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光輕哼了一句,道:“朕初登大寶之時,大肆封賞了潛邸舊人,後來選秀上來的嬪御,也沒爲朕生下一兒半女,朕豈會平白無故給她們嬪位、妃位?讓她們掌一宮事宜,簡直是笑話。”
全貴妃撫着道光的胸口,道:“皇上息怒,皇上雨露均沾,同沐恩澤。”
道光輕輕擡起全貴妃嬌小的下巴,笑道:“你嘴巴倒甜,像抹了蜜一樣,今兒妝容甚美,越發年輕了。”
全貴妃蕩了兩彎羞澀梨渦,垂首道:“是麼?皇上說笑了,奴才色衰愛馳,哪兒及二八女子一般年輕嬌憨,稚齒婑媠。”
道光眉上一暖,道:“《春賦》說眉將柳而爭綠,面共桃而競紅。影來池裡,花落衫中,便是你這般人面桃花,柔婉婀娜。”
全貴妃笑色濃郁,伸手添了一盞茶,道:“移戚里而家富,入新豐而酒美。石榴聊泛,蒲桃醱醅。芙蓉玉碗,蓮子金盃。新芽竹筍,細核楊梅。綠珠捧琴至,文君送酒來。皇上說笑了。”
道光擡了眉,笑道:“你今兒畫得可是柳葉眉?”
全貴妃溫婉垂眸,含笑擡首,道:“皇上喜歡麼?”
道光開懷一笑,道:“倒是襯你的臉,李白曾說美人卷珠簾,深坐顰蛾眉,你的眉毛狀如柳葉,螺青紫黛,甚美。”
全貴妃妙目一轉,伸手掀了掀御案桌上的奏摺,道:“這是什麼?”
道光的眉頭皺了皺,臉上的笑容也是漸漸淡了,道:“這是今兒早鴻臚寺卿黃爵茲從山東遞上來的摺子,要朕趁早消滅鴉片,朕該如何是好?”
全貴妃看了幾眼,神色大變,才道:“奴才見識粗鄙,婦人之見,不足與皇上道來。”
道光微微眯了一會兒,道:“無妨,你只管說罷了。”
全貴妃福了一禮,清了清嗓音,道:“回皇上,奴才認爲鴉片非杜絕不可,自聖祖仁皇帝開始,便一直實行海禁,便是肅清夷外一切,正因有聖祖仁皇帝英明之斷,才延續了大清百年基業,且鴉片乃荼毒之物,害人害己。雍正七年二百箱、乾隆三十三年一千箱、嘉慶二十二年三千六百九十八箱、道光元年四千七百七十箱、道光七年一萬零二十五箱……,如此驚心動魄,您還在猶豫不決?若一日不除鴉片,便一日不得太平,不得中興。”
道光顯然被眼前這個清傲貌美的女子所震驚,她雖身處深宮大宅,卻如此熟知宮廷政事,連歷朝歷代所向大清進貢的鴉片數目都熟記於心,脫口而出。
道光雖極爲敬佩,卻心有餘悸,惴惴不安,道:“可今兒早朝,朝中分成了兩派,一派以主張消滅鴉片,攘外安內,中興大清。另一派以議和妥協,自由貿易,彼此雙方脣槍舌劍,毫不相讓,且各有利弊,僵持不下,穆中堂、英和、奕經更是要朕從輕處置,恢復與英夷的鴉片貿易。”
全貴妃的眉色瞬間凝住,道:“回皇上,恕奴才多嘴,主張議和妥協,自由貿易的臣子活該被褫衣廷杖,發落戍守寧古塔,大煙何等荼毒,堂堂大清子民竟被英夷外人荼毒至此,天國威嚴何以堪當?”
