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連數日,道光不曾翻牌子下六宮,全嬪不免心急,便用過了午膳,急着走養心殿向道光請安問好,一路上說笑了一陣,便催了幾聲擡轎的太監,徑直朝了養心殿。
纔到了養心殿門外,二當差的太監順喜見是全嬪來了,忙迎上前來,親手扶了全嬪下轎,笑道:“請全主兒聖安,萬事如意。”
全嬪撫着鬢角上的珠花,蕩了一絲笑意,道:“這個時辰,皇上可在做何事?”
順喜賠着笑意,道:“回主兒話,皇上歇了午覺,便起身批了幾本摺子,現下碧繡姑姑伺候着,正歇着呢。”
全嬪笑了笑,揚着灑金花的絹子,道:“吾想給皇上問安,勞公公進去通傳一聲。”
順喜笑着行禮,道:“是,勞全主兒稍等,奴才這就進去。”
順喜答應了一聲便進去了。全嬪在雕花穿廊下站了一會兒,但只聽得殿內有一清妙女子的聲音琅琅傳來,又聽得有彈琵琶之聲,錚錚作響,全嬪心下正出疑惑,便問了一旁站着的苑長青,道:“裡頭可還有小主伺候着嗎?”
苑長青笑着臉,道:“回主兒,皇上批完摺子,喚了珍小主伺候。”
全嬪緊了緊紫金色繡花洋狐皮襖子,道:“果是裡頭笑聲不斷,又彈琵琶,又歌唱兒,皇上當真雅興呢。”
苑長青笑着施了禮,道:“近來皇上勞碌,珍小主彈的琵琶甚好,皇上聽了也是舒心。”
芝蘭笑道:“要說彈琵琶,全主兒也是國手呢。”
全嬪只撫了撫臉,再不言語。順喜伸了手,便請全嬪進去,因着道光正在小憩聽曲,全嬪便輕手輕腳的走了來,微微屈膝,福了一身,道:“皇上聖安,萬事如意。”
見道光斜斜坐在暖閣的小榻上,微閉着眼,慢打着拍子。數步之外的圓凳坐着珍貴人,見她穿着一件粉紅色滾彩蝶邊坎肩襖,外罩一身嬌粉色撒梅花繡金朵氅子,玉容嬌豔,臉色微紅,一手持着琵琶微微遮擋住半頰玉面,一手纖纖十指輕攏慢捻,撥撫彈挑。
珍貴人見全嬪到來,並未施禮,只輕彈琵琶,緩作無睹。而全嬪便也垂手立在一旁靜靜聽着。一曲終了,道光撫掌叫好,全嬪才福了福身子,請安問好。
道光見了全嬪到來,倒是十分高興,牽過手便喚了一同坐下,道:“何時進來的?朕倒全然不知。”
全嬪溫婉一笑,道:“奴才進來之時,皇上正仔細聽着珍妹妹彈曲,如此清音,奴才豈敢打擾。”
珍貴人放下了手上的琵琶,屈了一膝,道:“請全主兒聖安,萬事如意。”
全嬪也起身與珍貴人行互手之禮,垂眉淺笑,道:“妹妹有禮了,方纔一曲琵琶果真悅耳,如芙蓉泣露,鳳凰清啼。”
珍貴人卸了一手的薄象牙片,嫵媚一笑,道:“全主兒謬讚了,奴才雕蟲小技,愧不敢當。”
道光握了握全嬪的手,眼中微微一沉,道:“你的手怎得如此涼,碧繡,着人往前添兩個炭盆,仔細着兩位小主受寒。”
