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兄弟

黃昏時分,思微峰停仙水榭的一間靜室裡,聚集了當今正魔兩道過半的頂尖人物。

大夥兒的目光都緊盯着昏睡在竹榻之上的丁原,一旁的農百草,緩緩收回從鼻中吐出的兩股輕煙。

盛年問道:“農醫仙,丁師弟是否有事?”

農百草搖搖頭,道:“他體內生機盎然,並無重傷跡象,自是一點事兒也沒有。”

姬雪雁急道:“那農醫仙,丁原爲何一直昏睡,久不醒來?”

農百草不緊不慢道:“如果老夫猜測的不錯,他現在正元神出竅,魂遊太虛。想來是催動平亂訣時,這小子悟得天道真諦,已臻至百日飛昇的境界。”

農冰衣道:“爺爺,丁大哥他不會就此一去不返,真的羽化成仙了吧?”

農百草晃晃白頭感慨的說道:“那有什麼不好,多少人削尖腦袋還求之不得。”

農冰衣瞥了眼姬雪雁,小聲咕噥道:“當然不好,他要是真的不能回來,姬姐姐可怎麼辦?”

年旃道:“他***,臭小子要走便走,還留個肉身躺在這裡半死不活的算什麼?”

絕情婆婆冷冷道:“年老鬼,你少說兩句屁話,老婆子沒把你當啞巴。”

年旃何曾被人當面訓斥過,除了丁原敢調侃他幾句之外,老鬼頭焉肯再吃旁人的虧?

他怒眉一聳,正要發飆,忽然想到自己的這副肉身還是拜絕情婆婆所賜。

所謂拿人手短,大丈夫恩怨分明,滾到嘴邊的髒話轉了幾圈又吞回肚子裡,道:“格老子的,好男不跟女鬥,老子不與你鬥嘴。”

蕭浣塵皺眉道:“可這麼等着似乎也不是辦法,難道咱們就沒別的法子可想?”

九真師太道:“淡一真人,貴派不是有一瑰寶名喚”還魂珠“,不知真人是否隨身攜帶?倘若用它試着召喚丁小施主魂魄,或可收到奇效。”

農百草不等淡一真人回答,已搖頭道:“沒有用的。還魂珠只對陽間的魂魄有招引之力,可丁原的元神多半已過了大羅仙山。

“除非他自己兜了一圈復又回來,不然誰也沒有法子。”

年旃奇道:“大羅仙山?”

想起丁原在潛龍淵裡對自己曾說起過參悟《天道》上卷的遭遇,莫非這小子還真又去故地重遊了?

不過上回他是修行不到,未能更進一步。這次卻是參透天際,得窺大道,一隻腳已經踏進了仙道門檻,會不會再回來可就難說了。

雲臨真人道:“諸位仙友儘管放心,無論丁原何日醒轉,他的肉身敝山都會有弟子精心照管護法,絕計不會有半點差池。”

無涯大師道:“掌門真人有所不知,丁小施主中了仙靈朱果的火毒,恐怕性命不過月餘。倘若不能及時甦醒救治,縱是元神歸竅也無濟於事。”

說到丁原所受的火毒,衆人一陣子默然。在座無一不是顯赫天陸之人,可偏對此束手無策,坐困愁城。

淩雲霄拔開塞子,灌了口烈酒,說道:“真要如此,老夫寧願再見不着他,讓他羽化飛天,與日月長存來得更好。”

安孜晴低聲說出心頭憂慮道:“怕就怕他魂魄在適才的惡戰中已灰飛煙滅,如今只留下一副空空肉身,因着體內的諸般仙寶護持才維護着生機不滅,人其實已經沒了。”

這話又引來屋內衆人一起默然,安孜晴的話雖犀利,可說得也是所有人最擔心的一種可能。

即使是農百草、九真師太、雲臨真人等人,也不敢擔保丁原的元神是否在早先的激戰裡,爲赫連宜石破天驚的反撲所吞噬。不然,爲何大家當時都沒有感應到丁原元神的飛昇離去?

惟有淡一真人徐徐搖頭,說道:“丁原很快便會回來。”

燃燈居士大奇,問道:“淡一真人,你爲何說得如此肯定,難道已有所發現?”

淡一真人淡淡一笑,拂塵一擺,飄然出屋道:“塵緣未了,浩劫未盡。天道雖近,何堪流連?”話音飄蕩在耳,人已不知了蹤影。

屈痕疑惑的瞧着淡怒真人,問道:“淡一掌門這是打得什麼禪機,所指爲何?”

