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哲沒有回頭去看楊毅的表情,所以永遠也沒有看到這個鐵血男人被獄警夾持站起身時,那一瞬沸騰的眼眶。
那是很難熬的三個月,楊哲即便沒有蹲過監獄,可監獄的生活可想而知。尤其是徐海龍楊毅這種沒有審判、沒有任何法律程序的關押。
即便楊哲往裡扔了大把大把的錢,可也就只能保證他們被關在裡面。因爲花了錢的緣故,提審員和行偵處負責調查的人對兩人都還好,特別是後期,都快成了朋友。
等終於有一天,楊哲被告知關押的徐海龍楊毅可以出獄了。
站在那道象徵了自由的門外,楊哲靠在車上,手上夾着一支菸,白煙冉冉裡,卻沒有抽上一口,下意識的對着鑄魂說:“這算不算是莫名其妙地逮捕和無緣無故地釋放。”
徐海天和楊毅走出“分局”大門,家裡人一個也沒讓來,一大家子的人聚在這個地方實在不好看,最後也就楊哲一個來了,案子的律師兼職司機,透過茶色玻璃看着那兩個可以說是風雲人物遠遠地步履沉穩的走過來,與站在汽車旁只能看到一個背影的年輕人,明明是一家人,親的不能再親的關係,卻像是比他這個陌生的人還要多上幾許的隔閡。
也許因爲經過一個夏季,楊哲看着特別的黑瘦,而在裡面關了許久的兩人不知道是沒有曬太陽還是其他,皮膚都偏過於白。
三人的交流很短,基本上是徐海天魚楊哲簡單的說一些家裡、公司的事情,楊毅這個正牌老爸倒是一句話也沒說,嘴皮子動了幾動,直到上了車後,纔對着律師兼職司機的汪洋說了一句:“小夥子,辛苦了。”
楊哲坐在副駕駛位上,聽得嘴角有些抽搐,對着鑄魂吐槽:要不要講一句爲人民服務啊!
楊哲的性格是適合交朋友的,但他很少吐槽,應該說以他的能力掙到足夠他揮霍的錢不是問題,可要掙錢就需要長時間的來增加他的資本,比如說學識、知識或者其他,而這個其他裡面絕對不包括和一些嘴上跑火車的人一般。
炫耀是人的心態,而訴說是人的本能。這項本能被楊哲腦子裡靈魂介質的鑄魂很好的誘發了起來。
和鑄魂交流很簡單,只需要想就可以了,連說出來都不必,這樣省時省力的訴說對象,楊哲非常的樂意傾訴。
當他從大閱兵時的首長髮話說到學校軍訓時的千篇一律,從爲人民服務說到現在的人民主義。
楊哲絕對不缺少朋友,可是現在腦子裡多了個鬼魂,除了他之外誰也不能交流,這就保證了談話的安全性、保密性。人都有訴說的慾望,只是沒有找到合適的訴說對象,理髮師發現國王長了驢耳朵,哪怕是樹洞也要傾吐一番呢。雖然這個鬼魂悶了一點,但沒關係,對方不愛說話,他可以多說些啊。
楊哲將這一點執行的很徹底,尤其是在鑄魂將計劃說了之後,而真正開始嘮叨,是楊哲完美執行鑄魂計劃的第一個小成功,順利的安排進了何學龍進了組織部。
第一步的成功讓楊哲非常想要找一個人訴說一下,想當然這樣的幕後工作是不適合跟其他人說道的,排出了所有人剩下的只有計劃提出者鑄魂,兩人的第一次談話是從鑄魂這個名字開始的。
“我看鑄魂這個名字肯定不是你的原來的,哪有人叫鑄魂這麼霸氣的,就算是將軍,以前也沒有姓鑄的不是?倒是有祝賀的祝,祝枝山不就是,對了,你認識祝枝山吧,哦,那個就是四大才子之一的,江南四大才子知道不?不知道是你在之前還是在你之後出現的
……”楊哲自顧自的唸叨着,自己覺得走題了,說着說着又走了回來:“說了這麼久,我還不知道你原來叫什麼呢,肯定不是鑄魂,你叫什麼,我總要有個能稱呼你的是不是?”