碧繡微微頷首,便着了人又往前挪了兩個炭盆,全嬪笑道:“多謝皇上。”
珍貴人見全嬪如此撒嬌嫵媚,心下一冷,便湊上前來,道:“回皇上,剛纔奴才彈的一曲《漢宮秋月》音色把持不好,那薄的象牙片子,還把奴才的手指刮破了,皇上您瞧。”
道光見珍貴人膚色白皙,眉目姣好,眉眼間便都是溫潤喜人的笑意,道:“過來讓朕瞧瞧,你彈的如此動聽,傷了手指也不礙事,朕一樣喜歡。”
珍貴人依偎着道光的懷裡,靦腆笑道:“皇上最會取笑奴才了,皇上若是喜歡聽,奴才回回給你彈琵琶,皇上萬別忘了呢。”
全嬪見二人柔情蜜意,軟語溫存,眼角一酸,便起了身子,道:“奴才向皇上請了安,這便下去了。”
道光擺了擺手,也未曾理會,珍貴人嬌蘭盈盈,道:“妹妹就不起身恭送全主兒了。”
話音未落,但見順喜急着走進來,道:“奴才回皇上,閱是樓新排了幾支曲子,奴才們在外候着,但請皇上聖心一閱。”
道光揚了揚手,脣邊含着春意,道:“既然如此,那便傳她們進來,也不往天寒地凍走了一趟,全嬪也留下清聽。”
全嬪福了福身,只站在一側,沉靜不言。珍貴人撇了撇嘴,也起了身子,恭候一旁。
只聽順喜拍了拍手,高聲道:“傳閱是樓歌姬。”
約莫着有十幾位年輕歌姬,皆是豆蔻青春,二八年華,其中有幾位女子容貌也甚是秀美,圓臉桃腮,柳葉細眉,回眸溫婉,格外清麗。
她們用的是鑲了象牙和瑪瑙的鳳頸琵琶,那鳳頸上嵌着象牙瑪瑙,些許翡翠,橫抱側拿,彈撥輕挑,演奏的是唐朝張若虛的《春江花月夜》,那調子溫婉響亮,清麗明快,十分悅耳。
正彈奏間,珍貴人哧哧一笑,道:“想來今日真不湊巧,明明皇上喚了我,左一趟右一趟進來人狐媚,真是下賤。”
全嬪昂首淺笑,轉頭道:“珍貴人是埋怨了,若是你琵琶技藝高超,怎會勾得皇上再想聽閱是樓歌姬,黔驢技窮,微末伎倆,哄哄皇上罷了。”
珍貴人心下不悅,臉色一怒,別過了頭。
道光撫了撫掌,並沒有拍手稱好,轉頭道:“全嬪與珍貴人以爲彈的如何?”
全嬪屈了屈膝,垂首道:“奴才耳拙口劣,一時竟也說不出,不比珍妹妹技藝精湛,乃是國手。”
珍貴人盈然一笑,一臉倨傲,慢慢笑道:“如今閱是樓竟沒好的琵琶國手?選這幾個不入流的功夫來給皇上賞聽,也不怕污了皇上聖耳?”
那幾個歌姬聽了,不由慌了神色,忙跪下請罪。
道光擺了擺手,微微一笑,讚道:“東西六宮,皇后擅習筆墨,一手滿文、漢字寫得甚好,祥貴人翹袖折腰,全嬪琴聲悠悠,數珍貴人琵琶彈的極好。”
珍貴人笑着福身,隨手取過一個歌姬用過的琵琶,道:“皇上誇讚,奴才可不敢與幾位姐姐相較,怎得閱是樓這般闊氣?歌姬用的也是這樣鑲金嵌銀的琵琶?”