淡怒真人品味師兄所言,啞然失笑道:“屈掌門,若論禪機,你該問無涯大師纔是,怎找起貧道來了?”

這功夫風雪崖神色凝重,從門外走進來。衆人已知魔教變故,察言觀色之下已曉得結果不妙。

風雪崖望着竹榻上的丁原,問道:“少教主,丁兄弟的情形如何?”

阿牛道:“淡一師伯說丁小哥很快便能甦醒,他老人家的話該是不會錯的。”

風雪崖鬆口氣,道:“這就好。”

但他眉頭很快重新皺緊,道:“少教主,咱們與仙山弟子四處搜索了數個時辰,卻毫無線索。

“我與雷三弟、殿四弟懷疑,一慟多半是挾持着夫人,躲藏進了仙山某一處禁地之內。卻因沒有云臨真人的手諭,誰也不能擅自闖入,這纔來向你通稟。”

雲臨真人不等阿牛開口,便吩咐道:“秋波,你親自陪同風護法,率人搜索敝山九大禁地。若發現一慟大師與赫連夫人的蹤跡,不可輕舉妄動,一律聽從風護法調遣,務須將赫連夫人安然無恙的解救出來。”

阮秋波應了一聲,阿牛感激道:“多謝掌門真人鼎力相助,在下銘感肺腑。”

無涯大師道:“羽少教主,可要敝寺也派遣人手,協助貴教追查夫人下落?”

風雪崖回絕道:“不必了,誰曉得雲林禪寺中,是否還有一慟的心腹會暗中通風報信,攪亂局面?有聖教兄弟和蓬萊仙山弟子助陣,已然綽綽有餘。”

無涯大師暗自一嘆,此種情景之下他也不好多說什麼。這回蓬萊仙會,雲林禪寺千年的盛譽只怕要掃地了。對於風雪崖的倨傲態度,他更是無話可說,尷尬至極。

阿牛心下不忍,道:“風護法,我看還是請雲林禪寺高僧隨行查找吧。畢竟,一慟大師出自雲林,又曾暗害了無爲方丈。”

風雪崖雖頗不贊成,可少教主既已開口,自己總不能抗命,於是頷首道:“既然少教主這麼說,老夫遵命就是。”

無涯方丈意外的起身合十道:“羽少教主,貧僧多謝了。”

阿牛也趕忙站起還禮道:“大師千萬別客氣,說起來貴寺與本教同樣都是受害者。”

無涯方丈道:“貧僧這就親自率人隨風護法前往,一切行動惟貴教馬首是瞻。”

這話以他的身分說出,分量極重,等若是承認處置一慟大師一事的大權,雲林禪寺甘願退讓於魔教之手。其中固有順水推舟的無奈,也是感懷阿牛的寬宏。

淩雲霄哈哈一笑道:“老夫也該去前廳弔唁任崢,爲他燒上一炷心香。百年來咱們同列魔道十大高手,又同有魔教三宮宮主之尊,卻沒想他竟落得這般的結果。”

任崢與赫連宜玉石俱焚的經過,大夥兒已從姬雪雁口中得知。

想到赫連姐妹與羽翼濃、任崢情孽糾纏百年,幾乎由此引發了天陸日後種種波瀾大劫,未料,到頭來均是慘澹收場,令人可悲可嘆。

衆人等風雪崖、無涯方丈與阮秋波走後,又閒聊片刻。見丁原仍未甦醒,便陸續起身告辭。最後屋子裡仍還剩下盛年、阿牛、姬雪雁等十數人。

年旃、古燦也沒走,像門神似的一左一右把在門口的座椅裡。農冰衣和屈箭南、桑土公等人在輕聲聊天打發冗長辰光。

姬雪雁將丁原軟綿綿的手握在自己的手心裡,坐在牀邊心中暗自禱告。

時間好像過去了很久,外面的光線漸漸昏暗。紫色的弧光靜靜照射在窗紙上,也透入屋中柔和的灑散在丁原身上。

姬雪雁的手心突然感覺到了輕微的顫動,丁原體內緩緩釋放出一層乳白色的光暈包裹着全身,逐步轉濃擴散。

姬雪雁驚喜道:“他醒了!”

