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陶醉在她的歌聲裡,彷彿初春之夜的冰雪融化而開,檐頭叮噹,房下滑落,亦像清早的朝露清圓,滾落於蓮葉芙蕖之上,滑墜於浮萍野花之間,更添了幾許嫵媚柔情的溫柔和纏綿悱惻的哀怨。
曲調三回,漸漸而止,那美妙旋律似乎還凝滯在半空之中迴旋纏繞,久久不肯散去。
一曲罷了,禧常在忍不住拍手一笑,道:“她唱得真好!奴才雖漢軍旗,在家中也聽過不少曲子,可沒有幾個角兒能唱得她這般富有情韻,又生了幾分婉轉悠揚,真是好聽。”
道光負手長立,溫然輕嘆,道:“歌詞寫得美,唱得也是十足的柔軟,竟把吾的心腸都唱化了。”
全貴妃暗暗驚歎此女的歌聲如此之美,比之當日的伊爾佳氏御花園吟唱一曲《貴妃醉酒》,更加幽婉清麗,百媚橫生。比之中秋佳宴上,愍貴人所吟唱的《水調歌頭》,更覺得這一聲聲的女兒心腸,既豔且悲,如訴衷腸,且那一把亮麗的女聲清澈高揚,飛旋不定,嫋嫋不絕迴盪。
全貴妃牽動着耳畔上的明玉耳環,道:“奴才愚鈍,竟不知是哪個宮的宮女,或是暢音閣的歌女,有如此天籟之音。”
道光輕輕頷首,吩咐着李長安,道:“你去瞧一瞧,把她帶到吾跟前。”
李長安的步子也快,不過半刻,便引來了方纔清歌淺唱的女子,她衣飾清潔,珠翠鮮麗,年輕嬌韻,舉止得宜,全貴妃定睛細看,不是玲常在又是誰!
靜妃與禧常在相視一眼,旋即恢復了平靜的神色。
那玲常在步態柔軟,輕輕福了身子,依依施禮,道:“奴才玲常在請皇上安,皇上聖安,萬事如意。”
玲常在轉了身子,緩緩擡起一張白淨的臉龐,笑道:“貴妃主兒聖安,靜主兒聖安,萬事如意。”
禧常在與玲常在又行了平禮,靜妃神色不悅,柔柔的目光掃在玲常在的臉上,道:“妹妹何時學會歌唱吟曲兒了,能歌善舞,真是令人耳目一新。”
全貴妃似是一讚,道:“嗓音柔緩,歌聲清脆,這首《遊園驚夢》早在蘇杭二州之時,便是爲世人所唱,不想今日在宮中還能一飽耳福。”
道光指着玲常在,道:“你會唱曲兒?”
玲常在羞澀一笑,兩彎梨渦如雨後天晴的新荷,盈然而蕩,道:“回皇上,奴才的母親是江南徐州之女,自小精通器樂,奴才長在京中,私下便學了幾齣,原想着怡情縱樂,卻不想污了皇上清聽,掃了皇上雅興,還請皇上降罪。”
道光爽然一笑,瞥了玲常在一眼,見她輕柔低眉,垂首而立,眉眼不覺生出了幾許溫柔,突然伸手托起玲常在嬌小的下巴,仔細看了看,笑道:“長得倒還不錯,雖沒有一等一的美貌,卻有幾分清秀姿色,嗓子還這般好聽,真是難得。”
玲常在盈盈一笑,道:“奴才多謝皇上誇獎,奴才自知貌不足美,性不足柔,不配日日伺候皇上跟前,便學得一技之長,爲皇上閒暇之餘打發時光。”
玲常在雖是穿戴樸素了些,卻是難掩姿色,只穿了一件素色勾青花的旗服,袖子邊上點綴着點點桃花瓣,衣襟口上又繡着浮雲朵,那淡白、粉紅、淺綠簇擁在一起,色彩嫵媚,乾淨清爽。
且奈何玲常在身段嬌小玲瓏,弱柳纖纖,容貌像極了夾岸兩側的桃花蘸水,點點輕敷,胭色嬌穠,越發覺得她姿容秀美,明豔動人。
道光的脣色像勾了一碗蜜一般,甜蜜香軟,道:“你的心思倒是巧妙,比起成天爭風吃醋之人,算是好多了,這樣的性情吾也喜歡。”
禧常在拉着玲常在的手,親切一笑,道:“從前卻不知玲妹妹桂唱曲兒,今日一見,妹妹音色柔緩,曲聲醉人,果是一把好嗓子呢。”
靜妃顏色溫柔,道:“玲妹妹的嗓音當真是一絕。”
全貴妃只是悠然微笑,本是道光今日得空陪了靜妃四下游玩,卻不想偶遇了禧常在採擷桃花,又巧遇了一路高聲哼曲兒的玲常在,惹得道光心笙搖盪,愛意遲遲,想來靜妃心裡卻是不好受吧。
全貴妃回眸看了一眼安靜含笑的靜妃,她只陪伴在道光,玲常在的一側,神色十分沉靜,謙遜不語。
道光緊緊牽住玲常在的手,低聲細語呢喃了幾句,道:“唱了這麼久,嗓子累不累啊?”
