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壽惠

皇后才離了壽康宮殿外,便扶着王嬤嬤的手,沿着滴水檐下,靜靜沉思片刻。

張明得一臉獻媚,忙賠了笑,道:“皇后主兒慢點,仔細腳下的碎冰。”

皇后矜持着六宮之主的威儀,緊了緊身上披着的鵝黃色百鳳穿花金線大氅,道:“這些日子,都誰向太后叩過安?”

張明得躬着身子,道:“回皇后主兒,因着年下,皇上吩咐六宮衆人無事不得叨擾太后聖安,倒是前兒恬主兒、慜小主請過安。”

皇后頷了首,便坐着鳳輦回去了。

箏貴人、瑺常在、慜常在從壽康宮處請安歸來後,便一路蓮花曼步,款款向前行走。

箏貴人姿色清麗,風華正茂,頭上僅簪了一應的素銀釵子,披着一身水粉色刻銀絲花鳥傲雪斗篷,春蔥十指輕輕搭在婢女寶鐲的手上,笑道:“聽說那位寶錚,不過伺候了一個晚上,便封了答應,真是一步登天。”

瑺常在緊了緊狐毛繡花大氅,輕輕一哧,道:“有嘴說別人,寶錚那丫頭倒有些出息,討皇上喜歡。”

慜常在掩着衣袖,微微作笑。

箏貴人一時臉皮紫紅,窘迫難堪,正要反駁,只見從長街頭過來一位嬌嫩麗人,扶着婢女的手,步態輕盈,腰骨曼妙,頗有些得意洋洋,未到眼前,便從冷風拂面之中吹來一陣甜醉的薰香,令人生厭不已。

待她走到眼前,盈盈施了一禮,神色卻極爲倨傲,只是屈了膝蓋一下,道:“請姐姐安,姐姐聖安,萬事如意。”

箏貴人剜了一眼,微微冷笑不已,慜常在倒還客氣,便道:“妹妹有禮了。”

寶答應裡頭穿着一件藕荷色繡青花外褂,外面披着一件蓮青色蜻蜓點水暗紋花斗篷,露出一張小巧玲瓏的臉蛋兒,塗着薄薄的一層桃色胭脂,越發姿容紅潤豐豔,白裡透紅。

因着新封的答應,髮髻上也只插了幾枚素色簪子和幾朵絨花,手裡緊緊捂着手爐,頷首道:“多謝姐姐。”

箏貴人一聲冷笑,道:“姐姐?寶答應做得了妹妹,我可當不起你的姐姐。”

寶答應倒也不介意,稍稍擡了眼皮,扶着耳畔上垂的一對兒玉環,道:“奴才從祥妃那兒回來,祥妃賞了奴才幾盒子首飾和脂粉,奴才瞧箏小主火氣這樣大,許是皇上回來後一直沒召幸的緣故?”

箏貴人顧自冷笑,悠然一笑,道:“奴才就是奴才,你是何身份?也配與咱們姐妹稱呼。”

寶錚自打封了答應小主,最恨別人提起她從前服侍過嬪妃,當過下人,又當着一衆宮女太監面前,掛不住顏面,一張秀面不由得冷了起來,仰着頭道:“旁人說奴才二字倒也罷了,連你自個兒都是花房的低賤宮女,包衣奴才,我好歹也是出身滿洲,自是比你高貴。”

箏貴人神色一滯,還來不及還嘴。寶錚便撥弄着手上的一枚鎦金泥彩戒指,眉目一悅,道:“我喚你一聲姐姐,那是瞧得起你,你伺候皇上長久,竟不知皇上心思,難怪連孩子都沒了。”

箏貴人微眯這雙眼,招了招手,溫柔一笑,道:“答應妹妹,快過來說話。”

見箏貴人招呼,寶錚稍稍猶豫,遲疑不前,又想箏貴人位份較高,不敢不去。

箏貴人伸手托起寶錚小巧的下巴,仔細端詳片刻,嫵媚一笑,道:“貴妃身邊的丫鬟,果然都伶牙俐齒,做了答應,眼皮子也高了,說話也有了腔調。”

