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花顏

承乾宮楠木鏤空菱花窗戶外飄着鵝毛似的大雪,殿內的幾盞蠟燭也搖晃着熹微的火光,全妃坐在炕沿上藉着暗暗沉沉燭光,手裡拿着一本《呂氏春秋》細細品讀,身上穿一件錦紅色繡絲花鳥對襟坎肩,頭髮梳成了迴環髻,淡掃娥眉,薄施粉黛,身下整齊劃一的擺放着四個炭火盆,只覺暖意如春。

芝蘭推開殿門,抖落一身雪花,手上跨着錦盒,忙打開端出一碗湯,笑道:“主兒累了,明個還要起早,進口冰糖百合湯提提神。”

全妃放下書,輕輕揉着太陽穴,沉思閉眼道:“也好,正好有些口乾。”

全妃微微抿了一口,笑道:“吾嘗着冰糖百合還算新鮮,入口極絲滑,冬天喝着也有暖身之效。”

芝蘭抿脣微笑,道:“奴才多添一碗給主兒進。”

全妃容色越發白皙細嫩,像極了碗中鮮嫩的百合花瓣,耳畔上的一對兒珍珠耳釘,也隱約泛着銀光,華麗照人,便望了望四周,道:“吾記得今兒下是寶錚當差,怎麼不見她人?”

芝蘭神色暗了下來,忙笑道:“寶錚姑娘身子不舒,一早跟奴才說了,讓奴才頂替她幾日。”

全妃面上一沉,打理着坎肩邊鑲上的絨毛,道:“依吾瞧那丫頭古怪得很,雖是心直口快,麻利爽朗,可最近做事總是冒冒失失,上言不搭下語,穿戴俏麗,全不像一個奴才本分。”

芝蘭只牽強一笑,回道:“寶錚模樣俊俏,素日打扮上又很出挑,主兒多慮了。”

全妃道:“當日皇后指了你、寶錚、杏兒、翠竺灑掃內外的丫頭,上次蔓答應一事敗落之後,吾便心存戒備,防止有人裡通外合,擾亂宮闈,陷害吾於不忠不義。”

芝蘭凝了一縷笑意,道:“奴才也是時刻提防,主兒多留意寶錚,免得生出許多事端。”

大雪紛飛不停,又下了幾日,這一天風雪漸止,紫禁城飛檐走壁上銀裝素裹,一派祥和莊嚴之感。

全妃乘着描花刻柳平頂小轎,不顧雪後路滑,一步一扶,便到儲秀宮請安問好,趙得海忙扶了手下轎,高聲道:“全主兒到。”

殿外候着的陸忠海忙打千兒行禮,道:“奴才請主兒安,主兒聖安。”

全妃身穿一件水藍色銀絲繡花滾暗花底織鼠毛斗篷,手裡捂着手爐,妝容淡掃,笑道:“寒天凍地,公公站在滴水屋檐下,若是凍壞了,怎生是好?”

陸忠海臉上一陣緋紅,忙低頭賠笑道:“奴才多謝主兒關懷,奴才賤皮賤肉,不懼寒冷。”

全妃嫣然一笑,笑道:“那便好,仔細着伺候。”

說完,便扶着趙得海的手,進了內殿。

殿裡焚着檀香,香氣幽深,寧靜致遠,皇后含了一絲笑意,端然坐在鳳椅上。

全妃屈膝行禮,道:“請主兒安,主兒聖安,萬事如意。”

皇后含笑,道:“起身回話,吾瞧着全妃的這身衣裳當真勻稱。”

全妃臉色一窘,皇后便伸手示意坐下。全妃擇了右手第一行座位徐徐而坐,張望了四周,道:“怎得奴才瞧着今兒請安這般少呢?”

