閱兵村畢竟不是長篇大論的地方,常浩南也沒指望着能用十幾分鐘的時間就把自己的整個計劃給說明白。
在讓首長們心裡有了個印象之後,他便順勢主動提出,日後找合適的時間再進行詳細彙報。
雖然說是日後,但他這鋪墊都已經拉滿了,哪怕是再大的領導,也不可能完全按捺住自己的好奇心。
於是約定在三天之後的週六下午進行一次小規模的報告會。
並且,因爲是臨時決定,實在不方便另外安排場地,所以更是直接把報告地點設置在了長安西街174號。
讓常浩南都着實吃了一驚。
不過,相比於他在報告會上說出的第一句話,這些又已經算不上什麼了——
“各位首長,我接下來報告的題目是,空間移民基地閉環核反應堆電源方案設計與研究進展……”
實際早在本世紀初的那幾年,常浩南就考慮過在比近地軌道更遠的地方建設空間移民基地的可能性。
之前更是和周平建等航天口的技術人員具體討論過。
只不過當時華夏連試驗性空間站都還沒建成,新一代運載火箭也還在研製過程當中,各方面條件都還遠遠無法滿足要求。
更重要的是,用於核能磁流體發電的空間堆關鍵技術也還沒有着落。
所以,整個計劃也就一直停留在想法階段。
直到去年下半年,在確定可以藉助ITER的設施進行氚釋放行爲,以及反應堆輻照缺陷的相關性研究之後,他才真正開始考慮執行層面的具體問題,並和航天系統進行過幾次更具體的交流。
而這麼一考慮,就發現似乎阻礙遠遠沒有自己最開始想象中那麼多。
比如空間堆堆芯本體加上發電組件、動力組件、對接組件等全套設備在內,重量完全可以限制在9-10噸的水平,這意味着可以由長征五號整體發射到地月拉格朗日L4點上,而無需再進一步拆分成更零散的模塊。
再比如空間堆的工作參數是按照太空環境進行標定,如果發射之前就在地面上啓動,那麼其產生的高溫和輻射甚至會干擾到運載火箭的正常工作,所以最開始常浩南甚至考慮過像核彈那樣把反應堆分成兩個部分,等抵達預定駐留位置之後再將其合體啓動。
但與空間技術研究院討論後發現,完全可以通過原定用於屏蔽中子輻射那部分鋰-6讓堆芯在環境溫度下維持休眠狀態,同時還可以提供剛性管道和組件,消除液體晃動,從而提供更安全的發射條件,等進入軌道後再解凍整個系統……
總之,雖然大部分技術都不能算是現成的,但也沒有明顯超越本時代的能力,屬於乍一聽非常狂野,但其實並非沒有可能性的水平。
於是纔有了本次頗爲大膽的報告。
但對於不可能把全部精力都放在航天方面的一衆首長來說,他們的感覺就完全是另一回事了。
基本上是,大家明明還在討論組合式空間站什麼時候建設、登月工程什麼時候完成採樣返回、第二個火星探測器什麼時候發射……
結果就突然快進到太空基地了。
有一種從紀錄片跳進科幻片的荒誕感。
然而眼前PPT上明晃晃的標題又無時無刻不在提醒着他們。
這是真的。
“浩南同志,請你先解釋一下這個‘空間移民基地’,具體是什麼意思。”
“好的。”
常浩南乖巧點頭:
“到目前爲止,人類唯一踏足過的地外天體就是月球,而在可見未來內,下一個有可能觸及到的目標無疑會是火星,但相比地月轉移軌道較短的航行時間和週期,地火轉移即便採用代價最小的霍曼軌道也只有不到1%的運輸效率,並且一條標準的霍曼轉移軌道長達6億千米,需要飛行7個月左右的時間,每隔26個月纔有一次轉瞬即逝的發射窗口……”
“對於體量較小的無人探測器而言,這些都不是問題,但能夠載人着陸並起飛的航天器至少有幾噸重,要想抵達火星,就必須克服時間和能源兩個障礙,而設置在地月拉格朗日L4點上的移民基地剛好可以作爲中轉站,一是能夠給剛剛脫離地球引力束縛的航天器提供新的起點,二是可以爲航天器補充能源,並允許其調整飛行軌跡,藉助月球引力進行助推加速,此外還可以放寬地面發射窗口,讓航天員有一個微重力環境下的適應階段,避免在超長時間的任務中身體機能受損……”
“……”
結合着PPT上生成的3D示意圖,常浩南繪聲繪色地描繪出了一個令人無比期待的太空旅行方案。
甚至讓坐在他面前的一排聽衆都有些心癢難耐。
直到整個描述結束,才終於有人想起來提問:
“你剛纔提到,在太空中製造一個微重力環境?”
他依稀還記着,天宮空間站的研究項目裡面,就有一項“人類在失重環境下的適應能力”。
“沒錯。”
常浩南這次直接放出了一張概念圖:
“完整規模的空間基地會是一個圍繞中心反應堆模塊進行轉動的環形組合體,爲內部環境提供大約1/5到1/6個g的重力,這一數值大約是火星表面重力水平的一半,也是目前確定不會對人體造成明顯影響的最低門檻。”
然後,他不等一衆大佬從震撼中回過味來,就直接大步來到幕布旁邊,用一根天線指向圖片最中心的位置:
“當然,現階段我們要論證的,就只有這個核心模塊,也就是爲整個設施供能的空間反應堆電源。”
“該模塊主體爲錐形結構,從前到後分別佈置反應堆堆芯本體、影子屏蔽系統、熱電轉換系統、配套系統、輻射散熱系統,堆芯爲一體化的氣態冷卻形式,採用蜂窩狀UN燃料基體,並以二氧化鈾和三氧化二釓改性過的鎢合金進行包覆,熱電轉換採用混合工質的盤式磁流體發電機,電源淨電功率爲1.5 MW,系統運行設計壽期≥10年……”
“反應堆堆芯設計中爲增加燃料份額,減少堆芯尺寸和體積,計劃採用一體化燃料元件和內冷卻流道設計,堆芯活性區由蜂窩狀UN燃料基體和冷卻劑流道、預儲能補償結構、調節棒等組成,冷卻氣體同時作爲磁流體發電工質……”
“……”
儘管他已經儘可能減少了專業技術層面的內容,但整個彙報在領導們的頻繁提問之下,仍然比原定的90分鐘時間延長了接近一倍。
當常浩南介紹完反應堆的最後一個組件時,窗外已經是華燈初上。
不過,卻沒有誰表現出任何的不耐煩。
坐在這間屋子裡的人都已經不是第一次聽取常浩南所做的彙報了。
從最開始“填補人有我無的空白”,到後來“追趕人優我劣的差距”,再往後“實現人後我先的超越”……
而如今,終於出現了一個項目,是別人連概念都不曾提出過的。
真正的技術前沿。
“你有多大把握能夠成功?”
坐在最中間的首長詢問道。
這其實已經成了互有默契的例行步驟。
只要將涉及到的關鍵技術分別進行說明,再隨便回答個八成或者九成之類的數字,接下來就是順理成章的獲得同意。
從渦扇10到大飛機,再到高超音速飛行器,莫不如是。
只是這一次,常浩南卻並未像往常那樣自信地給出答案。
而是罕見地沉默了幾秒鐘。
然後輕輕放下手中的翻頁筆:
“各位首長,現在我可以非常確信的說,我國在航空航天領域的研究水平已經處在世界的最前列。”
他的語氣中帶着幾分感慨:
“但這同時也意味着,從此以後,不再有石頭可以摸着過河了……”
“錯誤的代價必須由我們自己來承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