寶錚窘得滿臉通紅,箏貴人越發得意,盯着寶錚的一雙秋水雙眸,笑吟吟道:“我想…。”

未等寶錚反應過來,箏貴人驟然伸手打了寶錚一個耳光,這一掌又快又狠,正好打在寶錚保養光潔嬌嫩的臉蛋兒上,寶錚哪兒能招架能住,眼神閃爍,頭冒金星。

慜常在嚇得臉色都白了,忙拉住箏貴人的手,道:“箏姐姐,這寶答應…”

箏貴人哪裡會理慜常在的話,笑得悠然自得,指着寶錚的鼻子,道:“這一巴掌是我告訴你,做人學得乖一些,別以爲你一步登天,飛了枝頭成鳳凰,你是如何爬到皇上龍牀,你自個兒心裡跟明鏡似的,從前你仗着貴妃的丫鬟,裝腔作勢,作威作福,得意過了頭,眼下成了答應,你也不瞧瞧自個兒配不配。”

箏貴人的這一巴掌顯然用了十足十的力氣,寶錚的右臉臉頰頓時高高腫起,嘴角溢出了一彎血絲。

寶錚猶自不服氣,一雙杏眼含了恨意。

箏貴人一聲巧笑,扶着崔萬海、寶鐲的手,笑吟吟的離開了。

慜常在道:“妹妹可好?她性子是跋扈厲害,可今日卻這般……”

寶錚毫不畏懼,伸手擦了擦嘴角流下的幾滴血,依舊高昂着一張通紅腫脹的秀首,扶着婢女的手,怒色難耐的走了。

皇后坐在榻上仔細翻閱着近日來六宮的花銷賬簿,只穿了一件淡青色芙蓉花滾兔毛外褂,發上插了幾支鎏銀翠竹釵子,耳上的一對兒銀杏葉耳環銀光熠熠,越發姿色出衆,沉靜生華。

珍嬪、恬嬪坐在下首,顧自飲着茶,丁玉海神色一緩,道:“奴才聽說祥主兒要生了。”

珍嬪眉目一揚,嘴角輕輕一嗤,道:“生下來算何本事,能養大才是能耐。”

皇后聽到此節,素手一滯,停在淡黃色紙上,含了三分薄怒,道:“好了,珍嬪有這些口舌上威風,還不如攏住皇上的心呢,免得寶答應天天糾纏。”

珍嬪一聽寶答應,臉色驟然變了鐵青,正欲還嘴,只見陸忠海掀開冬梅鬥雪如意棉簾,屈膝行禮,道:“奴才回主兒,方纔在長街上,箏小主打了寶答應一巴掌。”

皇后微微驚愕,卻不言語,只含笑飲茶。

珍嬪眉眼含着舒服暢然的快意,道:“都是奴才罷了,一羣奴才興風作浪,也值得皇后主兒費神。”

皇后含了幾分肅然之色,道:“皆是新寵舊愛,卻如此不顧身份,惹得羣奴笑話主上。且皇上憐香惜玉,吾也不好訓斥。”

珍嬪、恬嬪忙微笑頷首,道:“主兒聖明。”

皇后笑容一漾,彷彿春日的一縷和煦微風,道:“吾哪兒算是聖明,既是如此,那便由着是了。”

出了正月,便到了二月,京城的春天比江南似乎來得遲一些,楊柳依依,榆槐蕩蕩,都忙着冒芽兒吐綠,互不相讓。

因着全貴妃、祥妃即將臨盆,承乾宮上下格外警惕重視,生怕出了一絲差錯,太醫院的之首黃貞顯、江從祿、王澤溥、趙永年、張平遠更是一日三次輪流着請脈問安。

皇后賢惠也日日到雨花閣誦經祈福,答謝神靈,保佑全貴妃、祥妃順順利利誕下麟兒。

道光登基大寶五年,僅有全貴妃、祥妃順利有孕,直至生產,不免異常欣喜,連太后也時常乘坐轎輦去承乾宮、景仁宮探望,加以安慰,如此一來,承乾宮、景仁宮門庭若市,顯赫非凡。

