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香回來了?快來,讓我看看你釣了多少魚?”雲望笑着招呼那名喚玲香的女子過來。
“有三條呢,個頭都挺大的,您看。”戴玲香上前去把竹簍送到他們面前,“還是世伯釣魚的功夫好,我這都等了一天了,不過只有三條。”
“不錯,有長進,但願你父母不要怪我教壞了你纔好。”雲望話是這麼說,可他的樣子一點不像支使完人家寶貝女兒的樣子。
“不會不會,我父母還常常教導我,生逢亂世,不管是什麼,凡是能求生的,都要學一些。跟世伯學會了釣魚,將來不愁沒有肉吃。”戴玲香很是高興。
她自幼養在深閨,家裡再開明,外面的事情大多也是從書上或是從旁人處聽來的,如今得出家門,看什麼都新鮮。眼下就是叫她去挖泥搬磚,她也樂得高興。
她想着學會了釣魚,他日買不到吃食時就去有水的地方垂釣即可。卻不曾想過,當真到了那一日,會有多少人先她一步把水裡的魚都打個乾淨,哪裡還有她這一介弱質女流的份兒。
世間甘苦周書啓比她見得多,自然想到的比她多,而他也明白雲望的心思,一個姑娘家在這裡恐怕也停不了幾日,故也從善如流地沒有點破。
“玲香,他叫周書啓,是我一位故友的兒子。也是在山下呆不下去了,上山來避一段日子。”雲望介紹着,又對周書啓道,“這位是戴姑娘,戴玲香,我和他父親曾是同窗,後來我入了道,他父親考取了功名,做了一方士紳。隔的遠了些,多年未見,卻也常有書信往來。”
“見過戴姑娘。”周書啓有禮地道。
戴玲香看看她,笑道:“見過周公子,世伯,周公子會陪我玩兒麼?月牙兒傷了腳,月滿下山去買藥,我成日沒個人說話,悶死了。”
“我正和書啓說這事兒,書啓,你就答應了吧。這山裡雖然太平,可也保不齊有些兇險的地方,你閒來無事陪着她轉轉,她閒來無事陪着你念書,兩相快哉,豈不是很好?”雲望笑道。
“世伯就是想一個人清靜。”戴玲香笑着埋怨,卻是一點兒也不生氣,周書啓看起來與她年齡相仿,她樂得與他爲伴,“要是你不陪我,萬一我摔倒受了傷,或是遇上了兇猛的野獸,連個回來報信兒的人都沒有。”
“這……好,那我就陪着姑娘,只是我這人笨得很,除了讀書識字,會的不多,恐怕也只能陪着你而已。”周書啓多少有些汗顏。
他看得出來,戴玲香雖說也不會什麼,可是腳步輕快、面色紅潤,一看就是個跳脫的性子,加上體質好,也很聰明,八成學東西很快。估麼着用不了多久,就會覺得他笨手笨腳的。
“沒事沒事,我也不會。”戴玲香笑呵呵地道。
自此之後,白日裡雲望練掌,周書啓和戴玲香一起在書房看書或是出去釣魚玩耍,傍晚時歸來,三人其樂融融地用過晚飯,又一同下棋閒聊,才各自散去。這山間清貧的日子,倒也過得很是逍遙自在。
“我能叫你周大哥麼?”過了幾日,戴玲香忽然道。
“名字不過是稱謂,你想叫我什麼都可以。”周書啓自覺讀書人光風霽月,凡事無愧於心,被一個小姑娘喚得親暱些也沒什麼。
“那好,周大哥以後叫我玲香就好了。”戴玲香回身看着正要開口的周書啓,沒等他開口,就阻止道,“不許說不可以,我們成日在一起,叫的生分,我聽着就彆扭。”
“那好,玲香。”周書啓不太適應,話也不會說了,想了一會兒總算想起一事來,“月滿下山買藥也有幾日了,怎麼還不回來?會不是是在山裡迷路了?”
