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鈺在成爲大同王之前,家裡雖說也是儒紳,可他多年草莽,最是不擇手段、不講規矩的。此刻他高居王座,一手撐着下巴,摸着鬍子,傾身看着趙元慎。他這兒子的樣子實在有意思,他從前怎麼就沒發現這個最不苟言笑的兒子竟做得如此好戲。
趙元慎此刻眼圈微紅,一臉地沉痛,說起戴元冠“生前”種種功績,他沒有其他過激的舉動,也沒有落淚,可偏偏這麼一說,戴元冠就成了多年爲他效力的友人。
就好像戴元冠這些年任勞任怨地資助王軍和各地地糧倉、災民,沒有求過任何回報似的。
讓人看只有兩種感覺,一來,盛王殿下真乃性情中人,與那戴元冠當真是生死摯交。二來自然是覺得朝廷真就虧欠了戴元冠很多,從前虧欠了也就罷了,如今人都死了,若是還不給個公道,給個身後名,那可真就是不近人情了。
這可是要讓天下人寒心的,將來誰還敢爲朝廷辦事,不主持公道是絕不行的!
“王上,人情始終不能越過國法,兒臣不爲戴元冠求其他,只要殺人者償命,以爲戴元冠在天之靈,以爲戴氏一族一心爲朝廷效力的拳拳之心。”趙元慎躬身拜請,餘光冰冷地射向常秦。
常秦火燒戴府,並非趙元項直接指使,他只是從趙元項對戴氏一族一貫的不喜中揣測了趙元項的意思,放了火、殺了之後就去向趙元項邀功請賞。
趙元項也被打了個措手不及,他心裡雖爲這世上再沒有那個支持趙元慎的戴元冠了而歡喜,可常秦的舉動如此魯莽,他可以想見這幾日會面臨朝野什麼樣的風波。
趙元項哪裡還肯來上朝,直接稱病在府。若是常秦找的那些藉口站住了腳,平安無事,他休養上幾日,自是很快可以去上朝了。若是常秦抗不住,獲了罪,甚至被殺了頭,他也可以推說自己並不知情,都是常秦心懷不軌。
大不了舍了常秦一家老小的性命,反正常秦這樣的蠢貨,沒了也就沒了。
留着他,下面那些年富力強又有功名、功勞的人被壓制着起不來,反倒是成了阻礙和拖累。
趙元項不在,常秦孤木男支,只能被那些文臣武將輪番聲討。
“王上,常秦居心叵測,竟敢在西都城內放火,危機百姓性命,危機陛下安危。”
“王上,您當年曾賜皇商匾給戴家家主戴元冠,戴元冠不是普通商賈,我朝向來重商,若常秦不得法辦,只恐寒了天下商賈之心。”
“王上,常秦放火燒死戴元冠,又縱容手下在戴府燒殺搶掠,殺死無辜下人數十人,手段之殘忍,臣等不敢形容。”
常秦開始還忍耐着,這會兒忍不住了,大喝道:“你等竟不明是非至此,什麼皇商,分明是他謀反在先,私鑄兵器。臣有證據,王上,這是戴府今年私造兵刃的清單。王上一定要明察,讓我老常死,也得有證據,您不要聽這些巴不得臣不得好死的人的讒言。”
常秦是不折不扣的莽夫,說話不會繞彎,他說這滿朝文武進的都是讒言,那若是真殺了他償命,豈不是趙鈺就成了昏君了?
趙鈺也不惱,他是明君,不管誰有證據,只要是證據他就該看看。
何況他也不着急,他不相信趙元慎會打沒把握的仗,籌劃一番,搭上戴家大宅和周圍的產業,至少要值得纔會出手。
“拿給盛王看看,看他有何話說。”趙鈺看了看,的確是份清單,他讓易公公又拿了下去。
趙元慎掃了兩眼,冷笑道:“這上面所寫的兵刃的確有戴府所造,只是並非在今年,而是前年。李大人,你主管兵部,還請調出前年戴氏奉命所早兵刃清單,讓常大人心服口服。”
那李大人接了清單看了一下,心中有數,立刻請命而出,不一會兒就調了底單出來。這是並不留底入庫的那份,與常秦那份自然是分毫不差。
“常大人,你栽贓陷害忠良,還不肯認罪麼?”趙元慎回過身去,再次躬身拜上,“王上明鑑,戴氏一族不僅是朝廷忠良,還是先王后一族族人,常秦誣陷忠良,誣陷王族,罪不容誅。”
“你……是你,都是你們陷害……”常秦暴跳如雷地道。
常秦反應過來知道自己中計,前些日子,他聽人酒後非議他和趙元項,說他們如何比不得盛王和盛王軍,都是尸位素餐的主兒,白拿着朝廷俸祿,早晚要被趕到邊遠之地去。
項、盛兩埋積怨已久,這樣的話別人聽了氣一氣也就過去了,明知道是雞蛋碰石頭的事,誰也不會那麼傻弄得雞飛蛋打……
可是常秦這樣性子的人聽了自然要比別人要氣上好幾分,他雖然忍着,可是一觸即發。剛巧那日不久有一位他暗中的心腹給了他這份清單,揭發戴氏一族私造兵器。時間、地點,就是囤放兵刃的地方都說得一清二楚,他信得過那人,又一想這些繁瑣仔細的東西總不會僞造的,立時覺得自己掌握了第一手的證據。
若是將這證據直接呈上,難免被盛王他們狡辯抵賴過去,常秦當即決定先殺個痛苦,先將戴元冠宰了,再把證據拿出來。到時候他宰得名正言順,盛王一派即便是要弄個功過相抵,或是想出別的法子撈人,人他已經殺了,還能怎樣?
沒想到這相信的證據竟然是假的,怎麼可能,他那心腹可是過命的交情……
“常秦,你還有何話說?”趙元慎義正嚴詞地道,“人你已經殺了,還妄圖污其身後之名,用心何其歹毒。你編造假證,有違法度,還險些將兵部牽扯進來,牽連一干無辜臣工,你這是試圖毀我大同基業,實難饒恕。還請王上明察,速將這不臣之人明正典刑,以正視聽。”
“王上明察。”衆臣公紛紛跪下,將朝節高舉請命。就是趙元項的那些人,此刻也只有諾諾附和的。
“王上,臣冤枉,這是有人陷害臣。給臣這張清單的的人,名爲曹允,原是項王府詹事,後來受臣之託潛身戴家。要是這清單有錯,定然是此人弄錯了……要麼就是他陷害臣。將此人傳來,一會兒就能見分曉。”常秦扯着脖子道。
爲了讓衆人相信確有此人,他不得不把此人的來歷說了個詳細,竟將項王府也牽扯了進去。可是這話,他不說還真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