是士官們在戰術推演過程中搞出來的。
宣衝:火槍戰法怎麼能沒有鐵絲網呢?每個馬車上帶個一捆,佈陣插入木柵欄拉出四五道阻隔線,那就是一個完美火力窗口。
昊軍們火急火燎地衝到面前,被這看起來細細的,但刀子難以砍斷的線弄得崩潰;急迫之下直接用牙咬,崩掉牙齒後,確定這些馬車之間絲線是“鐵絲線”,咒罵南邊武家軍是暴殄天物。
昊國這邊,此次南下進軍,農用鐵器都被熔成了兵器了,結果武家軍還能耗費精鐵拉鐵絲。
昊軍圍繞鐵絲車陣,就如同印第安人圍繞美利堅西進時的車隊。
昊軍在各個角度都探尋一遍,試圖期望找到車和車之間沒有鐵絲的地方。結果呢——武家軍的車陣佈置沒給他們留下任何僥倖。
軍事操典中每一個殺傷步驟,都是由專門士官組負責。指望一個人全盤操作,產生失誤是有可能的。指望一羣士官在競爭中,突然有一個啥都不做?那是不可能的。
昊軍對着車陣送了一圈,丟了三四百具屍體,最後全場潰散。
隨着潰散後敗軍帶着恐懼傳言來到昊軍其他隊列中,這成爲鶴辰兵團敗亡的前奏。這麼一羣靠着“掠奪”維持戰意的兵團,發現點子扎手後,就立刻畏敵人如虎了。
隨着潰散兵丁朝着後方逃去,封鎖都來不及了。
後面十公里外,沒有接戰的昊軍役農隊列們此時站在道路中央。他們望着這些丟盔棄甲的己方部隊,也都動搖了! …差距!…
鶴辰根本沒有來得及收攏敗兵,因爲常郡的主力部隊咬住了他,並且在後側,他看到了鬼車,還有地平線上冒着蒸汽的怪異鐵牛。
“嘟嘟嘟,嗚嗚嗚嗚”這股動力小火車噴氣的聲響,讓沒見過這玩意的昊軍膽戰心驚。
蔡將軍本家部曲和蘇明那五百名着甲的戰兵出城了,協同出城的還有一千良家子。這支部隊包抄、兜住鶴辰本部的退路。
戰夔衝進了鶴辰像模像樣的陣列中。五百人的昊軍隊列如同豆腐一樣被打散了。
戰夔雷鳴的巨“吼”,也就是蒸汽爆炸的高溫鋼珠掃射,讓昊軍死傷了一片。至於玉獅子?被戰夔五倍質量直接撞擊。武家軍甲兵們立刻組成五人的小陣列,協同戰夔收割敵軍。被沖塌的昊軍遭遇狼牙棒和長槍補刀後,再也起不來了。
鶴辰的主力部隊就這樣被鑿穿了,其中天上的兩頭太月鸞則是被兩頭鬼車壓着打。
蔡將軍則是抓住戰機,調動周圍可調動的八個營,立刻圍上來。鶴辰的兵馬敗了。而當逃亡中,路上出現了鶴辰的主力兵家隊伍後,後續的昊軍那是真的崩盤了。
…鳳鳴西山…
另一路昊軍也沒好過,恆將軍那邊依託屯堡,咬住了昊軍一千人部隊,完全消滅後;在西邊這一路昊軍也連鎖反應開始潰逃。
要知道昊軍這一路佯攻軍團,從一開始就揹負了“就食於敵”的致命條件。就食於敵那是消滅掉了敵人主力,這樣你才能十人一組地跑到各村子“借糧”。
敵主力沒有滅,就分兵到各個村子借糧,那就是把部隊散開送給本地兵馬來殺。
武家軍在雍水上游是軍屯。糧食儲存在軍屯堡壘中,打下這些堡壘要上千人,在分出來這上千人的時候,就足夠恆將軍集中兵力“斷其一指”,打得整個軍團嗷嗷叫了。
所以在消滅鶴辰三支分兵隊伍後,徐熄這一路也不想打了。
然而在此時,武家軍追擊的時候卻發生了戲劇性一幕,那就是雍州大量役農們直接倒戈了,成建制跑過來投降,並且把昊軍督戰戰兵們的頭顱給割掉,獻上忠誠。
爲此雍州這邊不得不收攏着義軍們,讓他們把家人遷移過來。
蘇明帶着部隊追擊時,在路上碰到了拖着昊軍旗幟的役農隊列們。這些役農們不跑,反而靠上前,照面就詢問。昊軍這兒成建制的役農投誠隊列:“大帥您這還缺人嗎,我知道僞昊的城防圖。”