皇后微一揚臉,王嬤嬤忙道:“回全主兒,箏小主譴了人來,言身子懶怠,有些腹痛。恬主兒、睦小主患了風寒,也不便請安了。”

皇后憂從臉生,道:“皇上登基快四年了,六宮嬪妃一無所出,難免帝心不寧,吾之無能,不能福佑內廷。”

衆妃忙起身屈膝,齊聲道:“奴才無能,不能綿延後嗣,望主兒恕罪。”

皇后便道:“起身吧,入冬一來,皇上召了全妃三回、祥嬪一回、珍貴人一回,全妃年輕體健,適時爲皇上誕下一兒半女,以示天家威嚴,皇恩浩蕩。”

全妃心下一凜,忙起身行禮,道:“奴才多謝主兒關懷。”

珍貴人笑意深深,撫着鬢髮間上的寶銀翠珠鈿子,道:“箏常在福氣倒是好,常在妹妹懷孕有娠還在養心殿伺候。”

全妃深感窘迫,臉色潮紅,臉上笑容仍然如往日一般,道:“是比不得箏妹妹,三五日之間便有了,是奴才福薄罷了。”

祥嬪溫柔一笑,耳邊搖曳的紫金珍珠玉耳環金光閃閃,越發嫺靜,道:“聽御前的人說,常在妹妹在養心殿伺候彈箏,彈得乏了,便傳了膳進一進。”

皇后仍舊端莊含笑,珠花翠飾玲瓏一顫,道:“箏常在有福。”

全妃髮髻上別一枚鑲銀翹芙蓉花蕊步搖,一閃一亮,極是豔麗,道:“奴才記得過了年,大阿哥也快十六了,是該指位福晉了。”

和妃揚着水紅色繡鴛鴦手絹,道:“是了,奴才等着皇上指婚,必是名門世家之女。”

皇后也端莊含笑,撫着鬢邊的珠翠,道:“過了年,吾做主,安排內務府挑一挑,爲大阿哥指位福晉。”

祥嬪輕笑一聲,道:“說來大阿哥長進不多,相貌倒是方正。”

和妃轉過臉來,瞪了一眼,道:“長進如何也是今上之子。”

皇后沉了臉色,道:“好了,別發渾了,近來壽寧公主偶感風寒,吾要去寶華殿進香祝禱,跪安吧。”

剛出儲秀宮殿門外,檐下的陸忠海恭肅道:“奴才恭送祥主兒。”

祥嬪收了腳步,剜過一眼,道:“吾自個兒會走,不用你恭送。”

陸忠海皮笑肉不笑,道:“奴才卑賤,祥主兒仔細臺階,若傷了主兒,那該怎好呢。”

翠橘臉色不悅,道:“主兒面前,說這些廢話,也不怕忌諱。”

祥嬪嬌媚一笑,道:“冷風穿公公腦袋瓜子了,這般沒輕沒重,胡說八道。”

陸忠海眉開眼笑,忙行了禮,道:“主兒疼奴才,奴才纔敢這般說。”

祥嬪笑意深深,道:“這便是了,你是皇后主兒家生奴才,伺候了主兒多年。”

陸忠海瞧了四下一眼,低聲道:“順喜是奴才表兄弟,主兒之意順喜與奴才說了,奴才定會效力主兒。”

祥嬪嘴角勾了嫵媚一笑,道:“順喜是御前不假,到底不比上三旗的奴才,近身伺候皇上,我求他,也幫不了何事。”

陸忠海哎呦一笑,道:“主兒這話奴才倒不信,順喜是不比李長安、碧綺,如今能在皇上跟前說上話,也唯有順喜一人。”

祥嬪漫步走着,忙嫣然回眸,道:“是麼?吾怎得不知?”

陸忠海忙躬了身,道:“奴才不敢扯謊,御前的人嘴巴嚴實,恪親王得了咳疾,皇上指李長安傳去伺候了,碧綺雖是經年,畢竟年歲長了。”

祥嬪眼波一蕩,笑道:“是麼?如此說來,御前只有順喜伺候了。”

陸忠海賠着十足笑紋,道:“奴才與主兒二一添做主,順喜伺候御前,順喜一得勢,主兒便得勢了。”

祥嬪妙目一轉,剜了一眼,敲着陸忠海的頭,道:“作死,你敢敲吾一筆?吾瞧着你的膽子夠大。”

陸忠海扯了扯笑意,道:“主兒思慮吧,奴才還要伺候皇后主兒,便不與主兒閒話了。”

陸忠海走了遠,小紅朝着背後吐了一口,道:“恬不知恥,竟也攀扯主兒來。”

章廷海道:“奴才瞧着陸忠海的話,也倒信幾分,順喜年輕靈絡,又是從潛邸伺候上來,主兒籠絡了他們,在皇上聖耳吹上幾嘴,小主寵眷不就來了。”