而有了一絲溫和暖意的是在道光四年正月十三巳時,祥妃於景仁宮生下一位公主,按着序齒排爲二公主。

此時的景仁宮因着祥妃生下了公主這等喜事,卻絲毫看不見熱鬧,相反卻冷淡至極。

道光和太后得知誕下了公主之後,臉上始終沒有笑容,賞賜也不過是按着規矩,賜銀二百兩,裡、面衣料四十匹、杭緞、絲緞各五匹、蘇繡兩匹、藍布綸兩匹、翡翠雙蓮彩蝶紋手鐲一對、簪花兩副、白玉紋珠耳環兩對、玉如意一副。

殿內也只有翠橘、小紅兩個丫鬟還在旁殷勤伺候,還有幾個接生嬤嬤和媽媽裡,有條不紊地忙活着。

祥妃從生產的陣痛中甦醒過來,她妝容模糊,脂粉不在,髮髻上的珠翠首飾也盡數被卸了去,撕心裂肺的哭喊,使她喉嚨間乾枯而沙啞,卻依舊悽惶喃喃,道:“吾生下的怎是公主?怎會是公主?江御醫不是說是位阿哥麼?”

縱然祥妃剛剛生產完,但她力氣也頗大,咬牙切齒的伸手抓起身邊的團枕,朝地上砸去。

小紅一臉怯怯,忙寬慰道:“主兒當心身子,主兒剛生育完,身子骨柔軟,不禁這般的。”

翠橘也道:“公主也嬌貴,比起阿哥、公主也是千金之軀,主兒不必傷懷。”

祥妃神色黯然,灰心喪氣,道:“要不頂事兒的公主有何用?沒了阿哥,公主是個擺設都不夠,皇上,皇上知道了麼?”

寶鈴正端着熱水,低頭道:“奴才回了皇上和太后,皇上按着規矩,吩咐了郝公公賞了下來。”

祥妃瞥了一眼桌上的一樣樣珠翠首飾和綢緞,輕輕的嘆了氣,眼底的熱切期盼被澆滅殆盡,絕望的哭訴,道:“皇上是不是嫌棄吾無用,生不下阿哥,偏偏是個不中用的公主?是不是?”

小紅和翠橘嚇得臉都白了,忙跪下磕頭,道:“奴才不知,奴才不知。”

章廷海也連連皺眉,道:“主兒,皇上在養心殿處置朝務,一時沒過來也是有的。”

祥妃臉色蒼白,一雙秋水丹眸恨意叢生,懊惱一皺,道:“都怪自個兒肚子不爭氣,偏偏生個不中用的公主,叫得旁人笑話。”

章廷海忙低了頭,道:“主兒不許渾說,皇上之意是公主要放在阿哥所撫養,主兒緊着時辰,收拾整齊快去養心殿謝恩。”

祥妃的容色這才漸漸舒緩起來,卻不覺咬牙,道:“不中用!沒能誕育阿哥,左右吾還年輕。”

等到了祥妃出了月子,已是二月春暖花開之時,道光對這個孩子顯然是不太重視和喜歡,也的確皇家最要緊的是要綿延皇子,誕育阿哥,即便生下了公主,也是錦上添花的點綴罷了,甚至連看都沒仔細看一眼。

