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衝望着這個毛遂自薦的年輕人,心裡面冒出一句話:“識時務者爲俊傑”。
當蘇明老實本分的敘述結束後,宣衝根據他的言行談吐,已經知曉面前這個年輕人,憑藉他自己顯然是沒法在陣營上轉過來這麼大彎彎繞,其背後一定是有其長輩在助推。
宣衝有那麼個良好習慣,在進行涉及權力相爭的對話時,上來先看地址、查階層。
宣衝當然是知道,這個叫做蘇明的家族出自水。水、竹州地方上,那些派系死扛這麼多年,也讓宣衝很頭疼。
宣衝是非常想要抓一個模範,讓這個模範主動對自己策名委質,定下君臣名分。
話說水那邊武家軍北路派系是相當“彆扭”的,他們並不想真的脫離宣衝單幹。
在亂世中,下面的地方派不過來拜碼頭,保不準哪天其他兵馬就要去他們老家徵稅。美其名曰爲大爻國難而徵,連個欠條都沒有。
現在大爻烽煙四起,任何未被戰火糟蹋過的地方都是“麥子成熟”的良田。
這樣的“田”之所以沒有其他人收割,那是有主了。
雖然,竹兩地武家軍北路派系的人,現在對宣衝領導有那麼點心不甘情不願;但是每年商稅還是交的,大軍採買體系還在。真的要反出去,就會被外面豺狼虎豹們吞掉。
目前宣衝對還沒有投自己的“北路軍”派系,是將其當作碗裡骨頭。
宣衝:雖然我覺得這裡面骨頭會卡喉,但是這骨頭是我碗裡的骨頭,不是什麼阿貓阿狗都能跑到我碗裡拱食的。
現在這個問題的癥結是:這幫人抱着北路軍的功勞簿不放。
隨着宣衝當家後,以南路軍的功勞簿爲主,他們在武恆羽那兒記錄的一些舊的功勞成爲死賬了。
這幫人爲了不想讓這筆賬銷死,總是在聒噪“武恆羽回來”如何如何的話,儘管他們自己都知道這不可能;真的讓他們去北邊投武恆羽,也沒人攔着,但是留在宣衝手下的北路軍派系們就是要製造這個話題。
很顯然,這個話題能讓武小雀不舒服,所以希望通過“鬧”讓武小雀認賬。
而宣衝呢!嘴硬,記仇,越鬧越不給。
誠然,北路軍是有那麼一票人,是帶着舊的功勞簿幾乎沒有任何職位下降就合併到南路軍;但那些都是武撼巒時期分配給宣衝麾下的武家子弟。而後在渤地,他們對接東市軍時,宣衝用東市軍的骨幹等價和武恆羽換的。
武轟等北路軍武家子弟們的功勞簿,是跟着宣衝合訂了好幾次的。現在他們忠心耿耿地隨着宣衝從渤郡回來後,宣衝自然可以把武轟他們的功勞全部認了。
南路軍的元老們也無話可說。畢竟武轟等人既是宗親,同時也圍繞在“武飛”身旁苦戰數年,立下汗馬功勞。
而竹這幫人的功勞,壓根就和“武飛”沒有任何關係,南路各路派系都是不認。
類似於李世民當不上太子,圍繞着他身邊的一系列前唐功臣們的很多功勞就變成了死賬。李建成沒有一本功勞簿安排這幫打天下的人,權力體系必然會有掣肘。
家族內的換屆就是這樣的。每一屆新大哥,都是上一屆班子中最能幹的派系頭目,但僅僅是他那個派系的。
如果宣衝在上位前,親自作戰的功勞弱一點;亦或是武撼巒當年出嶺南時,武恆羽能耐再大一點,一路上包攬所有戰功,心態開朗一些,提拔大量手下?