全貴妃的神色歷來清冷十足,如十五夜空中的一輪上弦月,冰冷肅清,不怒自凜,令人生威。
全貴妃嘴角上揚,勾起了一抹鄙夷之色,道:“穆彰阿爲奴才故親,身爲內侍廷臣,行走軍機處、上書房,如今卻長他國志氣,滅自國威風,真是君臣不分,倫理不明,這樣的臣子也不配爲皇上重用,活該將他發落。”
道光的笑容一分比一分淡下去,竟如海碗中慢慢融化的冰塊,寒冷而尖銳,使人發顫。
這時,殿外候着的順喜悄無聲息走了進來。
他見道光臉色凝重,全貴妃則一臉清冷,佇立一旁,心下越發驚顫,道:“奴才回皇上。”
道光只擡了眉,順喜便躬了身子,道:“回皇上,慜小主、琭小主做了兩碟點心,請皇上金口一品。”
全貴妃蹙着一彎秀眉,笑道:“兩位妹妹真有孝心,這麼熱的天兒還不忘做點心,說來奴才心思竟不比兩位妹妹。”
道光的臉上不知是喜是怒,只深深皺着眉頭。
全貴妃笑道:“不知兩位妹妹做了何點心?吾也好沾了一回光,嚐嚐兩位妹妹廚藝。”
順喜道:“回主兒,慜小主做了一碟芙蓉棗子糕,配了一碗冰糖熬的綠茶。琭小主做了一碟冰糖綠豆糕,配了一碗用絲瓜甜棗熬成的黏粥。”
未等順喜把話說完,道光鼻翼微張,目色冷厲,狠狠拍着御案,桌上琥珀色的龍井茶水淅淅瀝瀝的灑了一手,大聲訓斥,道:“全無心肝!朕正在憂心朝事,她們卻有心在賣弄廚藝,互相爭寵,簡直豬狗不如!”
全貴妃、順喜慌忙地跪下,道:“請皇上息怒。”
道光怒氣難忍,厲聲指怒,道:“傳朕諭,慜貴人、琭常在降爲答應,吩咐敬事房撤了她倆綠頭牌,滾出去!”
順喜連滾帶爬的出了去,全貴妃低頭俯首的一瞬露出了一抹明豔笑意。
道光訓斥降位了慜答應、琭答應之後,六宮伺候之時,無不小心翼翼,謹言慎行。
道光個性粗暴,喜怒無常,常常爲一點兒小事便大發雷霆,合宮驚慌。
縱然皇后端莊惠下,與道光夫妻情分數十年,也不免心存餘悸,戰戰兢兢,生怕面斥訓責,顏面盡失。
道光七年,新疆和闐地區的回部部衆在楊遇春,長齡的極力絞殺之下投降,但是好景不長,不久又被張格爾攻陷。
道光震怒不已,特降下聖旨任命惠顯(富察氏)爲駐藏大臣,五月中旬到六月初,長齡率一衆清兵攻克喀什噶爾城,張格爾蠻抗反擊,以一殺十,逃走到花刺子模一帶,未能將其捉拿。
到了五月,花刺子模部衆抓獲匪首張格爾,並且行獻俘禮。道光怒不可言,親臨御駕到午門受俘,並親自下筆詔書,痛斥宣佈張格爾罪惡,並將其處以極刑,削首凌遲處死。
九月初旬,道光親命刑部大臣、戶部大臣、宗親皇室,督辦修建的東陵寶華峪工程告竣,將孝穆皇后的殯宮自王佐村移葬。
九月二十二日,由禮部大臣主持,道光親自護送孝穆皇后的梓宮入寢,見陵寢堅固整齊,固若金湯,非常高興,便賞賜了協辦修建陵墓的臣子,將孝穆皇后正式入葬東陵寶華峪萬年吉地。
就在孝穆皇后的梓宮葬入東陵沒到一年的時間裡,道光八年的九月初下,駐守東陵皇后園寢的太監,發現孝穆皇后的地宮滲水,孝穆皇后的梓宮棺槨隨即被淹沒浸溼,並上書到了養心殿。
道光獲悉,頓時雷霆震怒,連連降下十餘道諭旨,重新修建安置梓宮陵墓,並派惇親王、玉璸、裕祥、穆彰阿從旁協助,並厲聲大罵辦工的刑部大臣、內務府官員喪盡天良,豬狗不如,斥責協辦大學士英和(索綽羅氏)承辦東陵萬年吉地工程始終其事,其罪尤重。於十日之後下令革職議處。
十二日,道光親臨東陵寶華峪查看修建工程,認爲處罰太輕,不足示懲,遂下令將英和之子兵部侍郎奎照(索綽羅氏),通政使奎耀(索綽羅氏)俱革職查辦。
十九日,道光承雷霆之怒,命刑部,吏部嚴密查抄英和、奎照、達扎阿(董鄂氏)、阿富(瓜爾佳氏)七人家產,並於當月的二十五日責令七人賠繳白銀約二十餘萬兩,由刑部和內務府擬議英和、奎照、達扎阿、阿富處斬,誅殺九族。
然而養居深宮,不諳政事的太后卻親自移至鳳駕到養心殿勸慰說情。
太后是仁宗睿皇帝的皇后,把持六宮權柄多年,母家世代簪纓,滿門顯貴,在前朝之中勢力盤根錯節,根深蒂固。