祥嬪美目一橫,便沉了聲,道:“吾手頭沒那麼多銀子給他,死閹狗,竟敢與吾做條件。”

傍晚,御前的鸞駕準時來到承乾宮,全妃收拾利落,隨着衆人守在宮門屋檐下的穿花遊廊下,見金黃色儀仗浩浩蕩蕩駛來,便上了鸞駕。

一路到了養心殿後圍房,道光伸手,接住了全妃,笑道:“起來吧,外頭天冷,隨朕進殿。”

全妃散落萬縷青絲,淡施粉黛,淺畫娥眉,纖身束腰,玲瓏有致,道:“皇上珍重聖躬,冬來風雪交加,寒冷潮溼,要多添衣物,抵禦風寒。”

道光輕颳着全妃白皙的臉蛋,溫然笑道:“宿昔不梳頭,絲髮披兩肩,婉伸郎膝上,何處不可憐。”

二人說說笑笑之時,寶錚忽然端來兩盞茶,溫柔請了安,道:“奴才請皇上安,皇上聖安,萬事如意。”

道光眼前一亮,仔細打量着伏地而跪的這位麗人,只見她粉妝玉砌,皮膚白嫩,眉眼清秀晶亮,一身淡綠色繡花旗服,婀娜多姿,濃黑的秀髮挽着結兒,斜簪了一朵芙蓉花,模樣倒可人,言談爽利,舉止溫柔。

道光笑道:“你是伺候全妃的丫頭?模樣這麼乖俏,長得又白淨,果然有其主必有其僕。”

寶錚心裡一喜,臉上也不敢浮出半分得意之色,只笑靨盈盈,福了身子,道:“奴才多謝皇上誇獎,奴才寶錚,得小主厚愛,侍奉左右。”

全妃心頭一惱,忙拉着道光的手,莞爾微笑,道:“寶錚伶俐聰慧,容貌很是出挑,心思又周全。”

道光溫柔一睇,只是微微笑了笑,便進殿歇息了。

第二日晨起,全妃腰痠背痛,只坐在花樽木鑲泥葉銅鏡前,仔細梳理着秀髮,忽問了句,道:“皇上是幾時上朝?吾乏倦了,竟忘了給皇上整弄官帽。”

芝蘭想了想,道:“皇上是卯時三刻離宮,主兒還在安睡。”

全妃嘴邊浮出一絲冷意,道:“倒是寶錚那丫頭,今兒早起得勤快,御前又很伶俐,穿衣戴帽,皇上很是讚許。”

全妃順手撿起妝奩盒子裡的一支芙蓉花嵌玳瑁石鳳墜步搖,照着頭髮比了比,冷笑道:“她那點心思吾如何不知,昨兒晚,皇上不過瞧她一眼,她便沉不下性子,亂了心神,抓尖好強,故做伶俐聰慧,一介宮女,攀龍附鳳,大有人在。”

芝蘭沉聲道:“寶錚模樣是好,心計又深,那主兒如何應付?”

全妃淡淡一笑,道:“她想一朝上位,便要瞧她的本事了。”

大雪又下了幾場,已經是十一月。箏常在身懷有孕,晉了箏貴人,長春宮熱鬧無比,道光膝下子女福薄,勢必對這個孩子青眼有加,格外看重。

從臘月二十五到除夕之夜暢音閣和漱芳齋的戲如流水一般,一夜沒停過,幾位親王攜着福晉親眷和慈寧宮太妃,一賞除夕春夜,共慶新年。

到了正月初一合宮覲見,六宮嬪妃都換下了平日簡樸寒酸的衣裳,紛紛穿上鮮豔華貴的時新宮衣,共同前往壽康宮參拜太后。

太后衣飾華貴,儀態祥和,靜靜接受道光,皇后以及六宮衆妃的三叩九拜大禮。

太后着意安撫了箏貴人一番,便拭了眼,道:“今兒是初一,吾記得從前高宗皇帝在時,先帝攜吾一起進宮拜見,高宗皇帝子嗣繁茂,兒女昌盛,便和先帝、吾共敘閒話。皇帝登基四年了,六宮一無所出,吾有心盼望兒孫滿堂,承歡膝下,只是天不遂人願。”