宣衝現在繼位後,碗裡這塊“卡嘴”的骨頭就更大。
如何在新上位後消化掉這些“骨頭”?李世民通過“重用魏徵”給出了標準答案,那就是給這些隱太子派系的人一個立功進入凌煙閣的機會。通過提拔魏徵,讓那些拿着舊功勞簿的人徹底死心,讓其中有能耐的人,快點落戶到新的功勞簿上立功。
…宣衝所有思考的“題目”,趙誠那兒都有,甚至趙誠積壓的題更多…
蘇家小將這邊等待着宣衝的裁決,從年齡上來說,蘇明僅比宣衝小個四歲。
宣衝饒有興趣地對這蘇家小將說道:“你願意到雍州守北門,叔很高興;但是你這個駐守的長期方案,叔不放心。”
蘇明咬着牙,繼續保證:“兵主,北邊的駐守,我必盡心盡力。”
宣衝欲擒故縱地擔憂道:“我不是相信你不能吃苦,而是擔心你在北邊找不到甜頭。”
宣衝展開地圖,提點這個小將:“既然你願意去北方,相對那兩家,你就是咱家自己人。”
宣衝這幾年也老練多了,學了一點類似劉邦的拉近關係的套路;宣衝拉住蘇明讓其站在自己一步內,蘇明隱隱有些觸動,他是第一次從宣衝嘴裡聽到“自己人”;先前作爲竹派,那可是明顯被排斥。——現在突然又變成了嫡系,顯然他老爹給他做的選擇是對的。
宣衝:“知道爲什麼之前我沒派其他人去北邊駐守嗎?”
蘇明:“是因爲蔡將軍和恆將軍久居北方,精通風土人情。”
宣衝點頭:“是啊,精通風土人情;所以派你,我有點不放心。”
蘇明被激將後當即表示:“我可以向蔡、恆兩個將軍學。(作爲年輕人想要證明自己的情況,被宣衝拿捏得穩穩的)”
宣衝反問道:“你願意學,人家就願意教?”
蘇明愣住。宣衝在地圖上指出了往來商路的馬道說道:“這些都是關乎他們兩家的立足根本,也是他們精通本地的關鍵;你想學,他們憑什麼教你?”
看着蘇明張了張嘴,宣衝溫和地循循善誘道:“但我可以教你。”
蘇明立刻反應過來了,知道該抱誰的大腿了。
宣衝一副大哥做派,拍了拍新收小弟肩膀,示意他一方面要小心謹慎,一方面不用怕。自己會盯着他的工作,不會讓他一上來就翻車。
宣衝給蘇明很清晰的指示:“兵家防守事情和這兩位將軍多溝通。你是咱自己人,既然你去了那兒,那就代表着我。蔡、恆二將固然會和你親近,但是你得明白,他們會把你當作監視他們的眼睛。故,你作爲眼睛,就有被重點矇蔽的可能。
若是昊國大軍來襲,你要有自己的主見,蔡、恆的家人扣在我手中,不一定會反覆,但是萬一局勢嚴峻,他倆決定反覆,必然誘取你的頭顱。”
蘇明心中咯噔一聲,這些風險,他老爹可沒和他說。
宣衝立刻循循善誘的寬慰道:“莫怕,留着點心,這些事發生概率極小。這五年內你要經得起歷練,即可以獨當一面。”
蘇明得到了畫餅後感激涕零。
宣衝說道:“去北邊鎮守邊疆,除了在兵事上用心,還要在民事上注意。北邊缺茶,我專門給你撥一條商路,唯獨你來專營。錢貨由你個人支配,如果缺了錢我再給你報銷,切記,收復當地人心不要害怕花錢,但不要直接發錢,而是花錢辦事,讓那邊的以你爲中心辦事。“
蘇明從將軍府出來後,已經是從原本略帶抗拒的竹派,變成了受宣衝知遇之恩的人了。
雖然現在還談不上死忠派,但是隻要宣衝這五年,每個階段都兌現提拔,他成爲死忠是遲早的事。這就是出師表中諸葛亮所謂:“蓋追先帝之殊遇”
蘇大河聽聞了兒子轉述後,感慨道:吾家道不落矣。——隨後斷絕和竹派其他成員的聯繫,慶幸自己調轉得早,竹派其他那些轉不過來彎彎繞的,遲早會被玩死。
…宣衝是按照“加法”來做題的…