衆人呼啦一古腦的聚攏到牀邊,十來雙眼睛眨也不眨,緊緊關注着丁原的面龐。

年旃道:“大夥兒誰也別出聲。瞧這模樣,丁原的元神正在回返肉身。”

過了一盞茶的功夫,乳白色的光芒充斥了整棟屋子,照得室內亮如白晝。

丁原背後六束彩光綻放,雪原仙劍的劍魄也從他脣間溢出,幻化成光劍盤旋在牀頭。

農冰衣大氣不敢出上一口,生怕自己不小心弄出什麼聲響驚擾了丁原。

可耐心守候了半晌,丁原的臉上依舊沒有絲毫醒轉的跡象,反倒是白光漸漸黯淡,伏魔六劍也跟着收回了他的體內。

農冰衣實在忍不住,小聲道:“這是怎麼回事,老鬼頭,你不是說丁大哥的元神回來了麼?”

年旃受了絕情婆婆的氣,到現在總算找到發泄的地方,哼了聲道:“丫頭片子,你又懂什麼。等這小子將雪原仙劍也收回丹田,就是甦醒的時候到了。”

農冰衣心裡稍安,可無端被年旃譏誚了一番未免難受,不忿道:“多活了一百多歲又有什麼了不起,以老賣老,哼!”

“叮——”

雪原仙劍發出輕鳴,紫色光霧徐徐凝聚,煉成一顆大小如龍眼的丹丸,緩緩沉入丁原口中不見。

屋子裡頓時晦暗下來,石璣娘娘取出夜明珠懸在空中。

丁原的眼皮在輕輕翕動,慢慢的睜開了雙眼。

觸着丁原眼神的人都是一怔,原來他眼眸中早先所有的精湛深邃光華已經蕩然無存,平靜得猶如一個初生嬰兒。

可再仔細打量,頓時又覺得那一雙星眸竟是深不可測,彷彿其中蘊藏着虛空宇宙。

桑土公一塊大石落地,籲口氣道:“丁、丁小哥,你、你總——算醒了!”

丁原環顧牀邊一張張熟稔而關切的面龐,最後凝視在雪兒嬌豔動人的玉容上,微微一笑,問道:“這是什麼地方?我睡了很久吧?”

姬雪雁也微笑道:“這兒乃是雲臨真人特意安排的一間靜室,你也只睡了三個多時辰。先前許多人都來此探望過你,見你無甚大礙,這才散了去。”

丁原很是訝異道:“三個時辰?可我只覺得不過是一盞茶的功夫而已。”

畢虎道:“一盞茶?你這一盞茶喝的時間也實在太長了一點吧。”

盛年道:“丁師弟,你且猜猜她是誰?”

說着,從身後推出一位嬌小玲瓏,滿臉喜悅羞澀的少女。

丁原莫名其妙的看着少女,總感到對方的相貌甚是熟悉,似乎以前在哪裡見過,卻怎麼也回憶不起來。

那少女被丁原瞧得嬌羞低頭,低聲喚道:“丁公子!”

丁原恍然道:“你是芊芊?幾年沒見,一下子我竟認不得你了。”

看她真真切切玉立在自己面前,比之初遇時那種悽苦無依的模樣,簡直不可同日而語,丁原也由衷爲她高興。

芊芊突然盈盈跪倒,驚得丁原急忙起身,右手發出一股無形真氣將她身子擡起,道:“芊芊,你這是要做什麼?”

芊芊道:“昔日芊芊肉身盡毀,孤苦伶仃,全賴公子仗義相救始有今日。公子對芊芊恩深如海,芊芊無以爲報,只能真心誠意跪謝公子。”

丁原苦着臉道:“你要這樣我可生氣了。難道你把我丁某看作是施恩圖報的卑鄙小人麼?”

他有意岔開話題,好移轉芊芊的心思,免得她跪在地上讓自己老大的不自在。

眼睛一掃,正好找到藏在人羣后面的年旃,呵呵笑道:“老鬼頭,你也是肉身盡毀爲丁某相助,怎不見你學人家芊芊姑娘感恩戴德,向本少爺跪上一跪?”