因修建陵墓的主犯英和徇私舞弊,玩忽職守,貪瀆皇陵款項,居然不顧常識不給皇陵裝任何排水外泄系統,也不修防水引道,使皇東陵的慕陵如豆腐一般脆弱。英和等人仗其與太后母家故爲表親,頗有淵源,且阻攔言官上奏到養心殿實情,但英和等濫用職權,罪大惡極,且涉及東陵之慕陵道光皇帝的地宮和萬年吉地,孝穆皇后的梓宮靈柩被淹。
而太后卻絲毫不顧大清祖宗家法,六宮女子不得干預朝政的法令,言辭懇切的爲英和求情,並強烈要求道光皇帝降下聖旨,特別開恩釋放從輕發落英和。
道光顧念太后親自撫養之情,不敢駁回情面,而道光又縱容姑息了太后在前朝的權勢,故干預朝政越來越深。
曹振鏞、穆彰阿、綿愷、舒明阿、先帝嘉慶的母弟十七王爺永璘,紛紛上奏,言查明此案之中確無贓私之事。
道光於當年的十月四日降下聖旨,英和著加恩發往黑龍江充當苦差,其子奎照、奎耀隨侍前往黑龍江。其孫錫祉的廕生候補員外郎亦被革去,總監督牛坤發往伊犁效力贖罪,監督百壽(洪吉里氏)、延鳳(烏雅氏)俱著發往伊犁州效力贖罪,監修定善(他他喇氏)、長淳(薩爾圖克氏)、瑪彥布(費莫氏)俱發往軍臺效力贖罪,使英和子孫侄輩最終僅僅流放一年半就返回原籍,子孫繼續做官。
而到了道光八年的正月,奉皇太后懿旨,內務府又給道光挑了幾個包衣官員之女,雖是端茶倒水,打掃侍奉,地位低下的包衣奴才,可也都是正經的滿洲旗人,內務府臣子官員之女,入選內宮,充實庭掖,爲皇家綿延子女,繁衍後代。
此次遴選的包衣秀女不過十三、十四,當內務府郝進喜、秦世海拿着秀女花冊在皇后跟前誦讀之時,皇后端莊依舊,含着矜持優雅的笑意,細細聽來。
那秦世海念道:“滿洲鑲黃旗包衣參領訥爾克之女鈕鈷祿氏爲成貴人、正白旗內務府領侍索隆之女吳扎庫氏爲貴人,正紅旗內務府管領拉齊坻旺之女杜爾伯特氏爲常在,正紅旗天安門三等侍衛光明之女穆爾察氏爲常在,鑲白旗內務府筆帖式張三寶之女爲答應,鑲黃旗駐守神武門三等侍衛佛禮安之女董佳氏爲答應。”
秦世海一口氣唸完,忙賠着笑臉,道:“皇后主兒,您瞧有何不妥,奴才好拿回去改。”
皇后和藹微笑,道:“都是太后定下的位份,能有何不妥?仔細去辦便是了。”
靜妃凝神靜聽,道:“回主兒,這幾個內務府秀女,位份不過高,許是一般家世。”
一側飲茶的和妃笑了一聲,道:“內務府之奴,能有何顯赫家世?又不是挑上來的八旗,給個答應便不錯了。”
靜妃托腮凝思,抿着茶水,道:“不過太后當真疼愛皇上,手筆這般闊綽,又給皇上挑了六個。”
秦世海忙道:“回靜主兒,雖說挑了六個侍奉皇上,就鑲黃旗包衣參領的女兒算是高些,還給了封號,其餘五個不過是連封號都沒有的常在、答應,皇上能不能寵幸,也是不好說。”
和妃輕笑道:“小門小戶之女,能有何得寵之地?。”
皇后一雙潔白的素手支着額頭,道:“太后親自挑選爲的是給皇上綿延子女,爲皇家開枝散葉,無論得寵與否,入了宮伺候了皇上,好歹都是小主兒,吾不許生出嫉妒怨恨事兒來,招惹皇上煩心。”
和妃扭了扭手絹,低下了頭不做言語。
靜妃垂首笑了笑,道:“嗻,奴才受教,奴才怎如十二三的丫頭,這般不安分。”
秦世海躬着身子,道:“主兒若沒別的吩咐,那奴才就回太后了,太后說內務府挑選的包衣秀女,出身低微,不比滿蒙八旗,宮殿住所也都不受拘束,在東西六宮或是御花園附近隨便擇了幾間房子住就行了,若有能耐得了雨露恩寵,再由主兒指派東西宮殿。”
皇后點了點頭,道:“那便勞秦公公了,太后思慮周全,吾萬萬不及,公公過去回吧。”
秦世海、郝進喜答應了一聲,方慢慢退下。
和妃侍奉皇后多年,自恃大阿哥的生母,道:“回主兒,太后的手插的也太深了,竟然不顧主兒面子,親自安排,就算太后是皇上額娘,也不過是個養母,也太不知裡外了。”
靜妃瞥了一眼,也不敢說話,只撫了撫鬢邊的白玉珠花,飲茶不已。
和妃臉色一沉,揚着絹子,欲要張嘴說話。
皇后眉目不悅,便橫了一眼,道:“夠了,這種話說給吾聽聽便做罷,若是底下奴才三片兩片,傳到了壽康宮的耳朵裡,你是有幾個腦袋敢這般詆譭?”