天佑歷4年4月,宣衝分配給了蘇明六百人的兵馬。這批兵馬質量極高,全部都是披掛着全身鎧甲。且有兩頭鬼車,四頭升級了的“金牛”。
舊的金牛,內部火缸僅僅是用來加熱“金汁”,其動力是靠着靈木自帶的動力。現在進行了工業革命後,金牛內部已經換成了活塞機,傳動結構換成精鋼打造,可參考火車傳動杆。
至於底盤,宣衝取消靈木做的牛腿,改換成了中部貼地的大履帶,並安裝三組精鋼結構帶着橡膠輪的起落架,來維持平衡。
武器方面,宣衝去掉華而不實的雙角,換成一個“獨角”。這個獨角是一根短粗的炮管。
至於金汁這玩意,已經被燃燒霰彈給取代。
在蒸汽機燃燒室內,預留一個抽氣口,大量火焰被抽入牛喉嚨部位,高溫燃燒氣體讓鎢絲網絡兜住的一些鐵丸子加熱到一千度。
金牛在擡頭的時候,閘門封閉,會封閉牛喉部和燃燒室的相聯,然後打開蒸汽閥門,蒸汽流入後,爆炸會將這些高熱鐵丸子噴射出去。其殺傷力比金汁更勝一籌。
如此改進是三點原因! 1:金汁太重了。影響金牛加速了,武器效費比低。
2:城中的大糞在可以運送到鄉下後,金汁很缺了。
3:宣衝作爲新上任的兵主,現在有意無意的某些方面表現得與武撼巒不同,以體現一朝天子一朝臣,以前是以前,現在是現在。
這種升級的武備,被命名爲“戰夔”。
山海經有云:夔狀如牛,蒼身而無角;一足,出入水必有風雨,其光如日月,其聲如雷,其名爲夔。黃帝伐蚩尤記載,玄女爲帝制夔牛鼓八十面,一震五百里,連震三千八百里!
戰夔是目前,武家軍體系下最高等的地面戰獸。是和現在大爻鐵獅、昊國的陶俑巨兵是同一個等級。
如果說昊天玉獅子是三本的單位,金牛是四本;那戰夔這一類是五本單位,代表着現在凡世帝國找到的最堅固材料,最好的機關設計所能達到極限。
目前宣衝掌握的地盤上,只有奮行城那個千人級鐵鍛場才能生產。
蘇明在接受這樣一支兵團後,腦子是嗡嗡的。當前來報到的士官提示蘇明一起上路後,蘇明反應過來,用自己的印綬進行了對接。
在行軍過程中,蘇明感受着身後蒸汽鍋爐“嘟嘟嘟”泄壓運轉,以及那巨大橡膠獨輪在地面碾壓摩擦的震撼感。
作爲將軍,他應該打氣鼓舞一下軍隊士氣。但是他扭頭看着這樣鐵鑄的部隊時,覺得自己嚎兩嗓子,可能蓋不過蒸汽機的轟鳴聲。
蘇明在自己人生第一次領軍的時候,突然之間出現了“迷茫”——我該幹什麼? 比起宣衝一上手只是役農這樣初級部隊的情況,他這是“傻瓜”式操作系統了。
遂,他拿着士官學院中學到的“操典”體系,中規中矩地操作。組織沿途燃煤,駐紮等後勤。
蘇明在士官學院中學得最優異的課程就是後勤,這和他出身於商人家族相關。他自小對商貿貨運工作熟悉。他知曉,學好後勤交通,就算自己在行伍中沒被重用,但是在交通部有同學關係,這個也對家族商業有好處。
宣衝把這樣一支部隊交給蘇明,與其說是讓他帶兵,倒不如是告訴他“先不要操心軍事任務,他首先是一個運兵官”;“軍隊這一塊只要做好維護工作。具體怎麼打,參考蔡,恆兩位將軍意見。(潛臺詞:責任是這兩個老手的)”
當然如果只是單純的“運兵官”,那麼蘇明的權力大得不可思議。幾乎就是當年戍帝的“湛盧營”在北線的翻版。但是蘇明本人是“殫精竭慮”,不像當年湛盧營指揮官持寵而驕,在前線破壞和友軍之間的團結。
宣衝把他安排在那裡,就是利用他“精明商人”的特性,給他這麼強的一支部隊打底,是增強他話語權,展開商業工作,能夠抓住雍水南岸的各個派系的利益。