年旃沒想丁原把火燒到自己頭上,“呸”道:“格老子的,剛一睜眼就消遣老子。”

芊芊與衆人一起大笑起來。

晏殊道:“丁小哥,如今芊芊姑娘已是安孜晴安仙子的入室弟子,與玉兒姑娘分屬同門師姐妹。”

丁原掛在臉上原本爽朗的笑容變得有些僵硬,晏殊也是冰雪聰明的人,當下醒悟到自己有些多嘴了。

秦柔偷偷瞥了眼姬雪雁,見她面帶盈盈微笑似乎並未掛懷,才稍稍放心,說道:“丁小哥,還有一個好消息要告訴你。甘心衍甘仙子的奇症,也有得法子救了。”

丁原果然精神一振,昔年他爲盜取冰蓮,戲弄甘心衍,始終存愧,更暗自立誓要爲她設法醫治。

可依照布衣大師所言,需得兩位擅長大日天魔真氣的魔教高手同時出手,方始有望。

且不說當世無法再找到第二個擁有大日天魔真氣的高手合作,布衣大師已逝,這種希望更加的渺茫了。

他問道:“秦姑娘,不知是誰有此神通,我得好好謝謝他!”

農冰衣搶先笑道:“丁大哥,這人遠在天邊,近在眼前,與你可是生死之交。”

丁原環顧眼前的張張笑臉,驚喜的目光鎖住阿牛憨笑的臉龐道:“阿牛,是你?”

阿牛笑呵呵的搓搓手,道:“當年你跟我說起甘仙子之事,我也一直記在心裡,想着也許什麼時候能盡上一分心力。

“先前我用”盈虛如一“的心法救治赫連夫人時,便想到甘仙子的症狀也是因淤血壓制腦中神經引起,說不定這法子同樣也能救她。

“所以,剛纔在等你醒轉的空閒裡,我特意請教了農醫仙和安仙子,如今至少也有七、八成的把握可以成功。”

丁原興奮的照着阿牛胸膛就是一拳,道:“好小子,真有你的,你可幫了我大忙。”

阿牛見丁原高興,自己也是開心,揉揉胸口道:“丁小哥,你差點把我打岔了氣。”

年旃跳了出來,惡狠狠道:“說,你小子適才是否又魂遊了一回大羅仙山?他***,就你這麼好命。老子活了兩百來歲一回都沒見過,你卻去了兩次!”

丁原心情舒暢,笑道:“老鬼頭,你也不用這般窮兇惡極吧?再過個百八十年,但要你不死,也總能得道飛天,親見大羅仙山。”

似乎是不想多提在大羅仙山的遭遇,丁原問道:“赫連宜現下如何了?”

畢虎眉飛色舞的吐吐長舌頭道:“還能如何,當然是玩完了唄。任宮主最後關頭施展出”碧海丹心咒“,與那妖婦同歸於盡啦。”

丁原問道:“任宮主,他仙逝了?”見衆人點頭,心中的歡喜頓時被沖淡不少,說道:“稍後我要去拜祭他老人家。”

姬雪雁點點頭,還是沒有說話。

年旃前所未有的嘆了口氣道:“***,上屆仙會的魔道十大高手,如今還好好活着的,就只剩下老子和絕情婆婆、淩雲霄、蘇真了。

“楚老魔跟紅袍老妖惡貫滿盈,只比死人多口氣罷了。”言下不勝唏噓,甚是滄桑。

石璣娘娘“噗哧”一笑,道:“年老祖,惡貫滿盈這四個字從你嘴裡說出來,我聽着好像有點古怪的味道?”

年旃一瞪眼,道:“你不就想說老子跟他們也是一丘之貉,早也該惡貫滿盈了麼?嘿嘿,偏生老子命好,在潛龍淵裡撞見了丁原這臭小子,得聞《天道》奧義,又憑藉雪魄梅心重塑肉身,因禍得福,直讓天王老子乾瞪眼。”

大夥兒一起笑了起來。

丁原很是意外的看着年旃:“這老鬼頭脾氣委實改變了不少。若在以前,石璣娘娘這話雖是調笑之語,老鬼頭也斷不容她,現在卻能一笑置之。紅袍老妖之流現在怎能再與他相提並論。”

他望向阿牛問道:“我孃親可還好,怎不見風大哥、雷老爺子他們進來?”

盛年在旁惟恐阿牛說話時神態露出破綻,急忙微笑代阿牛答道:“赫連夫人和風護法他們先回了倦歸峰。

“夫人爲相助你破敵,耗損真元吹奏晶蕭,極是疲憊,殿護法他們便先護送她回返歇息了。”

丁原怎會懷疑盛年的話,當下不再有問。

自始至終,姬雪雁都靜靜坐在牀邊,一臉幸福快樂的凝望着丁原。

屈箭南心細,笑道:“咱們叨擾了丁師叔這麼久,他勢必也有些疲倦了。不如大夥兒暫且散去,讓丁師叔再好生休息一會兒。”

桑土公一時沒回過味來,心想瞧丁原生龍活虎的模樣,哪裡有絲毫的疲倦?大家正聊在興頭上,爲何要這麼着急着離開?