和妃臉色蒼白,慌忙地俯首點頭,顫顫巍巍,道:“奴才知錯,奴才下次再也不敢了,奴才只在主兒跟前說,到了外人面前一個字兒都不敢提。”
靜妃奉上一盞茶,寬聲一笑,道:“皇后主兒息怒,和姐姐一向快人快語,有嘴無心,說來太后親自做主,主兒也是不便涉手。”
皇后眸色深沉,撥弄着手上的鎏金護甲,冷冷道:“都只是末流的常在、答應罷了。且太后早已不深居內宮,頤養天年,對六宮的干預越來越深,且瞧前朝修建陵墓的廷臣索綽羅·英和濫用職權,徇私舞弊,貪污賄賂,建的孝穆皇后陵寢梓宮跟豆腐一樣軟。”
皇后緩了緩神色,道:“皇上一怒之下,下令絞殺英和,抄家財、誅九族,可太后卻出面爲英和求情講義,力保索綽羅氏一族,太后尚且對六宮隻手遮天,那前朝上不更得翻手爲雲,覆手爲雨?”
靜妃容色一變,道:“太后雖爲天下之母,可干預朝政,到底有悖於祖宗禮法。”
皇后愁眉坐嘆,道:“那又如何?皇上都不敢違背太后意願,吾能說什麼?且走一步算一步。”
和妃卻是奉承一笑,道:“主兒萬勿傷懷,太后都花甲了,說句不敬之話能活上幾天?插手前朝不肯示弱也就罷了,還主持六宮之事,分明沒把主兒放在眼上。”
話音未落,皇后驟然揚起了手臂,劈頭蓋臉上去便是一個耳光,道:“放肆!你敢出言詛咒太后?你真是冥頑不化,竟然說出這種大逆不道的話來。”
和妃乍然受了一巴掌,也不敢出言頂嘴,只匍匐跪在地上,垂首抽泣不止,道:“皇后主兒恕罪,主兒恕罪。”
靜妃心頭一驚,緊緊攥着繡花手絹,忙和聲一勸,道:“皇后主兒息怒,主兒鳳體欠安,仔細身子。”
皇后冷冷的掃着哭訴得梨花帶雨的和妃,道:“吾以爲你入宮多年,且生了大阿哥會長一些記性,沒想到你還是這般卑賤。”
和妃哪兒還敢過多申辯,只捂着臉,驚恐萬狀,道:“主兒恕罪奴才,奴才再也不敢了。”
皇后微微眯着眼睛,冷厲一笑,道:“你若能有點教養,也不會熬了這麼多年纔是個妃子,還是個家道沒落的貨色,說話不中聽也便算了,張嘴閉嘴不知深淺。”
王嬤嬤撫着皇后胸口,道:“說來大阿哥是和主兒所出,身爲皇子,卻多年不受皇上待見,連先帝親賜的貝勒爵位都給褫奪了。”
和妃惶恐地睜大了眼睛,她臉色蒼白,眼淚橫流,淚水已經沾溼了衣袖,道:“皇后主兒息怒,奴才知道錯了,下次再也不敢了,求主兒饒了奴才。”
靜妃只垂頭一瞥,便也屈了一膝,道:“主兒仔細身子康健,您鳳體未愈,萬勿動怒,。”
皇后伸手掃了掃,露出了一絲嫌棄的神色,道:“別在這兒哭哭啼啼,旁人還以爲委屈了你呢,時刻記住自個兒言行,萬勿四處渾說,你且跪安吧。”
和妃不勝悽楚地叩了頭,淚眼婆娑的出了去。
靜妃忙替皇后備了一盞玫瑰棗花茶,她也不顧着熱水滾燙,端至皇后跟前,道:“主兒息怒,消消怒火。”
靜妃含笑如常,伸手往飛鶴紋蓮花鼎爐添了一匙檀香,道:“主兒生了火,於身子安康亦是有損,奴才着人沏了玫瑰,添了棗花,玫瑰靜心凝神,棗花提氣生血,主兒進一口吧。”
皇后含笑接過靜妃奉上的茶水,仔細端詳着她,道:“你眉眼生得整齊,這樣好的性情,實是委屈了。”
靜妃垂了垂首,微一俯身,便有些反胃,忙掩着脣乾嘔了幾下。
皇后撩下了茶盞,道:“你這是怎麼了?可是身子不適?”
