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蕭延一溜煙跑得老遠,隱在殿門後的秦燕竊笑起來,隨即又搖了搖頭。
她是聽不清他們說了些什麼,但這小子怎麼那麼好打發,都不進來探一下虛實嗎?看來對他的修練還是不夠,似是肯定了自己心中的想法,她自顧自地點了點頭。
她是個嫌麻煩的人,原本就從未想過收徒的事,記得玉狐狸曾說過,她的徒弟日後必是個短命鬼。聽上去有點嚇人,卻都是真言。想做她疾風紫靈貓的徒弟,若沒有九條命怎麼夠格。
從來都是想拜玉狐狸爲師的人排成隊,要拜她爲師的則腦子一定是有問題,因爲這絕對是在自尋死路。
可誰都不敢做的,卻只有那個小太子敢——
秦燕突然沒來由地笑起來,這個小太子可真是有意思,明知道這條路不好走,卻硬是要生出九條命來。她眉目一轉,臉上調皮之色不改,可單單有九條命就足夠了嗎?
蕭延自拜在她門下,已半月有餘,她卻什麼也不教授,倒和他玩起了兵捉賊的遊戲,旁人看着奇怪彆扭,都道她是存心捉弄太子,暗地裡說她這是大不敬。也不知蕭延是心太誠還是太過死心眼,這半月多來卻是未說過半點抱怨的話,雖在外還是玩劣跋扈但在她面前倒是乖得很,事事聽話,她說一他決不說二,是個真真聽話的好徒兒。
也不妄她一片苦心。
秦燕向外張望了一下,剛要邁出的腿又縮了回來,想了想,還是等他走遠些再出去。
這小子是一日比一日精明瞭,想是先前她隨便在哪棵樹上躺着就可讓他找上半天,如今卻要花心思躲起來才行。
她回頭望了四周一眼,皇宮本就大的很,剛剛躲得急,隨便挑了地兒就閃了進來,如今也不知道這是在哪裡。
看門口守着這麼多個宮人女官,難道她這是在哪個嬪妃的寢宮?
四下張望,看這佈置又不太像,這麼大個地方,外面守那麼多人,怎麼裡面卻看不到一個人?莫不是藏了什麼寶貝在裡面?
她心下好奇,不自覺地往裡走了兩步。皇宮果真是不同凡響,在這裡隨便一樣東西都是價值連城,若是真藏有什麼寶貝的話,豈不是……
她眼裡閃着金光,上下打量了一番,向一間內室走去。
還未進門,便有一股淡淡的龍涎香傳入鼻間,秦燕向來不喜聞香,當下一個機靈,捂住了鼻子。在門口望了裡面一眼,這裡哪有什麼寶貝,只不過是間書房擺了。
撇了撇嘴,正要縮頭,卻覺得有些地方不太對勁,手中便是輕輕一晃,袖劍已滑入手中。
她轉了頭,卻是一驚,只見一人正坐在書案前正底頭寫着什麼,那人着一身明皇色的衣袍,不經意地擡頭,便看到了她,一怔。
真是好死不死,偏偏遇到了皇帝。
這麼大個皇宮,怎麼就進了皇帝的雲霄宮,蕭延天不怕地不怕,卻自小怕皇帝,怪不得不敢進來。
要是被玉狐狸知道了,非氣得和她大戰三百回合不可。
她立在那裡進也不是退也不是,眉間擰了擰,索性轉了身對着皇帝扶了一扶,“民女見過皇上。”
嘴角扯開一個明朗的笑,面上表情自在如常,便依舊是那個逍遙自在的秦燕。
蕭堇沒想到她會出現在這裡,又見她如此鎮定自若,當下又怔了一怔,就彷彿闖進來的是他自己,而不是她。他微蹙了眉,可嘴上卻好笑出來,“秦姑娘真是好本事,皇宮重地在你眼中竟是來去自如之地?”
秦燕卻笑了笑,“是來去自如之地,可這都是皇上您準了的。”
當日她收下太子爲徒,未了還提了些要求,其一是她可用自己的方式教授太子,就連皇帝皇后都不能插手,其二便是可在這皇宮自由出入,只要不過分想去哪裡都可以。這都是皇帝親口應準的。
但她這樣說話,卻是對皇帝的大不敬,蕭堇聽罷眉頭就擰到了一塊。要是普通人可能早就嚇昏了過去,可她秦燕什麼都不怕,皇帝要是生氣了她就先跑,看誰追得上她。
蕭堇坐在那看了她一會兒,陰晴不定的一張臉,只是擡着眸定眼看着她。她也不慌,嘴邊微笑依舊,靜靜地站着,大有天地不動我不倒的氣勢。
“哼……”蕭堇卻是輕笑了一聲。
“都說你的膽子大過天,卻是不假。”他執起桌案上的茶碗,淺淺地笑,碗到嘴邊卻覺茶水已涼,也不急着叫人換,只把茶碗又放下,“要不是七弟常在耳邊叨唸,朕一時還真會不適應。”
聽皇帝提起玉狐狸,秦燕不禁擡起了頭,眉毛挑了挑。玉狐狸在皇帝面前常說起她嗎?說她幹什麼,難道說她壞話不成?