他傻呆呆的看着晏殊,卻被她半推半搡往門外趕道:“屈公子說的是。雪兒姑娘,丁小哥便麻煩你照料了。”

這下桑土公再笨也能明白過來,憨憨一拍腦袋,嘿嘿笑道:“可、可不是——該休息、休息了?丁小哥,哎——哎……”他還想說呢,晏殊已經把他推出了門外。

十多人眨眼間走得一個不剩,農冰衣臨了帶走滿是不情不願的彩兒,還從門外探回腦袋道:“丁大哥,姬姐姐,咱們就在外面的庭院裡賞月,你們有事招呼一聲。”

年旃逮着機會,哼道:“笨丫頭,蓬萊仙山雲霧環繞,哪裡來的月亮可看?吹牛也不會,還要我老人家教麼?”

姬雪雁俏臉越發紅了,丁原也啞然失笑道:“這幫傢伙,真是沒辦法。”

盛年在庭院裡的一張石凳上坐下,阿牛一個人走了過來,在他身邊落坐道:“盛師兄,你身上可有帶酒,我想喝上一口。”

盛年解下酒囊,他的印象裡阿牛素來不擅飲酒更不喜飲酒,難得會主動討酒喝。但他還是將酒遞了過去。

阿牛接過,拔了塞子,皺着眉頭猛朝嘴裡灌,嗆得連連咳嗽,滿臉漲紅還在讚道:“真、真是好酒——”一邊說,一邊又要再喝。

盛年伸手按在酒囊上,問道:“阿牛,你可是心裡有什麼不痛快的地方?”

阿牛頹然放下酒囊,沉默半晌,低聲道:“盛師兄,我不是羽教主的兒子!”

盛年立刻明白了阿牛的苦悶所在,道:“那又如何,師父要收的是弟子,可不是誰的兒子。”

阿牛道:“不是的!如果一開始大夥兒便知道真相,師父便不會因我而死了。我、我對不起師父,我不過是個普通人家的孤兒,實在不值得他老人家用性命相護。”

盛年一笑,擡頭眺望蒼茫雲天,那層紫色的弧光籠罩四野,看不清夜晚的月與星。他悠然道:“阿牛,你以爲師父他舍卻性命,救的只是羽教主的嫡子麼?

“大道理我不必跟你說了,只是你該曉得,在師父的眼裡,人永遠無貴賤之分。你是不是羽教主的兒子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就是他心愛的弟子,終未令他失望。

“大丈夫義之所致,有所必爲,卻根本不需要去問是否值得。”

阿牛擡起頭,喃喃道:“話雖這麼說,可師父總歸是爲我而死。他爲了我,甚至連魂魄都煙消雲散,漂泊荒郊野嶺。”

盛年搶過阿牛手裡的酒囊,道:“振作起來,阿牛。師父他老人家留給我們的,又何止是一條性命?我們師兄弟三人能有今日,哪一點不是拜他所賜?”

阿牛道:“正因爲這樣,我才更加覺得自己對不起師父他老人家,也對不起你和丁師弟。不是我,師父又怎麼會死?他對我那麼好,我卻害死了他,我、我——”

盛年將酒倒進嘴裡,一捋脣角酒漬道:“阿牛,你想歪了。”

阿牛帶着苦相道:“盛師兄,你還是痛打我一頓吧,興許這樣我會好受一點。”

盛年笑道:“痛打魔教教主,我哪有這樣大的虎膽?不若再請你喝口酒。”

阿牛一笑,眼淚卻滾落下來,接過酒囊喝了口,悵悵出了口氣道:“聖教教主原本就是風護法他們趕鴨子上架,我推託不了才勉強答應的。現在,真相大白,我壓根不是羽教主的嫡子,這副擔子也該卸下啦。”

盛年道:“這事你還是自己拿主意吧,無論你當與不當,咱們總歸是師兄弟。”

阿牛點點頭說道:“盛師兄,你知道我這輩子最幸運的事是什麼?並非參悟《天道》星圖,也不是莫名其妙的做上聖教教主。而是能拜在師父門下,能有你和丁小哥這樣的同門師兄弟。

“我曉得,就算我什麼都不是,就算所有人都鄙視我,不相信我,你們也一定會站在我身旁!”

背後有人微笑着道:“阿牛,你錯了。我們不單是師兄弟,更是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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