有什麼要稱呼的?能交流的就他們兩個,鑄魂顯然不搭理。
楊哲也不在意,隨便的猜測着:“我想鑄魂該不是你的兵器名字吧,古人不是劍在人在,劍亡人亡的把兵器當成性命的嗎,這麼重要的物什自然要個霸氣驚悚一點的名字了,我看鑄魂就很像。”
被點破的鑄魂明顯的握緊了手上的矛,只是不管是他的情緒也好,神情也罷都被一團白霧掩蓋,只剩下冰冷的聲音穿過白霧傳達給楊哲,一如鑄魂風格的簡約,簡約的只剩下兩個字,冰垛子一般的:“嘮叨。”
楊哲有點樂了,要說他年輕有爲,英俊多金,等等讚美的詞是一打一打的,可是嘮叨這個詞還真是第一次出現。
有點好笑,有點新鮮,可更多的是一種連他自己也理不清楚的得意樂呵。
笑眯眯的逗這個千年的鬼魂:“要不我就叫你小豬豬,小混混?啊,對了,你不知道什麼叫做小混混吧,你不是個將軍嗎,要說也應該是個大混混,我聽你聲音也不老,肯定沒過三十,三十知道不,就是你們古人說的……呃應該是叫而立吧,而立之年好像說的就是三十歲……好吧,我不提你的傷心事了,只是你現在雖然已經死了一千多年,但咱們還是換個稱呼,這樣,我叫你豬豬吧,當然,你也可以叫我哲哲。小哲都可以,我媽就是這樣叫我小哲的。”
“……我姓顏,顏色的顏。”
會說出這個姓純粹是因爲無法忍受豬豬這樣的稱呼,就算他已經死了,就算他已經死了一千多年,可是不代表能夠接受這麼一個“二”的名字。
是的,搜刮肚腸,鑄魂只能從楊哲的記憶力找出“二”這麼一個形容詞來形容他。
“嗯嗯,姓顏啊,顏很好啊,可是你叫什麼啊?”楊哲對聽到鑄魂的姓很高興,不過重點是叫什麼。
鑄魂沉默良久,楊哲一反之前喋喋不休的嘮叨,安靜的等着,等了幾分鐘,大概鑄魂也知道他是非要知道不可纔開口,冷淡的說了兩個字:“忘了。”
“嗯,好,忘了是個好……什麼?忘了?”楊哲想着不管鑄魂叫什麼都要讚美一下,哪怕根據古人那種一村十狗子的取個賤名好養活的心態,可是有人叫忘了的嗎?
“以前大夥叫顏將軍,後來就只有手上的鑄魂,一千多年,很多事情都模糊了。”鑄魂說的很平淡,像是一杯白開水,一眼望到了底,什麼味道也沒有,楊哲忽然看到了鑄魂一如白開水般過去的一千多年,大概死後就只有他一個人了吧。
“這個好,阿顏,叫着好聽又好記,那以後我就叫你阿顏了!”
大概是從哪一天起,楊哲忽然就喜歡上了找鑄魂談話。
鑄魂很有威望,無論是以前當將軍還是在那戰場白骨間的英魂叢中,不管是轉世的小鬼還是遺留下來的冤鬼怨鬼,在他面前都是恭恭敬敬的,就連當年的敵手……無論心中怎麼想的,表面的尊敬也都是有的,他什麼時候遇到過楊哲這樣的人啊。
這個冷麪將軍在歲月的洗禮下越來越冷,就像他手上那柄斷了的矛一般,冷厲、幽寒,乃至於讓他躍然或轉世或消散的衆鬼之上,成爲實質的、不被歲月消散的千年歷鬼。
生前,他不需要刻意擺出冷臉,那種殺伐氣息,與性別、軍銜無關,一柄幽寒的矛、一身冷冽
的鎧甲,哪怕是不說話,其他人就會戰戰兢兢,如履薄冰,用現在的詞那個叫做氣場。
而楊哲,很有手段,很睿智的一個人,在女人眼裡,是個帥氣多金而沉穩可靠地良人,在男人眼裡也是一個值得信任朋友或強大的對手,簡而言之是個成功人士。而這個成功人士面對鑄魂時,就帶了齊集了三姑六婆的性質,八卦、嘮叨、滔滔不絕的言語,無論鑄魂怎麼沒有反應,這個成功人士都能哥倆好的說上三天三夜。
每當嘮叨聲起的時候,鑄魂就一個感覺,虎落平陽被犬欺,這要是在他生前,顏將軍不戳他一矛,怎麼也要送他把刀,可惜現在,除了沉默,什麼都做不了!