道光忙俯首跪地,道:“皇額娘福澤深厚,是兒子福氣淺薄,兒子不孝,不能讓皇額娘含飴弄孫,晚年安樂。”

皇后也是誠惶誠恐,道:“是奴才無能,不能福佑六宮,綿延子嗣,還請皇額娘降罪。”

太后一揚臉,桂姑姑忙伸手扶起皇后,含了笑意,道:“起身吧,吾只是感慨,幸好箏小主有孕,子嗣上還有望。”

箏貴人心頭一悅,臉上仍是微笑恭順。

太后笑道:“你上前來,讓吾瞧瞧你模樣。”

箏貴人越衆而出,外罩一件深紫色富貴花開繡石榴鼠毛大氅,裡穿一身青粉色錦繡芍藥花滾珠扣旗服,容色紅潤,舉止嫺靜。

箏貴人跪在炕沿之下,只輕揚了一雙狹長秀眉,越發眼神流盼,濯濯生光。

太后笑道:“容貌倒也清俊,如今你身子嬌貴,要穩穩當當爲皇帝生一位阿哥纔是,你的榮華長着呢。”

太后說完這話,便從髮髻上拔了一支鑲金嵌珠穿芍藥枝步搖,斜斜地插入箏貴人的髮髻上,笑道:“吾賞你不爲別事,這支步搖是從前吾爲先帝福晉時,吾有娠三月,先帝親賜,也算沾一沾福氣。”

箏貴人喜不自禁,忙叩首謝恩。

道光指着這支步搖,笑道:“兒子記得這支步搖,原是皇額娘懷三弟時最喜戴的,她有娠才三個月,皇額娘如此厚禮,當真心意獨到。”

祥嬪也扶着鬢髮邊上鑲金嵌瑛梨花蕊翠翹,笑道:“有太后福澤庇佑,箏妹妹一胎當真順順當當,妥妥帖帖。”

全妃笑道:“果真,箏妹妹性情溫婉,想來所生之子定品貌端正,活潑健康。”

太后微微點頭,語氣疏離而迷漫,道:“皇后位主中宮,仔細伺候,你雖無福生養,卻是皇子嫡母。”

皇后神色一凜,忙屈膝行禮,語氣更加謙卑誠懇,道:“奴才謹遵皇額娘教誨,嬪妃所出之子,奴才一視同仁,視如已出。”

太后摩挲着手裡的一串深墨色藏傳佛教瑪瑙香珠,道:“好了,吾累了,跪安罷了。”

纔出了壽康宮宮門,道光便拉着全妃微微發涼的手,笑吟吟道:“昨兒穆中堂進了一件酒紅色滾瑪瑙領狐狸毛紋綠梅大氅,朕知你一向鍾情綠梅,便把那件大氅賞給你。”

全妃盈然一笑,福身施禮,慚愧道:“奴才多謝皇上賞賜,奴才蒙受天恩眷顧,想到狐狸乃草原上珍畜貴獸,神靈依隨,那毛色更是晶瑩鮮亮,而狐狸護崽心切,寸步不離,漫漫冬日偎依於絨毛之下,吸取溫暖,如此一來,奴才便不敢穿戴,傷了天下爲父爲母之心。”

道光深情看着全妃,神色裡多了一絲溫意,笑若春風,柔緩一笑,道:“全妃賢惠,慈母心腸,令朕頗爲動容,《詩經大雅卷阿》有云:顒顒昂昂,如圭如璋,令聞令望,豈弟君子,四方爲綱,朕在你身上便是瞧到了。”

全妃低眉淺笑,捂着琺琅彩花鳥鏤空梅枝手爐,依依盈禮,道:“皇上謬讚,奴才並非孝儀純皇后,皇上也並非乾隆爺,看到奴才品德端美一面。”

道光緊緊拉着全妃的手,語氣中多了溫晴繾綣,道:“乾隆爺少年結縭,有孝賢純皇后青春廝守,朕有全妃,兩情姣好,一生相伴,朕自詡不比乾隆爺差。”

全妃溫婉一笑,笑作不語,隨着一衆宮人消失在冰雪琉璃之中。

祥嬪站在穿道而過的長街頭,任由冷風拂亂,吹着髮髻垂下的萬千青絲,雙脣顫顫,冷冷道:“皇上待她果真好,如圭如璋,令聞令望,她也配。”