在蘇明抵達雍州後,宣衝立刻給他補了一封信。
宣衝:“雍州現在的情況,肯定會有一些搖擺聲音;你的工作任務是儘量在經濟上爭取中立派系。”
在蘇明領任務之前,宣沖和蘇明講得很明白:“穩住就是最大功勞,哪怕地盤丟了,戰夔這樣的巨獸損失了也沒問題;只要蔡、恆兩個將軍能夠帶他們那本土力量撤回臥牛關一線,你(蘇明)依舊是沒有任何過錯,我未來還會用你。如果蔡,恆兩個將軍叛變了,哪怕就算你守住雍水南岸地盤,崽啊,我對你會很失望。”
…“加”起來…
蘇明部隊抵達榆城後,作爲守將的蔡,恆兩將軍都紛紛趕來了。在看到蘇明帶來的這支部隊後,則是心裡一突。
蘇明在見到這兩位將軍後,立刻表明了“武飛”對這兩人的高度信任;表示自己帶來的部隊是全部歸兩位將軍差遣。這兩位顯然是感激涕零,當然這兩人不會真的不懂事,不會直接把帶來的戰獸和鐵甲部隊給一分爲二地分了。
蔡在思索一陣後,做出提議,自己來守住常郡,而恆將軍和蘇明則是在爐城做策應。
這樣一來可以機動救援。說到這,蔡將軍是瞧着蘇明,顯然想要知曉這位是否願意承擔這類略有風險的任務。
蔡作爲本土派:如果蘇明這支部隊願意承擔一些有風險的任務,且任務圓滿完成,才能安排到更重要的方向;如果不願意,那就歇,到後線當個吉祥物!
戍帝當年麾下湛盧軍,就是裝備好,但是將領不願意擔責任。還不如在後面歇着,免得在前沿佔據補給線。
作爲前線守將,他們得知後線送來援軍很高興,但是看到後線送來這麼一支嚇死人的高質量部隊後則是懵逼,一時間不知曉蘇明和武源常什麼關係,是來鍍金還是幹什麼的。
…相對而言,趙誠做的題是“減法”…
武家軍六百人的軍事調動,對於雍水的本地民生沒有任何影響。
但是北岸那邊卻是流血流淚,石壕吏們瘋狂在鄉里徵丁,十年前還餘有雞豚,現在破瓦罐都被敲的叮噹作響。
昊軍的那兩位將領在和趙城“勸誡”後,反而有了自我證明的幹勁。
這兩位昊軍將領,在大營中施號發令的勁頭,就和富二代回國來創業一樣。
他們在雍水北岸仍然是傳統戰爭動員,驅動官僚體系對本地進行大量糧草徵集,而調過來的兩路各兩千人的兵團下鄉搜刮壯丁後,開始各自膨脹爲兩萬人一路,即本地十個民夫跟隨外調的精兵。
這種如同徵調勞役一樣抽調民力,讓雍水北岸那邊怨聲載道。以至於大量民戶們連夜跑到雍水南岸。
因爲這幾年北岸百姓都清楚,南岸那邊每天都有炊煙,並且還養着雞,因爲就連家雀兒都往那邊飛。
遂,在昊國又要動兵前,就統統朝着南邊跑了。
戰前宣衝假設雍水南岸有搖擺派。但其實是:雍水南岸這邊是並沒有多少“歸北派”的實際行動者。
宣衝的治理,怎麼也比北邊強太多。跟着昊國混那是三天餓九頓。歸於勞廣侯(宣衝)之治下,哪怕被徵調勞役都是由官家安排食宿。並且還給工錢,回去後往往還能帶一身新衣服。
以至於雍水北岸這幾年出現這樣的情況:鄉里面一些遊俠們假裝差役,把勞役們徵着,徵着,就跑到南邊工地上“混吃混喝”。以至於雍州本地民政官看到送來的勞役數量不對,怎麼還多了?質疑下面的豪吏是不是榨乾了民力?要是耽誤農事可不好。
在軍事沙盤上,武家軍通過北邊逃來的父老鄉親,已經完全知道北邊軍事行動的日期和地點。這場戰事,基本上是單向透明。
跨時代的士官體系正在精密運作起來。時隔五年,第三次雍水戰爭打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