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驚,回過神來,甩了甩腦袋,晃去那久遠的記憶,接過丫鬟小月遞來的藥,捏着鼻子一口氣灌進肚裡。安胎藥……唉,真不是人喝的。
“冰依,今天感覺怎麼樣?”溫婉柔和的聲音忽然自門口響起,帶着濃濃的關心。
我心中一暖,擡頭望向來人如水般剔透晶瑩的面容,笑道:“好多了。婉柔,謝謝關心。”
來人正是江南第一名妓女,蘇婉柔。七日前,她被蕭逸飛叫來照顧我飲食起居,當然順便監視。說起來,對蘇婉柔這個人,雖然相識不深,而且基本上都處於敵對立場,可是,卻從來都是憐惜多過仇視的。更何況,我後來纔想到,那抹紫色的身影就是她。當日,傅君漠能夠及時趕到救下我,恐怕就是她去報的信。
婉柔淺淺一笑,隨即面容端肅起來,沉聲道:“先生讓我帶了一個人來見你。”
我微微一愣,擡頭望向她。只見婀娜的嬌軀微微一側,一個身穿暗白色緊身服的瘦小身影便擠了進來,定定立在我面前。
我揉了揉眼睛,使勁地揉,隨即愣愣看着那清俊的小臉,晶亮的眸子,微微冰冷的氣息,一股痠痛到想哭的情緒猛然間涌了上來。我連忙眨了眨眼,啞聲道:“心……洛……?”
來人笑了笑,一年的時間在他幼嫩的臉上刻下了滄桑的痕跡,成長的證明,他走到我跟前看着我,金銀雙色的眼睛熠熠生輝:“小姐。”
他……叫我小姐,我緩緩站起身來,原來只到我胸前的身體,此時已經及到了我下巴。原來烏黑如濯石般的眼睛,此刻染上了異樣的色彩。可是,他依舊是心洛,清冷地笑着,依偎在我懷裡,叫着我小姐的心洛啊!
我猛地伸手把他摟進懷裡,緊緊抱住。感覺到他忽然的僵硬,和微微的顫抖。隨後,小手繞過我,緊緊地回抱住我。
對不起,對不起!心洛,明明說過不會再丟下你,卻一次次把你遺忘,真的……對不起!
待情緒穩定下來,房中也只剩下我和心洛兩人。想不明白蕭逸飛爲什麼忽然對我那麼好,這七日來不說錦衣玉食,照顧周到,就是偶爾想出去走走,他也是不多加阻攔的。現在更把心洛送到我身邊,難道真的只因爲我懷了祈然的孩子,冰凌的希望。
不做無謂的煩惱,我牽過他的手在一旁坐下,問道:“心洛,你怎麼會在這裡?小遲呢?”
心洛眼中異樣的神色一閃而逝,長長的睫毛顫抖着垂下,良久才用清冷稚嫩的聲音道:“小姐別擔心,哥哥爲保護我受了傷,此刻正在先生處修養,不礙事的。”
我點了點頭,總覺得再見後心洛的態度與我疏遠了很多,忍不住拽過他手臂,正待問他如何會在蕭逸飛手中,卻見他秀氣的眉微微一皺,低低呻吟了一聲。
我一驚,猛地扯過他小手撩高,待那原本白皙細瘦的手臂帶着輕輕紫紫的血痕呈現在我眼前時,心口彷彿被什麼狠狠撞了一下,立時便痛得發麻。
“心洛,對不起,對不起……”我輕柔地擦過那一條條猙獰的傷痕,有的黯淡泛青,有的卻鮮豔奪目顯然是新添的,只能一遍一遍哽咽重複着。
心洛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寒光,隨即斂去,收回手,笑道:“這怎麼能怪小姐那?心洛知道,小姐也是身不由己。”
我愣了愣,心裡有綿綿密密的感動,正想說話。一雙溫涼的手已然擡高輕輕擦揭去我臉上的淚痕,柔聲卻堅決地道:“小姐,雖然心洛受了很多苦,卻也變強了,以後,就讓心洛來保護小姐吧。“
我忍不住笑了起來,久鬱於胸的心情一下子便陽光明媚了幾分,手指在他光潔的額頭上彈了一下,道:“人小鬼大的傢伙,你不是也自身難保嗎?”
心洛癡癡一笑,隨即如往常一般膩到我身邊,眨巴着大眼睛,問道:“小姐,你懷寶寶了嗎?寶寶的父親是誰啊?寶寶漂亮嗎?”
