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常浩南換下工作服時，錶盤上的熒光指針已經指向凌晨兩點。
他伸手按住突突跳動的太陽穴，透過觀察窗凝視着正在降溫的磁流體發電機組。
面前的壓力錶讀數正在緩緩下降，指針在綠色的警示燈下泛着晶瑩的光澤。
即便是生產同位素使用的小型核反應堆，也不可能長時間處在臨界狀態附近工作。
因此在確定了問題所在，並給出分階段的解決方案之後，大約一半的堆芯控制棒就被重新降下，堆芯也隨之回到了正常的運行狀態。
至於後續諸如線圈位形調整和數據收集整理之類的工作，基本都屬於繁雜但不困難的部分，自然不需要常浩南親自指揮。
“老常。”
就在常浩南離開控制室，準備回廠區內的招待所休息時，彭覺先也快步跟到了他的身後：
“剛纔你提到用液態鋰作爲中子屏蔽，是準備把冷卻工質也一併從氣體換成金屬麼？”
高溫氣冷堆和液態金屬堆屬於兩個不同的方向，雖然供能原理相同，但具體到工程上面還是有不少的差別。
如果常浩南轉而走向後一個路線，那麼其中的很多經驗就沒辦法再被HTR-10試驗堆所使用了。
“那倒不是，雖然我們剛剛已經確認，即便在液體或者蒸汽中，中子激發也可以產生一定數量的等離子體，但濃度完全不足以用來發電，所以最終的工質還是要用氦-氙混合氣體，再摻入一部分氫氣，鋰只是用作中子屏蔽……”
常浩南說着把一頂帽子扣在頭上。
這是他最近才養成的習慣，可以避免大西北空氣中的風沙鑽進發絲間的縫隙。
實際上，曾有人建議他直接把頭髮剃掉，但最終因爲姚夢娜的強烈反對而作罷。
“氫氣……”
聽到這個關鍵詞的彭覺先眼前一亮，當即想到了自己正在推動的聚變發電研究項目。
氫氣本身當然沒什麼了不起的，但衆所周知，氕還有另外兩種同位素氘和氚。
其中氚的開發和利用，正好是現階段聚變研究的重點之一。
也是華夏目前的研究短板之一。
但常浩南走在稍微靠前的位置，看不見彭覺先的表情，因此自然地以爲對方是對這個方案感到疑惑：
“太空中的條件不比地面……哪怕用上核電池，在能量使用和設備壽命方面也有不小的限制，在氣體中氫氣的密度最小，對於循環設備的負荷也低，可以延長一些有效工作時間，另外雖然氫氣本身不太容易電離，但附有電子雲的氫氣卻可以正向促進其它氣體的電離過程，也有利於生成等離子體介質。”
“至於安全問題，因爲保護殼是正壓容器，加上整個設施裡面也完全不存在氧化劑，所以反而不怎麼需要擔心。”
彭覺先這會兒還處在思考當中，過了幾秒鐘之後才後知後覺地點了點頭：
“這我倒是聽他們搞風電的提過一嘴……”
說到這裡，卻突然話鋒一轉：
“對了老常，你最近幾天有什麼打算？”
這個有點沒頭沒尾的問題讓常浩南腳步一頓，不過也只當是對方閒來一問，思索片刻後回答道：
“8月底之前應該都沒什麼事情，所以明天準備回家一趟，都半個多月沒見過老婆孩子了……”
奧運期間的京城處於戒嚴狀態，大部分航班和列車都暫時停運，原則上只准出不準進。
不過常浩南的出行自然不受這些影響，最多也就是行前給相關部門備份一下的事情。
彭覺先本來也知道常浩南整個8月後半月都比較空閒，於是才專門這樣一問，準備藉着這個由頭聊起自己那邊的項目情況。
結果聽別人說要回家陪老婆孩子，後面的話直接就被憋了回去——
他只要開了口，那對方肯定不好拒絕。
但人不能，至少不該這麼幹。
走在前面的常浩南久久沒聽見回話，有些好奇地回過頭：