爲此祥妃很是惱火失望,加上產後憂鬱,容貌也大不如從前。而所有人的眼睛都緊緊盯着全貴妃這一胎,道光也是日日相邀,夜夜陪伴,只爲全貴妃誕下一位阿哥。

這一夜道光翻了皇后的綠頭牌,皇后許久未承恩,得到消息之時眼底掩飾不住一絲滿意的喜悅,忙穿着一身素色旗服,到養心殿侍奉君恩。

空曠偌大的養心殿內,燒着九個錫箔紙貼金的炭火盆,烘得洋洋如春,生了一身汗意。

寢殿上方供着一盞琉璃紗宮燈,燭火熹微,閃閃迷離,道光與皇后輕輕相擁,感受着這個男人渾身的灼熱和親暱。

長夜深沉,夢中輾轉,寂靜得只聽見更漏一聲聲的滴流,卻聽順喜在殿外高喊一聲,急切道:“奴才回皇上,方纔承乾宮奴才來報,說貴妃主兒不太安生。”

道光聞言又驚又喜,忙披衣起身,與皇后乘坐轎輦前往承乾宮。

道光緊緊攥着雙手,心裡不免有一絲忐忑,而皇后穿戴整齊,華衣麗服,氣度雍容,頗有風範。

未到承乾宮門口,便看太醫嬤嬤慌忙地進進出出,宮人見帝后駕臨,忙跪了一地,道:“奴才請皇上、皇后安,皇上聖安,萬事如意,皇后主兒聖安,萬事如意。”

道光眉心一緊,隨手一擡。皇后也道:“貴妃妹妹吉人天相,這一胎定會爲皇上喜降麟兒。”

道光聽繡花穿鳳帷帳裡頭全貴妃的叫聲一聲比一聲淒厲,心裡惴惴不安,連忙向伏地而跪的孔毓璘,道:“貴妃怎會如此慘叫,是不是生不下來?”

孔毓璘擡起頭,鎮靜道:“回皇上,貴妃主兒頭一次分娩,難免會疼痛難忍。”

太后亦聞訊而來,想來已是睡下,髮髻上釵環盡落,只用一塊福壽雙桃花扁方插入華髮之下,扶着桂姑姑和張明得的手,急切道:“全貴妃到底如何了,這一胎兇不兇?”

道光忙起身行禮,道:“皇額娘聖安,更深露重,皇額娘怎麼來了。”

太后臉上不見波瀾,道:“東西六宮許久未有嬰兒墜地,全貴妃一胎又極爲貴重,吾怎能不關懷。”

道光微微點頭,忙陪着太后坐下了。

全貴妃躺在漫天漫地的石榴花繡金絲球牀榻之上,殿內散發着濃烈的血腥味,宮女和接生嬤嬤急匆匆端着一盆又一盆的溫熱血水,全貴妃滿身大汗淋漓,緊緊攥着芝蘭的手,低聲呼道:“吾快不行了,快去傳張平遠。”

芝蘭亦滿臉焦急,雙手緊握,道:“奴才已傳了,張太醫也快過來了,皇上和太后都在外殿等着主兒消息呢。”

全貴妃已是滿臉浸着汗水,牽着發白慘淡的嘴脣,聲嘶力竭,道:“吾受了那麼多算計,一定不能功虧一簣。”

翠竺從後殿鏤空花窗外引着張平遠進了內殿,張平遠一身風塵僕僕,也顧不上其他,忙探了探脈,道:“主兒身子孱弱,使不出力氣,快去熬一碗蔘湯給主兒服下。”

芝蘭答應了一聲,忙出去了,張平遠頭上滾着豆大的汗珠,也顧不及擦一擦,徑直流淌到脖子裡,伏在全貴妃耳邊,道:“主兒別怕,是一位女胎,素來男胎髮育壯實,孕婦臨盆如同九死一生,而女胎體積嬌小,較爲生產順利,待奴才傳人熬上蔘湯,主兒喝下,若實在無用,奴才斟酌再用催產湯藥。”

全貴妃擦了擦額頭上,臉上縱肆流淌的汗水,像是拼了力氣,道:“張太醫醫術高超,自是懂得用藥分寸,吾和這個孩子,一切便交由給張太醫了。”