蕭堇饒有興志地看着她,倒也豁達未有要怪罪她的意思,就像她從來也沒有闖進來,只是他詔見了她而已。
秦燕心裡有些發毛,她和皇帝又不熟,怎麼弄得他很瞭解她似的,這個玉狐狸!莫不是一直在皇帝面前說她壞話,把皇帝的耳朵都聽出繭來,皇帝對她不熟也得熟了。
四下安靜,兩人一時沒了話,她有些不耐煩,想着還是別招惹皇帝,他既然不拿她問罪,她就該自動躲遠一點,不都說伴君如伴虎嗎,如果自己又多嘴闖下什麼禍來,玉狐狸這會又不知要把她怎麼着呢!
剛要開口請辭,卻聽蕭堇問她,“你這是在教延兒嗎?”
“是。”她只得回道。
“就這麼躲躲藏藏的?”
皇帝雖不過問她教太子的事,卻是一直讓人在一旁看着。
“太子若能在這半月之內見着我的裙角,將來必是一等一的高手。”好大的口氣!秦燕不虧是玄千機的養女,有和老子一樣的一身傲骨。
“秦姑娘做事果然不同尋常。”蕭堇笑了笑。
“皇上過獎了。”
蕭堇閉了閉眼,捏着眉頭,“倒是讓聯想起了華陽長公主。”
她眨了眨眼。華陽長公主?先帝唯一的女兒,那個剛滿月就失蹤了的華陽長公主?
“玉熙若還活着便應與你一般歲數。”蕭堇看着她忽而一笑,秦燕卻覺得他的笑裡帶着些無奈,甚至是……悽切。
華陽長公主蕭玉熙呀——秦燕止不住在心中默唸道。
這個名字恐怕沒有人不知道吧——
華陽長公主蕭玉熙,先帝的第八女,也是唯一的女兒,十八年前便與其母如夫人一同失蹤,當時纔剛滿月而已。那時正值先帝江山大統民心初定之時,華陽長公主生母如夫人原是位江湖女子,爲人直爽性情剛烈,卻極受先帝寵愛,先帝與如夫人情深意重,即是鐵血殺場也時常結伴左右。先帝繼承大統後,如夫人誕下華陽長公主,先帝欲封其爲妃,如夫人表面上欣然接受,卻在冊封當日帶華陽長公主毅然而去,只留予先帝一封書信,內曰:若是宮闈遠燈了無期,不如自此相忘心永快,君勿念。好一個鐵血鋼強的女子,竟是如此毅然絕決也不願老死宮中。先帝心痛異常,派人四處打探她們母女下落,卻是找到天涯海角也未有她們的消息,先帝不死心,繼續派人找,這一找就是十多年,直到先帝駕崩,也未找到過她們母女半點蹤影。
聽聞先帝在彌留之即,還一心念着如夫人的名字,所見之人無被先帝深情所動,感動落淚。
皇帝那時應該也有十多歲吧,已然是懂事的年紀,看來還是對這件事有些映象,不然也不會如此傷懷。
她心下不忍,雖然平日裡自己嘴尖舌利,但這安慰人的本事就——
秦燕剛想出聲,卻聽外面傳來聲響,轉頭見安順走了進來。
安順見到她不免吃了一大驚,盯着她看了半晌,心裡正啄磨着這女盜到底是怎麼進來的,竟然連皇上也未……
秦燕被他看得不舒服,撇了撇嘴。
倒是皇帝的一聲輕咳,讓兩人都回了神。
“什麼事?”
安順忙道,“回皇上,靜宣王已在宮外侯旨。”
“啊呀!”她一聲怪叫,把皇帝和安順都嚇了一跳。
“請皇上恕民女先行告退。”秦燕說的時候有些齜牙咧嘴,看樣子是恨不得從房頂上竄出去。
安順看不明白,皇帝卻笑了,“安順,先帶秦姑娘從偏門出去。”
“是。”
“謝皇上。”秦燕也不多說什麼擡起腳拽着安順便往外走,留下皇帝在那兒獨自搖着頭。
玉熙若是那樣的性子,搞不好這皇宮早就鬧得雞犬生天了。
蕭翊進來時,餘角似瞟見一方紫色的裙角,卻是轉瞬即逝,看得不夠真切。進了書房,倒見皇帝撫面輕笑,像是遇到了什麼開心的事。
“皇上遇上了什麼開心事嗎?”蕭翊笑問。
“也沒什麼,只是先前有隻燕子飛了進來。”
“燕子?”
“嗯,是隻十分有趣的燕子。”
蕭翊的眉不察覺地皺了一下,可立刻又被撫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