玲常在羞澀的垂了垂首,怯怯道:“奴才不累,奴才爲皇上歌唱,一點兒都不累。”
全貴妃心下一笑,這個玲常在果然有些爭寵的手段,倒是讓她小瞧了去。
禧常在想要挽起道光的衣袖,卻猶猶豫豫,終究不敢出手,黯然的嘆了氣。
全貴妃使過了一個眼色,靜妃便上前拉住道光的手,道:“回皇上,奴才出來之時,吩咐了御膳房燉了一道香蒿鴨子湯,那香蒿是從天津一帶採摘,鴨子燉得也是入味,想來也是好了,皇上可要移步一品香蒿鴨子?”
道光的神色略有遲疑不定,靜妃依舊苦苦相求,倒也不好拒絕。
玲常在盈盈淺笑,上前便挽過道光的手臂,笑了一笑,道:“回皇上,奴才覺得鴨子湯雖是好喝,可晚春未走,盛夏纔到,鴨子味兒還有些腥,不如去奴才宮中,奴才着人燉了冰糖雪梨,又配了幾碟山味兒野菜,既開胃又消食,自是勝過那些腥羶油膩了,皇上覺得呢?”
道光捏了捏玲常在嬌小的鼻子,笑容像是化在了春風裡,道:“你說這麼好吃,那吾便去你的宮裡。”
玲常在這才嫣然一笑,親熱的挽着道光的手臂,一行人漸漸散去。
待道光攜着玲常在的手走得遠了,靜妃一張秀白的臉方漸漸沉了下去,緊緊的攥着繡花手絹,冷冷不言。
全貴妃笑道:“靜妃年輕氣盛也是有的,倒是小瞧了這位玲常在。”
禧常在焦急地望了全貴妃一眼,撫胸自責,道:“貴妃主兒,實在不是奴才心腸軟弱,玲常在很會耍乖拌俏,奴才當真……”
全貴妃笑了笑,道:“好了,妹妹不必自責,只可惜全爲他人嫁做衣裳了。”
禧常在身邊的婢女翠芝,道:“玲小主與禧小主雖同住長春宮,可我們小主性子軟,拉不下臉面跟玲小主爭寵,玲小主的性子活,穿戴打扮上又嬌俏,能歌善舞,禧小主自是爭不過了。”
靜妃冷笑一聲,道:“能爭寵的也未必是好事,不會爭的也未必是壞事,聖上風雨雷霆,喜歡着誰,誰都說不準。”
往後一個多月承恩召幸的日子,多半是玲常在了,玲常在年輕貌美,擅長曲調,又愛說笑,很是寵佔椒房,風光一時。
而相比之下,同住屋檐的禧常在卻是恩寵稀薄,君恩寡淡了。
便連箏貴人閒坐長春宮之時,也會偶爾提起宮內瑣事,不覺黯然傷神。
箏貴人內侍多年,卻平平無奇,眼下花紅柳綠,鶯歌燕舞,她也不覺坐嘆傷懷,垂淚自憐。
只見箏貴人素手撫箏,曲意揚揚,端的是柔婉明麗,歡悅響亮。那箏聲時緩時緊,時輕時婉,手躁之時若急雨敲階,疾風驟下,手緩之時如細雨撫桐,露落蓮花。張揚恣肆如寒冰吹雪,疾風掃地,舒展輕靈如微風拂柳,春雨入泥。
那一曲《蘭亭序》彈得十分溫婉,悲悲柔柔,動人情腸,彈得不免落了一行行清淚,滴在箏弦上。
崔萬海躬了一禮,道:“小主若您乏了,且去眠一眠,您這般撫箏,仔細傷了手。”
箏貴人愁眉坐嘆,道:“傷了手總比傷了心好。鳴箏金粟柱,素手玉房前。 欲得周郎顧,時時誤拂弦。”
崔萬海不解之意,倒也頷了首,道:“小主這首曲子彈得真好。”
箏貴人柔柔一笑,便轉了轉十指上象牙薄片,側過了身子,道:“好能如何?”