一側伺候的碧繡福了身,道:“回小主,是皇上許的,皇上素愛風雅,便許了閱是樓、暢音閣用這般鑲金嵌銀的樂器了。”
站着的一位歌姬大着膽子起身,道:“奴才技藝不佳,污了皇上與諸位小主的清聽,奴才該死。”
道光坐正了身子,脣角的笑容微微一滯,道:“好了,朕聽了一上午的琵琶了,有些倦了,閱是樓歌姬彈的琵琶甚好,比之珍小主還有些不足,回去勤加苦練便是了。”
見那歌姬身段翩翩,柔婉點頭,那一張秀首也是十分的俏麗,道:“奴才多謝皇上指教,奴才回去定勤加練習,不負皇上聖耳清聽。”
道光笑容越見越深,道:“好了,朕要批摺子了,你們都下去吧,改日朕再喚來養心殿。”
說完全嬪、珍貴人依依施禮先行退下了,閱是樓的歌姬也低眉垂頭依次告退,臨走時,道光瞥了一眼那位大膽回話的歌姬,含笑不語。
十一月底的紫禁城便以入冬,大雪飄落紛飛了兩日,寒意也越發濃烈,漫天的鵝毛雪花簌簌飄揚,一天一地的銀裝素裹,宮苑兩旁的堆雪映襯着紅牆翠瓦,格外銀光炫耀,雪色奪目,凜冽的寒風呼嘯而過,捲起碎片雪末,入冬的天已是越發寒冷。
儲秀宮裡一室生春,炭火噼啪噼啪一聲發出輕微的爆裂聲,琉璃花樽裡插着鮮豔紅嫩的臘梅花,越發滿殿馨香,清氣撲鼻。
皇后喚了各宮主位齊聚儲秀宮議事,端然坐在鋪鵝絨軟榻上,襲一身水藍色青花緞繡梅花棉坎襖,領子邊繡着五瓣素色臘梅花,微微含笑,沉靜不語。
全嬪襲了一身水粉色海棠春花緞金氅,裡罩一件桃紅色撒花銀鼠窄裉襖,眉若遠山青黛,色如春日之花,脣色比蜜,膚質賽雪。
皇后笑道:“下了幾場大雪,天氣也越發冷了,吾不忍雪霜冰凍傳妹妹走動,可放眼六宮之中,也唯有幾位妹妹爲一宮主位,蒙皇上恩眷。”
全嬪笑道:“主兒儘管吩咐便是,奴才定不負主兒心意。”
恬嬪點頭微笑,道:“妹妹說得是,除了妹妹是新秀入宮,都是王府的老人了。”
皇后也笑道:“伺候皇上不分早晚,不論先後,姐妹們同心同德,才能六宮和睦。今日傳妹妹們來議事,不爲別的,皇上登基快三年了,雖是勤儉持家,禮儀治國,可東西六宮庶務繁冗,人多眼雜,難免疏忽大意,不知恬嬪把東六宮的過冬份例發了嗎?”
恬嬪撫着髮髻後的一支雙翅纏金嵌梨花步搖,垂首道:“回主兒,都分發完了,老祖宗訂下的規矩奴才不敢疏忽。”
皇后點了點頭,只聽恬嬪笑吟吟,道:“紅籮炭五斤、黑炭二十五斤、天池茶葉四兩、天安茶葉七兩、木棉十二斤、錦緞棉五斤,烏拉貂皮兩件、紫鼠貂皮四件、羊毛大氅兩件、織錦大氅四件、兔緞披風四件、灰鼠披風四件。”
皇后點了頭,又含笑道:“那全嬪那邊分發的如何?”
全嬪婉聲細數,道:“黃蠟日一支、白蠟日一支、羊油蠟日三支、綠地紫龍盤兩件、各色磁盤十件、各色磁碗十八件、各色磁碟四件、各色磁鍾十件、漆合一件、漆茶盤一件、鑲銅磁盤兩件、羊角手提宮燈四把、八仙手提宮燈四把、錫茶壺兩隻、錫火盆一隻、炭火盆一隻、銅火盆一隻、錫痰盂一隻、錫坐壺一隻、銅坐壺一隻、鍍銀鐵雲包角桌一張、鍍銅鑲花包角桌一張、黃花梨木包角桌一張。”
皇后忙笑道:“好,兩位妹妹辦事謹慎,事無鉅細,當真精心。”
恬嬪、全嬪紛紛起身福禮謝恩,道:“皇后主兒誇讚,奴才愧不敢當。”
皇后巧笑道:“吾近來無事,翻了翻敬事房的檔,皇上下六宮的次數也多了,妹妹們雨露均沾,吾十分欣慰。”
皇后垂着雙手,笑容可掬,道:“快至年下了,東西六宮朝賀多,賞賜也多。廷誥命婦、世家宗親,來來往往,到了臘月二十二,各宮各處便灑掃除塵,張燈結綵,二十七八,又要至奉先殿祭祀祖宗,妹妹們怕是有的忙了。”
全嬪轉着小指上的鎦金翠璽纏枝葉護甲,福身道:“奴才定聽從皇后主兒安排,不勞主兒煩心。”
皇后吩咐王嬤嬤扶起,道:“吾患疾沉痾,身子不濟,幸得兩位妹妹聰慧過人,才吩咐了協理六宮事宜。”
全嬪欠了欠身,道:“奴才多謝主兒,奴才年輕,行事魯莽,六宮之事但請皇后主兒做主便是,奴才灑掃侍奉,甘之如飴。”
皇后端莊笑道:“好了,天色也不早了,外面風大雪大,車輦難行,吾喚了秦世海過來言語,兩位妹妹便跪安吧。”
全嬪、恬嬪忙起身行禮,頷首道:“奴才便不叨擾主兒聖安,奴才告退。”
皇后回到寢殿之中,脫下了繡冬梅鬥豔湖藍色織錦繡大氅,只穿一件水青色竹葉紋繡花襯衣,又將捂在小腹的鏤空梅花雙翠桃手爐中添了幾塊炭火,道:“當真聽說昨兒夜兒皇上召幸了閱是樓的琵琶歌姬了?”