我心頭咯噔了一下,象吃飯忽然硌到沙子那般難受,呆了半晌,才勉強扯出個笑容:“恩,寶寶……很漂亮,心洛如果見到,一定很喜歡的。”
心洛看着我怪異的表情,臉上露出迷惘之色,隨即又不在意地拋開,耳朵貼到我腹上,稚聲道:“小姐,寶寶會動嗎?”
我不由好笑,心道:別說根本就沒寶寶,就是有,只不足三個月怎麼感覺得出來?正待說話,忽然渾身一震,撫在他柔軟髮絲間的手微微一顫,隨即又恢復一臉的平靜。
只因心洛貼着我的身體,低聲卻無比清晰地說:“小姐,少主已經到鑫源城了,心洛可以替你送信出去,讓他來救你。”
天和1262元年七月初。
被尹鑰聯軍佔領的依國岳陽分國忽然於城樓內起火,於此同時,停靠在鑰國與岳陽交界處的鑰國水師忽然受到猛烈攻擊。
駐紮在岳陽戰場前的依隊在敵方手忙腳亂之際,趁勢收回了岳陽,並將尹鑰聯軍逼入原汀國所屬的葫蘆口,百萬水陸大軍,竟紋絲動彈不得。
經此一役,鑰國損失慘重,但尹子恆所率領的四十萬大軍卻幾近完好無損。且鑰國大將蒙闊抓獲在岳陽城內放火疑犯,竟身配尹國兵器,蒙闊對尹子恆心生懷疑。
至此,依國終在與尹鑰對戰中全面扳回敗局,甚至轉而威脅到鑰國的存亡。同時,這個戰場的勝負,也牽制了祁國鑫源戰場的起落。傅君漠憂心戰火燃到鑰國境內,同時也懼怕尹子恆會對鑰國趁火打劫,不由加快了對鑫源戰場的進攻。
但進攻中,他開始多犧牲尹國士兵作爲先鋒,而逐一將鑰國精銳士兵撤離隱翼。鑫源戰場的主帥雖是傅君漠,但參戰士兵卻多屬尹國,矛盾同樣在鑫源戰場擴張,尹鑰聯軍同盟眼看就要土崩瓦解
所以,鑫源戰場,尹鑰聯軍看似對祁國步步進逼,攻勢猛烈,事實上,局勢卻是逐步向着對祁國有利的方向發展。
“她……完全沒有懷疑你?”
“沒有。”
蕭逸飛手中拿着薄薄一張信紙,眼中各種複雜的神光一一閃過,沉吟道:“你沒有跟她說,送信反而會不安全嗎?”
心洛微微一愣,點頭道:“說了。可是小姐說,這是她跟皇上約好的消息傳遞方式。本來是打算寫一封信讓太子光明正大送出去的。”
蕭逸飛拿高了手中的信紙,透過陽光隱隱能看到幾筆硬物劃下的痕跡,冷冷一笑道:“那丫頭懂得倒多。她都寫了些什麼?”
心洛擡頭瞟了那紙一眼,垂首道:“只是講了她此刻的處境,隱翼城中的形勢。以及,讓皇上把援救的計劃告訴我,好及時作內應。”
蕭逸飛點了點頭:“你做的很好。把信送出去吧。我馬上就要離開隱翼去鑰國邊境。”
“先生?”心洛詫異地擡起頭來,驚聲問道,“先生,您就那麼確信少主已經在鑫源城內了嗎?萬一……”
“沒有萬一。”蕭逸飛冷酷地笑着,把信紙遞給心洛,“我還不瞭解自己的兒子嗎?只要知道那丫頭在我們手中,他就算插翅也會從岳陽趕過來。”
“可是,先生不在,傅君漠他能撐起大局嗎?”
“傅君漠?”蕭逸飛冷哼了一聲,嗤道,“心洛,你要記住,無論什麼時候,都只能相信,也只能依靠你自己。我會留冰凌一半人手給你,再加上離風控制的尹鑰五萬大軍。你只要牢牢守住那丫頭,並引她上鉤就足夠了。”
頓了頓,蕭逸飛的目光望向遠方,聲音沉沉的讓人見不到陽光:“只有趁然兒不在岳陽,我纔有可能將依國徹底擊潰。同樣的,也只有我不在,然兒和軒兒纔會相信於你,並破釜沉舟,作最後一擊。”
不知想到了什麼,蕭逸飛原本悠然自信的面容忽然一斂,眉宇間多了幾分凝重,沉聲道:“倒是有個人,直至現在仍未露面,甚至沒有一點消息,讓我有些擔心。”
“先生說的是……?”
“天下第一殺手——步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