八個接生嬤嬤抻着赤紅色瓜果綿綿大長棉被,只露出全貴妃的一雙雪白雙足,一個年長的接生嬤嬤哭着臉,道:“貴妃主兒身子孱弱,即使喝了蔘湯,也怕是使不上多大力氣。”

張平遠焦急萬分,利落地吩咐了一個接生嬤嬤,道:“快把催生湯藥端來,一定要熬得濃濃的,方便主兒入口。”

芝蘭託着全貴妃的後頸,一勺一勺的喂下,奈何全貴妃牙關緊閉,喂下了一口有一半湯汁流了出來,芝蘭到底沒生產過,哭訴道:“主兒喝不下催生湯藥,使不出力氣,主兒該如何生產?”

張平遠仔細想了片刻,道:“若主兒實在服不下,那便一勺一勺硬着往下灌,這湯藥裡奴才加了川芎、益母、當歸、桃仁,都是調經止痛,活血化淤,催生助產的好藥。”

芝蘭硬掰着全貴妃的丹脣櫻齒,一勺子灌了下去,催產藥加上蔘湯的藥效,全貴妃漸漸清醒,下身不那麼疼痛,逐漸有了力氣,卻是腹中有了胎動,接生嬤嬤忙催促着,道:“主兒用力,頭馬上出來了。”

全貴妃像是拼盡了全身的力氣,一雙素色的手腕疼着青筋暴起,只狠狠的抓住芝蘭的手腕,彷彿要揉碎了一般,芝蘭伏在牀頭,一邊安慰着全貴妃,一邊擦拭着全貴妃額頭上滾落,沾溼衣袖的汗水。

像是煎熬了許久,這樣漫長的歲月,生產的疼痛,九死一生的磨礪,和即將初爲人母的喜悅,在那一刻拼命爆發。

終於有一聲嬌弱的兒啼聲從殿內傳來,打破了一切的忙碌和安靜。殿外坐着的太后喜不自禁,笑道:“生了,貴妃生了!”

道光五年二月二十子時,貴妃於承乾宮生下一位公主,按着序齒排爲三公主。

全貴妃露出一絲疲憊不堪的笑容,昏昏睡去,接生嬤嬤忙從福壽錦被之下抱出帶着血絲的孩子,芝蘭驚喜異常,喜極而泣,道:“是位小公主。”

趙得海忙跑到殿外,恭恭敬敬行了禮,道:“奴才向皇上賀喜,貴妃主兒一切順遂,爲皇上誕下一位公主。”

道光撫掌大笑,道:“好,太好了,貴妃這一胎無論男女,朕都一樣喜歡,好啊!”

皇后像是鬆了一口氣,撫着鬢髮上的一枚燒金鳳鑲玉翠翹,微笑不語。

太后神色一沉,旋即又笑容可掬,道:“公主也好,貴妃還年輕,好事多磨。”

外頭的宮女太監和裡頭跪地的御醫,忙低頭叩首,喜氣洋洋,笑道:“奴才恭喜皇上,恭喜貴妃,向公主道喜。”

道光自然喜不自勝,吩咐內務府賞賜承乾宮上下半年月俸。只聽裙角玲瓏搖擺,從帷帳後走出來一位中年婦人,身端體正,敦厚朴實,懷裡抱着孩子,笑着行禮,道:“公主請皇上、太后、皇后安,皇上聖安,太后聖安,皇后聖安。”

道光從乳母懷裡取過圓潤稚嫩,紅潤嬌小的孩子,端詳笑道:“這孩子眉眼與貴妃最像,長大了一定是個美人胚子。”

張明得也上前湊趣,笑吟吟道:“女承父相,子隨母貌,依奴才瞧着,公主長相最像皇上了,尤其是下巴和鼻子。”

道光笑得合不攏嘴,在懷裡輕輕抱着,沉浸在爲人父的歡悅之中。

皇后也緊了緊身上的淡紅色大繡團花披風,屈了一膝,道:“奴才恭喜皇上再添千金,也恭喜貴妃。”