王嬤嬤道:“奴才不敢扯謊,御前的人嘴巴嚴實得很,碧綺、碧繡、李長安的嘴根本問不出話來,奴才往順喜懷裡塞了兩錠銀子才問了出。”
皇后放下了手爐,道:“皇上不是好色之人,怎會如此不顧聲名,召幸了琵琶歌姬呢。”
王嬤嬤低聲道:“左不過身份低賤一些罷了,像從前的伊爾佳氏,包衣奴才的出身。”
皇后輕哼一聲,道:“好歹是個滿洲下五旗的包衣,有身家有名分,這個是滿人還是漢人都不得而知。”
王嬤嬤道:“是呢主兒,您是中宮,皇上幸了幾個姬妾算何?六宮還是您主持。”
皇后點了點頭,寶銀忙端來一碟玫瑰酪,緊接着身後的翠雯又捧來幾碟可口點心,道:“奴才回皇后主兒,內務府的秦世海在外候着呢,主兒要不要傳召。”
皇后微一揚臉,王嬤嬤肅聲道:“主兒說了,傳他進來說話。”
過了幾日,天色已經漸漸放晴,宮苑四處甬路上的積雪也被清掃的乾淨,只留下青石板路上一層薄薄的碎冰,踩上去咯吱咯吱作響。
這一日晨起,從儲秀宮請安問好回來,趙得海早已預備好了轎輦,笑道:“天頭冷,主兒先上轎吧。”
全嬪披一件素白色菱枝紋雪雁錦翎斗篷,手中捂着蓮花鏤空銀繪鳥魚手爐,笑道:“也好,天寒地凍,轎子也不太穩當,吾心疼你等寒冷,回去了各自領一錠銀子。”
爲首擡轎子的太監笑逐顏開,忙舉手作揖,道:“奴才多謝全主兒賞。”
卻見巷尾處閃過一排穿着清麗,手執琵琶的宮女,慢慢走來,爲首的是閱是樓的姑姑,從了先帝年的香字輩的老人兒,名叫穗香,四十上下,瓜子臉,穿着一身青麻色繡花長褂,眉色緊皺,面色蒼慘,互手拱襟,沉靜不語。
只聽穗香一聲冷笑,道:“前兒皇上有旨,言閱是樓的歌姬女兒,琵琶彈的不錯,賞了咱們十兩銀子,今兒承皇上不吝召幸,喚去養心殿彈奏一曲,以供聖耳清聽,姑娘們可要拿出本事,不可污了皇上聖耳。”
那一排的琵琶歌姬也不畏嚴寒,忙屈膝點頭,道:“是,奴才遵姑姑教誨。”
穗香也是笑道:“這便是了,姑姑我自年輕便在閱是樓伺候,快三十年了,姑娘們彈的好,得皇上寵眷,今後的路定是順風順水,風光無限。”
其中一位琵琶女含着笑意,道:“姑姑說得是,前兒皇上誇了章佳姐姐,說章佳姐姐琵琶彈的好聽,人也漂亮,說不準明兒個皇上就召了姐姐呢。”
另一個琵琶女也是輕聲一笑,捂臉道:“是呢,章佳姐姐在一撥歌女中,琵琶最是刻苦,若是得了聖恩眷顧,姐姐可不要忘了與衆姐妹的同窗之誼。”
一衆琵琶女也是隨聲附和,那姑姑卻不言語,只見身後的章佳氏輕掩脣齒,臉色緋紅,忙低下頭,嗔道:“妹妹們這般取笑,真是討打,我若見了皇上定要絞爛你的舌頭。”
穗香一臉肅然,厲聲喝道:“夠了!這是東西六宮的長道,不是閱是樓的圍房,都給我仔細些,這般輕佻無禮,沒沉沒重,你的項上有幾顆頭?”