翠橘攙着祥嬪的手,道:“她也太得勢,是個地道的潑辣貨。”

未等翠橘說完,祥嬪輕咬嘴脣,冷下臉來,一把甩在了翠橘保養得宜的右臉上,厲聲道:“閉嘴!青山不改,綠水長流,鹿死誰手還不一定。”

翠橘也不敢抽泣,只捂着右臉小聲嗚咽。

皇后臥在桃花木刻錦魚繡鳥漆紅貴妃軟榻上,一側的王嬤嬤細細剝着閩南上來的甜橘,道:“主兒含一塊橘子瓣,奴才瞧着橘子瓣清涼多汁,最宜開胃解熱。”

王嬤嬤忙用黃地綠龍描金鳳漆盤將剝好的橘子瓣擺放齊整,端到皇后身前。

皇后擇了一塊橘子瓣含在嘴裡,道:“吾胃寒,進一口便口齒髮涼,苦澀難嚥,。”

王嬤嬤渾身一冷,忙吩咐殿外幾個打掃的宮女捧來錫火盆,錫火爐,鐵火壺,鐵火爐各一個,又拿來兩隻用鏤花刻金絲綵鳳圖樣的湯婆子,放在皇后腳下,道:“主兒身子素來不好,奴才傳趙御醫給主兒瞧瞧,仔細醫治,定能好的。”

皇后嘆息道:“布衾紙帳風雪夜,始信溫柔別有鄉,皇上待吾一向溫厚,有孕無孕便是命中之事。”

翠芸叩門而入,屈膝行禮,道:“奴才請主兒安,主兒聖安。”

翠芸走了上前,把方纔道光與全妃說的話,一字不落,添油加醋,通通學了一遍。

皇后臉色越發蒼白,雲髻上的青黛色鑲珠玉拉翅金黃翠珮如意穗流蘇,玎玲相撞,猛烈擺動,音色顫顫,道:“皇上真的這樣說得?”

翠芸跪在地上,發誓道:“奴才不敢扯謊,立刻由主兒處置發落。”

王嬤嬤見皇后身子瑟瑟,嘴脣僵冷,忙喝了斥,道:“放肆!再胡說八道惹主兒生氣,立刻掌嘴二十。”

翠芸臉色乍然變成青白色,忙捂嘴噤聲,低頭不語。

皇后雙眼微眯,沉思片刻,道:“無妨,皇上難得有鐘意之人,喜歡便喜歡吧。”

翠芸很少見皇后如此厲聲呼喊,花容失色,只覺背後冷汗涔涔,冰涼一片。

殿內燃燒的炭火併不是很足,銅花鶴紋香爐裡檀香末薰香隨着窗紗外透進來的涼氣,越發吹的叫人陰冷,筋骨發涼。

從初一到十五,道光除了看望幾次箏貴人外,其餘的日子但凡臨幸侍寢,每每便是全妃,如此寵愛之盛,后妃不免心有怨恨,招搖誹謗,更是嫉妒聖眷寵濃。

出了正月,便是二月份,京城郊外一帶最早開始春意復甦,稼軒農桑,皇后攜六宮品行較高的嬪妃一同前往天壇,行祈福國運之禮。

皇后一身明黃色河海同春繡牡丹穿花刺金吉服,胸前懸着一色暗綠蜜蠟黃佛印朝珠,梳成低迴盤飛的髮髻,只嵌入一塊素白色蓮花紋金鳳扁方,高聳的青黛色拉翅上點綴各色的珍珠瑪瑙,翡翠寶石,雍容華貴,嫺靜端莊。

只信手從御案佛前,捏來三根香,垂眉閉眼,緩緩躬身,再三叩首,頂禮膜拜。

全妃與和妃二人追隨皇后,誠心祝禱,再次禮拜,全妃外罩一件酒紅色滾瑪瑙領狐狸毛紋綠梅大氅,裡穿一身寶粉色繡冬梅鬥麗銀邊琵琶襟旗服,髮髻上點着深藍色寶石,綴着一串長長的金黃色流蘇,耳畔上垂着翠玉銀葉耳環,姿色明媚,儀態萬千。

皇后手捏一根香,道:“吾聽說皇上昨兒傳召了妹妹服侍,妹妹長年青山不老,聖眷不衰,。”