崔萬海也不敢多問,便垂了頭,躬着身子出去伺候了。
但見箏貴人笑色漸收,眉色微凝,撫了半晌,才癡癡一笑,道:“羅衣著破前香在。舊意誰教改。一春離恨懶調絃。猶有兩行閒淚、寶箏前。”
彼時夏染芭蕉,正盛木槿,全貴妃正哄着壽安公主入睡。
翠竺福了一身,道:“公主長得越發白淨了,鼻子下巴深肖主兒。”
全貴妃輕噓了一聲,道:“小聲點兒,別驚了公主午睡。”
芝蘭笑着搭好了蚊帳,道:“竺姑娘若是驚醒了公主,再想哄睡便難了。”
全貴妃望着壽安公主雪白可愛的臉蛋兒,心下越發歡喜,愛撫地順了順壽安腦門兒前的頭髮,道:“壽安性子活潑,不比壽惠安靜,姐妹倆兒一靜一動,倒是極好。”
翠竺笑道:“奴才這就把換洗的介子着嬤嬤洗了,再換一些乾淨的。”
全貴妃眉毛皺了皺,道:“昨兒的介子洗得不好,當下你仔細盤問,公主貼身之物,務必乾淨整潔。”
翠竺臉上一冷,道:“竟有這種事?奴才下去定仔細察看,若是如此,一律杖責。”
翠竺便抱着一疊介子衣物,怒氣衝衝走了出去。
芝蘭沉吟道:“近來敬事房差事倒忙了起,聽說過了這個月,皇上便晉玲小主爲玲貴人。”
全貴妃徐徐站起身子,撫了鬢邊簪的珠花,道:“容貌清秀,長得標緻,且擅崑曲,不喜歡纔怪,說來也該有活潑之人伺候了。”
這一日的天氣燥熱,暖風融融,諸位嬪妃向皇后請完午安,便各自回去了。
皇后也是睏倦難當,便吩咐了王嬤嬤、寶銀守在殿門外,獨自小憩了。
午睡剛起,皇后只覺身上乏力,便看着寶銀捧了花房裡新供的桃粉色薔薇來點水插瓶。
那桃粉色的薔薇,開着嬌豔的花朵,微微含露,片片沁香,如同芳華正盛的美人,惹人愛憐。
皇后掩了掩脣,慵慵懶懶打了個呵欠,靠在團花軟枕上,道:“前兒郝進喜說,內務府新上來了幾匹好的緞子,吾想裁上幾匹,等下看到榮海,讓他帶回去。”
寶銀將新插着薔薇花用一個青金白紋的長頸瓶捧到皇后的跟前,道:“奴才知道了,主兒待國舅真是好。”
皇后含笑道:“吾就榮海、裕誠兩個弟弟,他性子不羈,宅中又沒妻妾約束,主持家事的還是老管家。”
寶銀笑道:“國舅相貌堂堂,氣度不凡,將來若得皇上指婚,定是名門閨秀,世家淑女才配得上國舅。”
皇后取過一把小銀剪子,隨手剪去多餘的花枝,道:“那便是了,佟佳氏也是功勳之家,名門望族,吾之意是求得皇上指配名門福晉,便是側福晉也要世家大姓,纔不算辱了佟佳氏門楣。”
見寶銀臉色微微泛紅,羞澀而笑,只是插花不語。
皇后笑道:“吾記得你今年也快二十了,從潛邸伺候到了宮,又成了得力丫鬟,也是盡心盡力。”
寶銀忙屈膝下跪,道:“奴才不敢邀功,奴才伺候皇后主兒是奴才本分。”
皇后和悅的伸手扶起了寶銀,道:“你若是有鐘意之人,可向吾開口,或是御前侍衛,或是御醫,只要你願意,吾會給你指婚。”
寶銀羞澀泛紅,一張素淨面孔埋得更低了,道:“奴才的一切都是主兒的,但求主兒開恩作主。”
皇后雍容微笑,道:“吾能作主什麼,一切瞧你自個兒是了,你伺候吾十幾年,所以吾待你更像親閨女一般。”
寶銀雙眼含着淚水,俯首磕了個頭,道:“主兒體恤奴才,若是當年主兒不給奴才一口飯吃,奴才早就餓死了,主兒恩惠御下,吃喝穿戴都是上等貨色,奴才來生就算當牛做馬,也是報答不了主兒恩的。”
皇后伸手扶起了寶銀,悲笑一聲,道:“你伺候吾多年,吾心中清楚,吾膝下孤苦,所求一生不過是保住皇后之位,佟佳氏看似滿門英勇,世代功勳,到底比不上從前了。這些年皇上勤儉,吾苦苦支撐,稍有不慎便要面訓。”