在聽到蘇明報出軍職,接受投誠後,整個隊列歡天喜地招呼着,然後按照要求,頭上纏繞着一塊布條後就算入夥了。
武家軍爲了收攏這送來的三萬多張嘴巴,不得不調動了糧草。
而敗退的昊軍收攏殘部,朝着雍州北部退去。即雍州中部三個郡都落入到武家軍手裡,要不是宣衝“小步擴張以治爲主”的策略,雍州全境都是能夠拿下來的。
…“被減”…
由於徐熄退得早,派出了一些斷後部隊,以及徵招民壯,核心一千老營還在;而鶴辰帶來的六頭墨玉獅子,以及十五隊玉勇都丟了,只能灰溜溜地重新被押解回去。
昊國內殘存的忠君派系,扶持另一路爻人勢力平衡趙誠一家獨大的想法,也破滅了。
在玉華州內趙誠也得到了雍州戰鬥結束的消息,他在確定了這場戰鬥具體情況後,招來主管“間”的謀臣。
趙誠在得知雍州之戰主官並不是“武飛”的嫡系,是兩位僞貫降將,而向北派來的援軍將領也都在武飛原來體系外,不由皺起眉頭。
僚臣見狀道:“將軍爲何而憂?雍州之戰我軍雖然小挫,但未傷筋動骨,雍州荒涼,縱然浱軍小勝兩場,亦無大礙。”
趙誠點在地圖上心裡默唸道:“雍州北部雖然荒涼,但兵戈犁土日久,民風彪悍;十年後,若是出一豪傑,我朝稍加懈怠,瞬間如火燎乾柴,萬劫不復。”
雍水之戰後期的兵馬倒戈相向,是讓趙誠心中觸動!他對於“武飛”印象最深刻的就是經營能力。
宣衝對趙誠不敢懈怠,認爲這趙誠是在領軍上穩穩壓了自己一頭,但趙誠何嘗不是見到宣衝就頭疼!
打吧,宣衝在熬時間;不打吧!這在背後種田的架勢可怕!雍州那四分之一,宣衝治理四五年,在糧秣上充足的讓其他四分之三都望塵莫及,百姓們均趨向於雍水南邊。
趙誠一直在關注浱州等地的貨殖。宣衝修明法度,發出的一項項政令,趙誠是每月必看。
他評估了浱地現在各地新田畝開墾狀況後,得出一個結論,宣衝是有本事拿天下一隅來和半個天下掰手腕,尤其是這半個天下被打得越來越殘破的時候。
趙誠有預感!自己再打下一些地盤,勢力壯大到一個尷尬的程度,宣衝鐵定要對自己“宣戰”。
當年在渤地對峙,宣衝耐心地積攢每一個優勢,擺出的架勢是“不惜費個幾年時間委積糧草,準備用物資砸出勝利”,這給趙誠留下深刻的印象。
趙誠照了照鏡子,他今年快四十了,常年征戰中,腦力已經開始下降,一些牙齒也脫落了,不得不用象牙補之。而“武飛”比他要稍小那麼幾歲。按照探查到的消息,“武飛”的精力非常充沛。一點也沒有衰竭的跡象。
趙誠咬咬牙:精力!猛將出於行伍中,如果有一方不斷地給另一方新手喂經驗,那是能很快度過成長期。
趙誠是最能體會到宣衝成長的,在六年前第一波沒有拿下宣衝的時候,宣衝就在不斷學習!
去年,大量世家子弟們投效他,而摒棄宣衝。趙誠得知武家新主“暴虐”的情況後,一度誤認爲宣衝開始懈怠了,沉迷於酒色。
畢竟大爻今日這位天子,在繼位前是賢明,失去管束後才昏庸。趙誠當時鬆了一口氣,因爲沉迷於享受後,就不會再學習,不會再進步。這個對手的上限就封頂了。(宣衝:你不死我怎麼敢停止卷呢?)
但後來他發現“武飛”變得“暴虐”,不是沉迷酒色,而是抓着權力與下方衝突。
“他丫在變法,纔會有‘暴虐’之名!”
趙誠打開了匣子,取出了游龍玉牌,這回是他主動來聯繫浦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