道光將孩子送到乳母懷裡,忙伸手扶起皇后,溫柔道:“忙了一個晚上,皇后也乏了,早些回宮歇息。”

道光轉頭躬着身子,道:“勞皇額娘關懷,貴妃母女一切順遂,皇額娘一夜勞累,不如早些回宮安置。”

太后懸着的心也稍稍放下了,手裡捻動着七色珊瑚珠子手串,道:“那吾便先回去了,皇帝也是如此,明兒還要晨起,以後的日子長着呢。”

道光這才頷了首,道:“兒子謹遵皇額娘教誨。”

待將皇后送出了承乾宮,太后就着張明得的手,踩着小凳子坐上了鳳輦,興致閒閒的笑了笑,道:“懷胎十月,不過是個公主,貴妃福氣也不過爾爾。”

椿姑姑道:“不是奴才嘴碎,太后瞧瞧貴妃容貌,雖是年輕些,到底眉梢眼角藏不住端莊富貴,一瞧便是薄命之人。”

桂姑姑忙拉了拉椿姑姑的袖子,示意她謹言慎行,椿姑姑渾不在意。

太后撥着手上的鎏彩金戒指,沉吟道:“母憑子貴,子以母榮,既是個公主,也便如此吧,明兒傳下口諭,先着人賞她一番,也好叫貴妃安心。”

全貴妃在精疲力竭之中昏了一夜,和煦溫暖的陽光照耀在金紅色如意繡花百子刻孫棉被上,全貴妃的身邊似乎有巨大的喜悅環繞着周遭,耳邊隱約傳來嬰兒嬌柔的啼哭聲和宮人們歡悅的笑聲。

彷彿做了一場疲憊而黑沉沉的夢,讓自己沉醉於夢的記憶裡,再也無力睜開眼睛。入宮五年,夢中往事歷歷浮現,破碎而又清晰。

第二日的晨起,春光正好,透過錦紅色蘇繡龍鳳呈祥屏風畫帳,一縷薄薄的日光傾瀉在全妃泛白的臉上,晃得人睜不開眼睛。

渾身的力氣彷彿用盡了一般,耳中嗡嗡響着接生嬤嬤們使勁呼喊的聲音,全貴妃慢慢的睜開了眼睛,無數宮女太監跪了下去,歡天喜地的磕頭賀喜,道:“恭喜主兒喜得公主。”

芝蘭和杏兒忙扶全貴妃掙扎着起來,又拿了鵝羽軟墊靠在了後背,全貴妃只覺脣齒之間還殘餘着草藥的氣味,喉嚨上也苦澀乾燥,芝蘭忙端來了一碗紅棗銀耳湯,一口一口服下。

全貴妃清了清嗓子,急切道:“孩子,吾的孩子,快讓吾瞧瞧。”

聽得這一聲疾呼,進來的是一位中年壯實的婦人,穿着暗色宮綢棉衣裳,懷裡裹着一塊大紅色百嬰千兒圖案的襁褓,笑意盈盈,屈膝行禮,道:“公主請貴妃安,貴妃聖安,萬事如意。”

話音未落,全貴妃已忍不住伸手抱了過去,大紅色的襁褓裡頭只探出小小的腦袋,是那樣嬌小可愛,臉上泛着潮紅,額頭上稀疏冒着幾根毛髮,眼睛半睜未睜,長長的睫毛像極了她的額娘,全貴妃激動得落了淚水,道:“孩子,這是吾的孩子。”

張平遠亦笑道:“正是主兒十月懷胎的孩子。”

八扇鳳穿牡丹繡花屏風後明黃色衣袍盈然一閃,便有宮女跪地行禮,道光朗聲大笑,道:“貴妃可醒了?睡了一個晚上,真是心疼”

全貴妃忙披上衣服,要屈膝行禮,道光一把按住,嗔怪道:“你身子虛弱,何必費這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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