“是有什麼事麼？”
彭覺先心說反正人類距離可控核聚變永遠還有五十年，也不差這十幾天功夫，於是當即改口：
“哦，沒什麼……給弟妹帶點土特產。”
“嗐，這麼客氣幹啥……”
“都是點吃的，不值什麼錢……”
……
常浩南在回家之前，特地沒有告訴任何人。
因此，當他第二天晚上突然出現在家門口的時候，姚夢娜正在客廳裡哄着小啓鶴睡覺。
直到聽見門鎖轉動的聲音，才帶着幾分驚喜地望向玄關的方向。
緊接着，眼裡一陣放光。
又低頭看了看懷裡已經睡熟的孩子。
旁邊保姆眼見這個架勢哪還能不懂，趕緊起身把孩子接到手裡。
先是抱到常浩南身邊讓他看了看，然後頭也不回地迅速上樓，速度快到連聲音都彷彿帶着些多普勒效應：
“我先帶啓鶴去嬰兒房了……”
姚夢娜想要擺出一些嚴肅的表情，但嘴角扯起來的弧度卻怎麼都壓不下去。
不過，畢竟是體面人，總不好一見面就直入主題。
所以她還是儘量找了些話題作爲鋪墊：
“我以爲你要下個月初纔回來呢……那時候我可能要去出個差。”
“出差？”
常浩南把彭覺先他們硬塞給自己的西北特產放到門邊，臉色有些意外地擡起頭：
“去哪裡？”
“去蓉城……”
姚夢娜回答道，語速比平時快上不少：
“132廠那邊在生產隱身技術驗證機的時候遇到了不少麻煩，最後經過評估確定，僅對現有設備進行改進已經無論如何不可能滿足下一代飛機的生產要求，所以他們準備規劃一個全新的生產和裝配車間，需要提前做一下管理規劃，以免對後續原型機和量產機的交付產生影響。”
戰鬥機是根據總體設計領域的關鍵技術進行劃代的，和製造水平之間並沒有嚴格的一一對應關係。
具體到華夏這邊，很多型號都屬於邊生產邊提升，直到前幾個甚至十幾個批次交付之後才陸續固定工藝參數。
直到本世紀初，兩型第三代戰機纔算是比較迅速地完成了生產定型。
但第四代飛機因爲涉及到隱身指標，在設計時就明確對零部件製造和裝配水平做出了要求。
當然，技術驗證機在這方面相對寬鬆，所以老設備還可以繼續堅持一段時間。
“那……”
眼見着常浩南還想就這個方向繼續展開，姚夢娜有點坐不住了。
既然是鋪墊，那隨便說上兩句就行了。
真要是聊起工作，那還能有個完？
所以趕緊在對方開口之前打斷：
“先不說這些了……你餓不餓，要不要先吃點飯？”
她起身整理了一下頭髮，然後款款來到常浩南面前。
嘴上雖然說着吃飯的事情，但手上的動作卻完全不是這麼回事，也完全沒有往廚房挪動的意思。
從後者手中接過外套，轉身掛到旁邊的衣架上。
再次轉回身子的時候，已經在不知道什麼時候解開了睡衣的一顆釦子。
甚至還裝作無意地扯了扯前面的衣襟，以防面前的丈夫沒注意到這個細節。
好在常浩南也不是真的木頭，都到這個份上了，當然知道自家妻子的真正意思。
這時候要是敢點頭說去吃飯，那晚上恐怕就得睡沙發了。
“不用，路上已經吃過了。”
常浩南一邊披上睡袍一邊說道：
“但是我準備吃點飯後點心……”
說完也不待姚夢娜有所反應便雙臂發力，一把摟住對方的腿彎和後背，在一陣小拳拳捶胸口的“抵抗”中飛奔進入臥室。
本想直接把懷中人丟到牀上，來一出惡霸強搶民女的角色扮演。
結果姚夢娜在進門之前就改變姿勢，如同八爪魚一般纏住常浩南根本不鬆手，導致兩個人一起頗爲狼狽地打了幾個滾。
好在主臥的這張牀面積夠大，這纔沒有摔到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