章佳氏等忙低頭認罪,穗香連眼皮都沒擡,冷冷道:“章佳·玉碎,你是長得美貌,爪子又靈巧,可紫禁城從來不缺美貌之人,你若這般狐媚德行,傳到皇后主兒鳳耳,你是有幾個本事?”
穗香疾言厲色,一衆琵琶歌女個個膽戰心驚,忙低頭認錯。正說着話,穗香腳下一個踉蹌,花盆底一斜,差點摔了一下,正巧撞見了從長街角門東走過來的王嬤嬤身上,王嬤嬤頓時哎呦一聲,腳下一滑,嘴上啐了一句。
王嬤嬤臉色驟然陰沉,道:“哪個奴才,不長眼睛嘛?撞在了我的身上。”
穗香一聽,臉色也是一黯,仗着自個兒入宮年日久,便沉着聲,道:“我當是誰,原來是主兒身邊的王嬤嬤,嬤嬤可大好?沒傷着您吧。”
王嬤嬤揚了揚絹子,道:“下次走路穩着,萬一把老奴跌了碰了,回了皇后主兒,你可要打發慎刑司服役。”
那王嬤嬤乃是皇后主兒母家的家生奴才,身份頗高,穗香素知她厲害無比,也不免心生膽怯,忙賠笑道:“嬤嬤無事便好。是奴才眼拙,不當心撞了嬤嬤,還望嬤嬤見諒。”
王嬤嬤瞧了一眼,抖了抖衣上的灰塵,道:“罷了,天寒地凍,老奴可沒心思與你糾纏,老奴倒是聽說閱是樓的琵琶女伶俐,勾引了御前,當真有此事?”
穗香神色一凜,忙垂眉道:“嬤嬤在哪聽得渾話,我們閱是樓的女兒低賤,哪能進得了御前,嬤嬤真是說笑了。”
王嬤嬤冷哼一聲,道:“少在這兒裝糊塗,姑姑不想說也就罷了,當下皇后主兒已然知曉,是不是伺候了皇上,誰也不好說,敬事房上瞧上一眼,自是清楚。”
王嬤嬤說完,狠狠的掃了一衆琵琶女兒,掩着嘴脣,鄙夷道:“當真是一羣不要臉的貨色,都給老奴仔細些,小心你們的皮。”
風天雪大,有一兩句話落在了全嬪的耳裡,她緊捂着蓮花鏤空手爐,笑道:“這些人倒真是有趣,竟也不嫌天冷。”
趙得海垂着手,道:“主兒怕是聽冷了,咱兒緊着回去吧,奴才瞧着,又要颳雪花子了。”
全嬪緊了緊風領上的紅綢子,道:“方纔聽王嬤嬤說,像是閱是樓的琵琶女進了御前伺候?這是何時之事?怎得吾卻是不知?”