寶銀伺候皇后多年,深知皇后心性剛強,不屈不饒,爲了母族榮辱更是殫精竭慮,步步爲營,道:“皇后主兒所做一切,奴才都瞧在眼裡,主兒爲孃家榮寵,當真辛苦。”
皇后悲憫一笑,道:“出身大族之女哪一個不爲家族榮耀奔波,幸得裕誠承襲公爵,榮海在御前當差。”
皇后眉色端然,澆了澆水,道:“說來府邸中也沒有主家掌事之人,你若喜歡榮海,吾便把你指配給他,做個侍妾,也是好的。”
寶銀驚恐地搖了搖頭,俯首跪地,苦苦哀求,道:“主兒萬萬不可,奴才求主兒了,奴才身份低賤,實是配不上國舅,國舅儀表堂堂,深得皇上器重,奴才過了去,反倒給國舅與佟佳氏抹黑丟臉。”
皇后的笑容越發淡然,道:“這話便差了,你伺候吾多年,也是心腹之人,且你與榮海年歲相當,雖是家世門楣差了些,可吾擡舉你,便是成全了你的母家。”
寶銀的一張秀面低了又低,皇后又道:“祖宗規定,凡過了二十五便可出宮自行婚配,你都二十了也不能再耽擱了,與其嫁給侍衛、御醫,或是不入流的市井小民,都不是好出路,做個格格、通房丫鬟也好,若是爲佟佳氏生下一男半女,吾便超撥你爲側福晉,主持一府事宜。”
但見皇后如此推心置腹,心下更加愧疚,咬着嘴脣,再三叩首,道:“奴才多謝皇后主兒恩典,奴才一切但憑皇后主兒作主。”
全貴妃再與榮海見面之時,已是七月中旬的芭蕉冉冉,夏日炎炎之際。
榮海戍守在養心殿的殿門外,他穿了一身桐黃色窄腰兵服,額頭上滾落着豆大的汗珠,只紋絲不動的站立在一側。
全貴妃徐徐施了禮,道:“暑天灼熱,就算是銅腦蓋、鐵身軀,也是受熱不止,且穿了這一身,原就捂熱,仔細出了痱子。”
榮海擦了擦滾落的汗珠,拱了拱手,道:“奴才多謝貴妃主兒關懷。”
全貴妃只穿了一身水綠色銀緞印花薔薇刺繡的絲紗旗服,頭髮挽成了一個迴環雙髻,飾了珠翠紅寶,珍珠香翹,敷了一層極爲薄淡的桃色胭脂紅,生肌含翠,雲鬢稀鬆,渾身打了茉莉花汁子和珍珠粉熬成的香水,通體馥郁,脂粉清香,更加光華璀璨,豔麗無比。
全貴妃以手背遮住了太陽灼灼的光芒,含笑道:“聽說皇后主兒已將丫鬟寶銀,指給了你爲妾,寶銀伺候了皇后一場,又得了福澤,陪伴在你身邊,吾在此恭喜了。”
榮海含着一絲淡淡疏離的微笑,悲憫道:“多謝貴妃主兒,奴才得皇上器重,皇后厚愛,又親自指配姻緣,定不負皇后主兒所望。”
全貴妃笑道:“從來宗親的侍妾都不曾指配,哪兒像娶嫡福晉,納側福晉一般隆重,寶銀的身份是低了些,可你二人年歲相當,她能照顧着你,又能主持一府事宜,最是合適不過,來日她若是命數好,爲你生了一兒半女,撥爲側福晉也是情理中事。”
榮海剛毅的眸子裡滑過一種悵然若失的神情,他低下了頭,道:“是,勞貴妃主兒掛記,貴妃主兒金口,奴才謹記於心。”
全貴妃莞爾微笑,壓鬢上的一支鳳穿珍珠冠鑲金嵌寶步搖,在她額前冰涼一滑,道:“雖是個侍妾,也要好好待人家,別辜負了皇后主兒一片心。”
榮海點了點頭,默然不語,看着全貴妃窈窕靚麗的身影,搖了搖頭,獨自的嘆了氣。
李長安親自攜着全貴妃的手,低聲道:“貴妃主兒來得好,皇上嫌天熱兒,正準備接玲常在來清唱幾曲。”
他自覺失言,忙吐了吐舌頭,道:“是玲貴人了,奴才失言,這要是被皇上聽見了,奴才又是一頓好罵。”
全貴妃心下了然,道:“打理瑣事一時糊塗也是有的,皇上何事下的諭?”