翠茹撫着靜妃脊背,也是急了急,道:“回主兒,這幾日天有些寒,靜主兒進得也不香,一聞雞羶魚腥之味,吐得更重了。”
王嬤嬤瞧了一眼皇后,心下了然。
皇后柳眉一喜,道:“這些日子,皇上可曾傳召你伺候?”
靜妃忙漱了口竹葉水,拭了拭嘴,欠了身子,道:“主兒見笑了,近來皇上召了奴才伺候一次,也是十天之前了。”
皇后端莊含笑,便吩咐了下去,道:“陸忠海,去把王澤溥、趙永年兩位御醫傳來。”
靜妃梨渦一蕩,低眉順眼,只撫摸着小腹暗自揣度,靜靜不言。
御醫的延醫診脈,仔細斟酌,靜妃已再度有娠,時至半月。
這一喜非同小可,連太后私下都暗歎不已,誇讚靜妃有福,而自二阿哥奕綱早夭,如今又驟然有孕,自是眼角眉梢,皆是喜色。
然而太后所盡心挑選的六位侍妾裡頭,多爲滿洲內務府外八旗的包衣奴才,身份卑賤,家世低微,甚至連個封號都沒的庶妃庶妾。這六人裡面,唯有鑲黃旗包衣參領的女兒鈕鈷祿氏,出身算是高一些。
這位成貴人長得是端正精明,嫵媚柔婉,只是眉眼彎彎之處,藏着爭強好勝,盛氣凌人的心思,又兼得出身良好,颯爽英姿,一時爲道光爲青睞寵愛,頻頻召幸,連玲貴人、禧常在都拋到了腦後。
待全貴妃初次見過成貴人之時,是在皇后的儲秀宮正殿。
成貴人以及一衆低微侍妾參拜了宮中所有位份在她們之上的主位。
和妃抱恙沒向皇后行晨昏定省之禮,皇后也懶得計較。
全貴妃位份最爲尊貴,又是兩位公主生母,便故意遲了些時辰,晚來一些相見。
祥妃、恬嬪、睦貴人同坐,便抱怨了,道:“又是貴妃最晚。”
恬嬪低了聲,道:“仔細着說話,別惹了皇后,當心發落了。”
祥妃輕笑一聲,道:“妹妹還是這般謹慎。”
靜妃扶了扶鬢上的一支玲瓏珠翠簪子,撫摸着小腹,道:“昨兒又傳召了伺候,晚來一些也是有的。”
靜妃撇了一眼正襟危坐,端然生姿的皇后,她只低垂着一張圓潤秀首,沉靜不語。
王嬤嬤垂了耳,道:“回主兒,貴妃這般遲……”
皇后耳畔一動,道:“今兒是朝見之日,她一定要來伺候吾,王寶財媳婦、金殿奎媳婦去上茶。”
王寶財媳婦、金殿奎媳婦答應了一聲,正要上茶,卻見如意芙蓉花的繡珠簾子一挑,十幾個太監宮女簇擁着一位豐腴貌美的女子嫋娜走來,衆人便知是全貴妃到來了,皆安靜了神色。
全貴妃嬌俏的扶着芝蘭的手,揚聲一笑,道:“壽安公主病了幾日,奴才朝不能憩,夜不能寐,遲了些時辰,還請主兒恕罪。”
皇后含了一絲妥帖從容的微笑,道:“你伺候皇上又照顧公主,自是辛勞,吾自不會計較。”
全貴妃清甜一笑,屈了屈膝,道:“多謝皇后主兒體恤。”
祥妃冷笑一聲,撫着鬟髻上的一支翠翹,道:“貴妃故意姍姍來遲,是不是身子不適?還是不敬皇后主兒?”