戴玲香也覺得奇怪:“聽世伯說去鎮子上兩日就能來回,也不知道她爲何去了這麼久。不過迷路是不會的,她帶着我們戴家的煙筒,如果迷路,一定會放出來。也許是在鎮子上遇見家裡的人,有別的事要辦,才耽誤了吧。我們戴家鋪子裡的管事有時也會到杭州來採買,興許就碰上了。”
“若是再過兩還不回來,我就下山替你找找去。”周書啓道。
“謝謝周大哥,周大哥,我們去那邊吧,昨日我看那邊有些蘑菇、野菜,採回去給世伯,讓他露露手藝。”戴玲香道。
二人去了那裡,果然有很多蘑菇和野菜,可是地上也甚是泥濘,一腳過去半腳是泥。
“你別下去了,在旁邊看着就好,把裙子弄髒了,不好洗。”周書啓想起她那日嘗試洗衣的樣子,忍俊不禁。
“洗就洗,月牙兒、月滿能做,我爲什麼不行。”戴玲香嘴硬,可是還是沒有下去,找了個樹墩坐下了,看着他把衣襟下襬別在腰間,到那片地裡去了。
月牙兒受了傷,這道觀裡又沒有粗使下人,戴玲瓏凡事都親力親爲,弄出不少笑話,前日還差點把廚房點着了,弄得雲望大急,連洗菜切菜的雜活兒都不讓她做了。
“好了,這些應該夠了。”周書啓朝她擡了擡手裡的竹簍,裡面裝了一大半,都是野菜和蘑菇,“哎哎……呀……”
周書啓原本每走一步都很小心,生怕滑倒了,可他這一動作,腳下跟着沒踩穩,撲騰的手就要向後倒去。
“小心。”戴玲香幾步衝了過來,二人離得雖不遠,可到底還是晚了。
事情沒有最糟,只有更糟,戴玲瓏在最後一刻拉住了周書啓,之後隨着周書啓一起摔了一身一嘴的泥。
二人好不容易爬起來,周書啓把臉上的泥抹掉,一眼看到戴玲瓏的樣子,立刻背過身去:“你沒有摔着吧?”
“沒有沒有,就是衣裳髒了。周大哥,你怎麼背過身去了?你哪裡摔到了?”戴玲瓏不明就裡,幾步繞到他面前看着他。
“你的衣裳……”周書啓又轉過身去。
戴玲瓏低頭一看,衣裳被泥染溼,貼合在她身上,雖然髒污了,可依然勾勒出她玲瓏有致的曲線。
“你真是個書呆子,弄的一身泥,有什麼好看的。你總不能這一路上都不看我吧?”戴玲瓏大大咧咧的,沒覺得這樣有什麼。
“非禮勿視,要不,你走在我後面,這樣我就看不見你了。”周書啓汗顏,他一個男子,反倒是臉紅了。
“哎呦,我的腳扭了,胳膊也好疼。”戴玲瓏忽然叫了起來,眼中閃過一抹促狹。
“啊?你怎麼了?讓我看看要不要緊。”周書啓轉身去看,正對上戴玲瓏笑盈盈的眼睛,“你沒事?”
“就是鞋子溼了,不好走,平地上走都會滑。你要是不扶着我,恐怕我都回不去了。月牙兒的腳還沒好,世伯也是男子,也再沒有另一個人可以幫忙了,你總不會把我一個人留在這兒吧?”戴玲瓏一臉的爲難,她發現自己很喜歡看周書啓這副手足無措的樣子。
“這……那如果我有什麼地方冒犯了,你可一定要提醒我。”周書啓沒法子了,勉爲其難地答應了。
福不雙至,禍不單行,周書啓扶着她剛走了沒多遠,竟然下起雨來。南方的雨綿延勢長,這一下竟是下了足足兩個時辰。
他們先是在一處山壁下躲雨,可是眼見着雨越下越大,再不走,路恐怕就要淹了,二人值得頂着兩片大芭蕉葉發足狂奔。
“小心,這兒有個坑,你慢點過來。”
“別走了,這下面有碎石,會割傷腳,我揹你過去。”
“得從這兒爬上去,你踩着我的肩先上去。”
“就快到了,這竹簍不能丟,你先回去……”
一路上週書啓不停地做那探路之人,到了有危險的地方,要麼把戴玲香背過去,要麼讓她踩着他的腳背、肩膀過去,有兩次他險些摔倒,都是想着倚靠着他的戴玲香,才勉力用手臂的力量撐住了身子。
要是平日裡只有他自己,恐怕那樣的情景之下,早就摔倒在泥濘裡了。
“你們兩個怎麼弄成這個樣子?”雲望看着兩個溼答答、渾身是泥的人,連忙把他們先迎進屋裡來。
“世伯,玲香衣裳全溼了,您……讓月牙兒給她找衣裳吧。”周書啓一進屋,拋下一句話就悶着頭回廂房去了。
“誒,你也溼了,拿我的道袍去換……”雲望不解地望着他的背影,對戴玲香道,“這小子真怪,他自己明明也溼透了。”
“周大哥是真君子。”戴玲香剛把嘴裡的雨水吐乾淨了,就笑着讚道,朝着周書啓的背影連連點頭,“屋裡點了燈,亮堂,他是不想失禮,看到我溼透了的樣子,才急急地走了的。”
雲望看着戴玲香,屋內的確亮堂,可是戴玲香身上此刻全是污泥,這衣裳縱使貼着身,也是什麼也看不到。連着她身子原本該有的線條,也被皺着的衣裳和沾着泥的雜草弄得走了樣,沒有半點美感。
“得了吧,人之身體與枯木無二,他不看你,不過是嫌你身上的泥臭。”雲望哼哼着,指了指旁邊的櫃子,“你若是沒有衣裳,就從這兒取見道袍穿着吧。”
戴玲瓏沒反應過來,待到雲望邁出了這間屋才道:“您不收衣裳,居然不收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