李長安賠笑道:“皇上口諭,也不算什麼旨。”
全貴妃當下不語,便扶着李長安的手,一步一步的邁進了正殿。
正殿之中的兩側黃花梨木桌子上擺着一口潭水紋的青花釉海碗,裡面盛着冰塊,左右兩邊的檀香木小几上轉着風輪,風輪輕輕轉動,帶着冰塊融化的冰水涼氣,越發使人渾身舒暢,安靜愜意。
走了幾步,便是書房,一應陳設佈置也是如此,只在書案上多插了幾株新鮮花卉,此時的道光正伏在御案上,低頭小睡。
全貴妃躡手躡腳的走過身邊,吩咐了守在廊下的小太監關了窗子,又順手取來了一件暗黃色的絲紗褂子,披在了道光的肩上。
全貴妃側目一瞧,但見御案的紙筆書墨之下,有一份來自鴻臚寺卿黃爵茲的奏摺,數十行的小字已將大清的國運之勢盡數眼底。
全貴妃看下心頭暗暗驚歎,歷經數百年之久的康乾盛世繁華之景早已隨着鴉片的到來而徹底覆滅。
全貴妃手勢一顫,暗黃色的絲紗褂子也從道光的肩上輕輕滑落,道光一醒,不覺拍了拍頭,道:“什麼時辰了,吾怎麼睡着了?”
全貴妃忙屈膝下蹲,道:“請皇上安,皇上聖安,萬事如意。”
道光揮一揮手,道:“天兒熱,吾也懶怠了,貴妃起身。”
全貴妃溫婉一笑,撫了撫腮後的鎏金翠飾,道:“臨近三伏,京城中便是最熱,奴才怕皇上身子不消,便讓人煮了龍井,加了冰糖兌了一些蜂蜜柚子,又舀了幾勺子冰塊坐水裡鎮上了,想來這會兒,也是能喝了。”
道光舒心微笑,道:“貴妃真是賢惠,竟不辭勞苦,頂着烈日來給朕送上一碗冰茶,貴妃有心了。”
全貴妃含笑從容,道:“奴才低賤,不能爲皇上排難,若不能伺候皇上湯羹碗盞,侍奉灑掃,奴才豈不白白得了皇上多年恩寵。”
道光微微一笑,道:“六宮也就貴妃這般言語天真,任性放縱。”
全貴妃取出了一枚繡花絲帕,親自侍奉着道光喝了一口,又挑了一枚甜杏,餵了吃下去。
全貴妃巧聲道:“奴才見皇上心事浮躁,思緒不定,眉目之間尚有愁態,可是前朝政事波譎雲詭?不讓皇上省心?”
道光重重地嘆了一口氣,道:“前朝向來如此,朕都習以爲常了。”
全貴妃取過一把泥金團花貂蟬軟扇,輕輕爲道光扇着風,道:“皇上要有煩心之事,可與奴才說一說,奴才雖是不懂,也能幫着皇上拿一拿主意。聽御前人說自退了早朝,皇上便一直悶在養心殿,奴才這才煮了茶水,親自來伺候皇上了。”
道光笑了笑,道:“你若不請自來,朕便差人去傳玲常在了。”
全貴妃媚態嬌韻,妙目橫流,道:“皇上很喜歡玲常在麼?玲常在年輕漂亮,擅長崑曲,隨便唱一嗓子,都能把皇上心腸唱化了,骨頭唱酥了。”
道光故意一笑,道:“這話說得假,怎麼貴妃一向端莊持重,不苟言笑,竟也有嫉妒心腸?”
全貴妃舀了一碗,徐徐吹了幾下,餵過道光脣邊,笑道:“奴才是貴妃,但也是女人,哪一個女人不是嫉妒心腸?說句不知輕重之話,皇后主兒雖是中宮,但也嫉妒奴才,嫉妒奴才得了皇上寵愛,而心內鬱郁不安。”
道光的神色肅了肅,道:“不許污衊皇后,皇后出身名門顯貴,即便是心存嫉妒,也不過轉頭忘卻了。”
全貴妃嫣然巧笑,道:“奴才與皇后主兒出身滿洲世家,所以說奴才斷然不會嫉妒旁人得寵。”
道光點頭頷首,道:“這話說得入朕的耳,朕今兒已下了諭,晉玲常在爲貴人,貴妃以爲如何?”
全貴妃豔麗一笑,道:“皇上喜歡,奴才有何置喙?別說晉了貴人,就算伺候皇上舒心得宜,哪怕晉了嬪位,封了妃子,主掌一宮主位,也是應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