全妃斜插的翠制銀花簪子瑩瑩一晃,越發銀光熠熠,暗暗生輝,只跪在皇后一旁,笑道:“皇后主兒見笑了。”

皇后冷然一笑,道:“既然皇上喜歡妹妹,那妹妹定要博得皇上歡笑,皇上歡然一笑,妹妹便能春恩永駐,聖眷綿延。”

皇后話鋒一轉,脣齒間勾勒一絲冷意,道:“妹妹盛寵不斷,定要爲皇家誕下一子。”

全妃仍然是清冷一笑,道:“奴才福薄,無福生養子嗣。”

皇后長聲道:“漢朝武帝的李夫人有一次患病,便失幸於武帝,武帝探望之時,百般不肯,只以紗巾掩面,武帝走後,宮人爲之不解,而李夫人用意深厚,卻稱色衰而愛馳。”

全妃神色一緊,又明媚一笑,道:“奴才記得李白有詩,雨落不上天,水覆難再收。君情與妾意,各自東西流。昔日芙蓉花,今成斷根草。以色事他人,能得幾時好?”

皇后笑容凝滯,雙手合十,再次起身參拜,道:“妹妹果真能言善辯,沒承想江山代有才人出,妹妹口舌更勝一籌。”

全妃雙手合十,擡眼看着滿殿金佛,佛光閃閃的各路神佛,道:“皇后主兒真是擡舉奴才了,奴才再不濟,總勝過那些含淚帶笑,嘴甜心苦之人。”

王嬤嬤神色一變,眼神一橫,道:“全妃放肆,皇后乃六宮之主,掌天下女子懿德典範,你且爲妾妃,敢如此大膽。”

全妃髮髻上的鑲銀翡翠櫻花鳳鈿沉沉一搖,心頭一惱,臉上一冷,道:“奴才自是不敢,主兒如此賢德,天下畢恭畢敬。”

皇后參拜完畢,往身後和妃處一瞄,和妃忙冷臉一瞥,道:“全妃過分,皇后主兒是萬金之軀,千金之體,滿天神佛菩薩親身庇佑,福慧鹹修。”

皇后眉心一展,扶着王嬤嬤、寶銀的手臂轉過身來,冷着秀臉,端重正色,道:“吾祈求大清國運昌盛,帝祚永延,五穀豐登,天人同壽。吾沒想到滿殿神佛蓮花座下,全妃竟然如此口不擇言,滿嘴狐神鬼怪,眼下六宮有喜,若是衝撞神靈,帝裔不保,降罪大清,該如何啊?”

全妃渾身一驚,耳畔一悚,銀牙輕咬,貝齒緊含,忙屈膝行禮,俯首道:“奴才無知,惹怒天壇仙神,還請皇后主兒責罰降罪。”

皇后端正身子,輕哼一聲,脣齒之間冰冷徹骨,道:“你德行有虧,莽撞無禮,罰去半年俸祿,再抄寫百遍佛經,去欽安殿、寶華殿焚燒,去雨花閣跪地懇求菩薩佛祖懺悔原諒。”

全妃心底微涼,狠狠攥着手裡的海棠花蝴蝶手絹,恭謹福身,道:“奴才多謝皇后主兒恕罪。”

皇后一臉不順,躬下身子,冷對着一雙凌厲丹眸,道:“說來是皇上太過寵幸,你且靜心思過吧。”

一聲令下,一行人浩浩蕩蕩,尾隨皇后出了殿門。

空曠幽深的天壇祈年殿格外寂靜陰涼,殿堂神佛靈前,梵香悠長不斷,令人神思靜徹,六根清醒。

芝蘭扶起全妃,雙膝跪久了倒也不疼不痛,雙目緊閉,強忍住內心深處羞辱仇恨,心底一陣陣淒涼,道:“皇后主兒罰吾,吾不敢置喙,扶吾起身回去,抄寫一遍佛經,替吾燒了燒。”

芝蘭攙扶着全妃,披上繡花絨毛斗篷,沉聲道:“主兒,罰俸思錯乃是大過,皇后主兒未免嚴苛了。奴才這就扶您回去,這下可有事做了。”

全妃脣角上揚,悠然一笑,道:“好了,吾言語不慎,才惹了皇后責罰,吾抄寫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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