全貴妃挽了挽鬢髮,一雙美目橫過了祥嬪妃一眼,道:“昨兒夜壽安啼哭,晨起又進不下藥,奴才化了湯汁攪在粥裡,喂與公主,這才遲了。”
祥妃清媚嬌笑,揚着彩色繡花手絹,迎着全貴妃清冷的笑意,道:“貴妃巧言令色,能言善辯,自是顛倒黑白。”
皇后及時打斷了一聲,正了顏色,道:“好了祥妃,今兒是合宮小主朝見之日,吾之處不是遊街走巷,由不得這般口齒伶俐,酸雲醋雨。”
衆人見皇后甚少動怒發火,而卻如此疾言厲色,心上不免安靜了許多,只靜靜地聽着皇后說話。
皇后揚了揚臉,陸忠海便朗聲向着一衆人,道:“吉時已到,諸位小主向皇后主兒行六肅三拜三叩首大禮。”
六位庶妃侍妾忙屈膝下跪,甩着手中捏着的繡花手帕,行着撫鬢之禮,六肅三拜三叩首大禮。
皇后端莊一笑,道:“都起身吧,進了宮伺候,往後都是姐妹了。”
六位嬪妃這纔敢起身回話,道:“奴才多謝皇后主兒。”
陸忠海轉了臉過去,道:“請小主向貴妃主兒行叩拜大禮。”
全貴妃正笑意盈盈的品着茶水,她撫着香腮,笑道:“妹妹起身回話,日常日往便是姐妹了。”
陸忠海笑了笑,道:“請小主向祥妃主兒行禮。”
祥妃撫着腮紅,輕笑一聲,道:“起身吧。”
陸忠海又道:“請小主向靜妃主兒行禮。”
靜妃柔怯擡脣,婉然微笑,道:“妹妹們快起身。”
幾位嬪妃這纔敢起身,後面的幾位常在答應已經跪不住了,一個腳軟攤倒了在地上。
祥妃瞥了瞥,一聲巧笑,道:“長得也不是國色,出身也低。”
成貴人狠狠的咬了一咬脣,忙擠出一個豔麗的笑容,道:“祥主兒見笑了,奴才容貌醜陋,不及祥主兒風華絕代,美豔無方。”
祥妃撫着腮邊貼的花黃胭脂,只見她髮髻輕挽,秀膚凝脂,鬟鬘之上珠翠玲飾,更是嫵媚多姿,豔麗十足。
祥妃悠然飲着茶水,笑道:“幾位妹妹長得倒是一般貨色,還以爲是如何顛倒衆生的尤物呢。”
皇后冷了冷神色,轉着鎏金翡翠戒指,道:“祥妃,大庭廣衆也不怕忌諱,噤聲吧。”
全貴妃轉了眼眸,道:“靜妃妹妹有娠快兩個月了,晨起午後,進得香不香?”
靜妃眉梢輕揚,滿臉喜色,道:“晨起時還有一陣噁心,午後進了些粥,竟吐了來,一盤一盤的醬燒肘子、菌絲蒸肉、鵪鶉金針湯,便都撤了。”
祥妃拋了一眼,道:“靜妃素日少進一些,免得吃了吐吐了吃。”
靜妃脣際一蕩,道:“能吃了吐吐了吃那是福氣,旁人想求還求不來呢。”
全貴妃眼色清涼,含了一縷薄笑,道:“妹妹這一胎定要仔細,萬勿動怒,別說撤了一盤,便是三盤、五盤肘子蒸肉也是值的,只盼着妹妹再爲皇上誕育阿哥呢。”
靜妃彎眉一挑,脣色一揚,雙手交合,便作了揖,道:“多謝貴妃關懷,奴才定仔細保養,延續帝祚。”
皇后揚了揚聲,道:“妹妹們也都累了,那就先跪安吧,今兒晚敬事房也備下了妹妹的牌子,好生歇息去吧。”
衆妃忙起身行禮,道:“嗻,奴才謹遵皇后主兒教誨,奴才跪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