趙得海搓着手,低聲道:“奴才也是不知,如今御前伺候的人,嘴嚴得很,便只有李公公嘴裡能問出來了。”
全嬪梨渦一蕩,捋了捋斗篷上的菱枝紋雪繡面,笑道:“皇上幸下也不是罕見之事,既是閱是樓琵琶女,也該是下五旗之人,這等身份倒也無妨。”
下夜裡,道光翻了全嬪的綠頭牌,鳳鸞春恩車也不辭風雪,準時恭候下了。
全嬪穿清一色竹青色枝葉紋點梅花鵝毛斗篷,裡着一件淡色粉蝶穿花青嫩棉坎襖,秀髮盤成低飛髻,嵌一塊羊脂玉紋梔子花素質扁方,點着祖母綠石與柔色的珍珠,款款邁步,儀態大方,屈膝施禮,道:“請皇上安,皇上聖安,萬事如意。”
道光擡了手,關切笑道:“這麼冷的天傳了你來,真是難爲了。”
全嬪靜靜側立一旁,一彎細葉柳眉精緻勾描,一點櫻桃杏口殷紅塗抹,玲瓏小巧,丰韻多姿,明眸善睞,溫柔嫵媚,含笑道:“皇上說笑,奴才不辭風雪,伺候聖駕,乃是福澤。”
道光握緊全嬪冰涼的指尖,溫情脈脈,悲慼道:“朕今兒批摺子遲了些,且是江南一帶貧民鬧饑荒一事,朕一心力挽狂瀾,勤儉治國,如下大清江山,實是百孔千瘡,不堪一擊。”
全嬪噤聲示下,莞爾微笑,道:“皇上乏累,休提煩心之事,當下月夜清風,光華明亮,奴才願清歌素調一解皇上千憂萬愁。”
道光笑了笑,便吩咐李長安取來一把琴,那琴通身爲墨黑色,隱隱泛着幽綠,有如綠色藤蔓纏繞於青松古木之上,又散發一股極爲幽靜芬縈的香氣,使人心神欲醉。
全嬪細細撫摸着,不禁笑了,道:“果是一把好琴,奴才之猜,乃是西漢時司馬相如之珍寶,名曰綠綺,因其純色極黑,隱約泛綠而聞名。當年,晉代傅玄有《琴賦》寫道齊桓公有鳴琴曰號鍾,楚莊有鳴琴曰繞樑,中世司馬相如有綠綺,蔡邕有焦尾,皆**也。可見,這把綠綺是古今難得的一把好琴。”
道光含着笑,道:“是一把好琴,好琴要有好曲,六宮數你彈琴最好,你且彈來。”
全嬪皺了皺秀眉,道:“琴是好,可惜奴才沒有超羣之能,反而暴殄天物,污了妙音。”
道光搖了搖手,道:“朕說過無妨,你一彈便是。”
全嬪嘴角一揚,對了對琴絃,十指輕輕飛揚,琴聲如行雲流水一般濤濤瀉決,輕攏慢捻,音律旋轉如發上的珠玉琳環急促緩慢玲瓏清響,又如凝在嶙峋山谷的清泉潺潺,花蔭柳絲旁俏麗的飛鳥交頸溫文私語,錯落滑墜,嫋嫋有致,彈指繞曲中恰如滿殿凝春,將窗外嚴寒一掃而盡。
一陽初起,暖力未勝寒氣。堪賞素華長獨秀,不併開紅抽紫。青帝只應憐潔白,不使雷同衆卉。淡然難比,粉蝶豈知芳蕊。
半夜捲簾如乍失,只在銀蟾影裡。殘雪枝頭君認取,自有清香旖旎。
道光拍手叫好,眉目柔情,道:“你的琴音越發精進了,尤其是尾音之處幽幽嫋嫋,動人纏綿,果然是好,不負琴之音,朕之耳。”
全嬪嬌媚含笑,恰如殿內娉婷綻放的百合,清麗脫俗,暗香出塵,斂衣收裙,起身福禮,道:“何是奴才琴技精進,且是皇上賞的琴好,奴才手拙,於皇上面前賣弄了。”
道光開懷而笑,柔聲緩緩,道:“朕就喜歡你賣弄,旁人賣弄朕還偏偏不瞧。”
全嬪低頭嫵媚淺笑,道:“宮中不乏才貌心儀之人,奴才微末伎倆,何德何能入了皇上聖眼,博了皇上一笑罷了。”
道光低吻着全嬪,語氣越發低迴綿綿,道:“周幽王爲博褒姒一笑,烽火戲諸侯,朕也願爲你莞爾一笑而荒廢六宮佳麗三千。”
二人對視而笑,婉轉親吻,春光旖旎,香色明媚,靜靜享受萬千恩寵於一身的柔情蜜意,軟嫩嬌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