鑄魂是千年的厲鬼,絕對沒有這是別人的身體,自己是個借住、寄居者之類的想法,當然試過侵佔。但他沒有這種想法的時候一切平安,每次這樣的念頭一起,四周平靜無息的白霧就會沸騰,幾次下來,反倒差點將他吞噬了。
鑄魂不知道圍繞着自己的白霧是什麼,如果說是楊哲本身自帶的一種保護措施,那麼通過白霧,他可以感受到楊哲的一切感知,看到楊哲看到的一切,主觀的、客觀的,甚至很多事比楊哲看的還要清楚。
有了之前的教訓,哪怕是楊哲變本加厲的一天比一天嘮叨,鑄魂也只有受着,畢竟他唯一能聯繫的對象就只有楊哲。
這種無論楊哲說什麼,他都只能聽着,所以當楊哲忽然安靜下來時,鑄魂絕對沒有去猜想或者感受一下他在想什麼的一絲絲的念頭,唯一有的反應就是終於清靜了。
不過他這麼想,別人卻不這麼想着。
楊哲跟鑄魂交談時,看見看着窗外,手支着下巴,看起來就和他走神一樣。
而不管是楊哲跟鑄魂嘮叨爲人民服務還是和諧社會主義,或者他發呆走神,準確的說自從楊毅出來後,就一直在觀察這個兒子。
當沒上車前,遠遠就注視着靠在車上抽菸的兒子,楊毅不着痕跡卻又仔細的打量着,哪怕上了車只能看到楊哲的一個些許頭髮,可是依舊看的目光專注而認真,好像要從他身上看出缺少了什麼。
父子倆之間沒說一句話,身邊的徐海天似乎明白他的心情,兩人並排坐在車後面,汪洋開車,楊哲看着窗外,誰也沒有講話。
空氣卻彷彿凝固了一般,連鑄魂也感覺到了這種凝固,甚至可以感受到看着自己兒子的老人。
那種又自由了的感覺沒有在楊毅心上停留,他更確切的感受着這個陌生而又熟悉的兒子。
當活着回到這個熟悉的城市中時……這個年過半百的老人突然間發現,這些年虧欠了這個兒子什麼。
感覺肩頭被老搭檔拍了拍,對上徐海天的目光,目光堅定、執着,奇異明亮的眸子傳達着老友的擔心,楊毅緊緊纂住他的手,兩個男人的手,那麼用力地握在一起,用力的感覺生疼,卻誰也沒鬆開,反而更加用力的握着,這大概就是過命的交情。
白霧裡的鑄魂靜靜的看着那一雙交疊在一起的手,思緒有些拉遠。
彷彿感受到他的恍惚般,楊哲似乎也有些走神,連汪洋將車開到楊哲別墅,徐海天與楊毅名下的房子都被收回,楊家與徐家人都住在楊哲這個三百平的帶前後院子的三層別墅裡。汪洋依舊坐在車子裡,楊哲依舊靠在車子上,楊毅和徐海天還沒走進家門,各自的妻子孩子早已等在門口,不知道是誰的雙手先死死抓住誰的胳膊,然後“啊”的一聲痛哭起來,死裡逃生的劫後餘生感染了所有的女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