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房小廝聽了臉色大變,和管事的一道套了馬車就要回西都城。()碧水怕這一來一回誤了事,自請帶了五六個繡莊上的小廝先回那莊子去,由那小廝和管事的回城報信。
晨光熹微,趙元慎這一晚睡得並不踏實。這幾名爲在府中休養,實是去了大同與閔國的邊境,這一路甚是兇險,一連收拾了兩員悍將和他們的殘餘勢力,又做了部署,才得以返回。歇了一夜,趙棋允卻又來通報,趙鈺召見。
趙元慎一如往常地換下常服,換上入宮覲見時穿的採銀廣袖,正要叫龐泰進來,趙棋允卻又來了。
“這一大早的你進進出出的,晃的眼花。”趙元慎不知道怎麼的,這一大早,心裡就像長了草似的,甚是煩悶,看誰都不順眼。
“不好了,主子,出大事兒了。”趙棋允一拍大腿,着急地到他身後,推着他就往外走,“四姑娘被她家裡的人算計了,被圍在城外西行二十里的一處莊子裡,有幾個作死的婆子在那兒欺負她,眼瞅着就要玩兒完了。”
趙元慎皺了下眉,顯然覺着言過其實:“喔?幾個僕婦就圍住了她?也太沒用了些。”
“不,不全是,之前還有殺手,她身邊死的死,傷的傷,就剩了倆丫鬟。”趙棋允愁眉苦臉地看着他。
趙元慎一驚,腳步已經向外挪去,他邊行邊道:“她出城了,爲何不報?爲何不派人跟着?”
“您沒說讓人跟着啊,不過繡莊上的人已經過去了,應該還來得及。”趙棋允快步跟上,腸子都悔青了,這種事,趙元慎不說,他也該想到。
主子目光所及,就是他拳腳、鋒刃所至,他怎麼把重要的事給忘了?他的棺材本兒還沒攢夠,他還不想被趙元慎折騰死。
“這戴府的人是越發該整治了。”趙元慎沉着臉,目光如劍地看了他一眼。
“主子,入宮的馬備好了,小人護送您入宮。”龐泰斜刺裡走了出來。
“你去和老主子說一聲,我出城打獵了,晚些時候入宮請安。”趙元慎一把接過馬繮,俐落地翻身上馬,朝着城門的方向撥轉馬頭。
趙棋允朝龐泰擺擺手,他上前去,雖然身子都有些不穩了,可還是要把話說清楚:“主子,四姑娘的眼睛好像有些不對,來報的人說不知中了什麼毒,看不大清楚了。”
下一刻,趙元慎一鞭子抽在馬上,連一瞥冷冽的目光都沒留給二人,身後只留下一陣飛揚的塵土。
“這……爲了一個女子,荒廢朝事,這要是讓老主子知道了,還了得?這簡直不像話,打從那個四姑娘一出現,就不像話。我說棋簍子,以後四姑娘的事你少對主子說些,就好比這件事,你與我說,我去把人救出來就是了,根本不必驚動主子。”龐泰不滿地道。
趙元慎這樣子出城,定是要見血的,可是害了許嘉彤的人八成不是什麼尋常匪類,牽扯廣了,尤其是牽扯到定安侯的人身上,回頭再被反咬一口,引起朝野非議。爲了一個女人,得不償失。
“你這個莽夫懂什麼?主子若是因爲四姑娘誤了事,那也只是誤了一兩件事,若是四姑娘真有個三長兩短的,那誤的說不準就是一輩子。”趙棋允瞪了他一眼,甩甩手,“你還不追主子去?宮裡那頭我去解釋。”
“好好,你去,你快去,我見着宮裡的人舌頭都打結。”龐泰一聽有人替他入宮,立刻跨上馬背,揚長而去。
他也不是那麼不喜趙元慎爲了許嘉彤耽誤了“大事”,他方纔那麼說,也是一想到要進宮就一個頭變成兩個大,才把話說得重了些。
讓他和趙元慎一起收拾那幫惡人,他可是求之不得的,這比跟宮裡那幫一句話繞上十圈八圈的人說話強太多了……
話說前一晚碧水溜下山崖之後,趙媽三人回了莊子,就開始將那些草藥大薰特薰。她們一面扇着蒲扇,想讓更多的藥煙進到屋裡去,一面又爬自己聞多了,會染上病症。
薰了一會兒,她們就躲到莊子外面去了,直到過了兩個多時辰,藥煙散得差不多了,才又進了院子。
這時候已是半夜,四下裡寂靜無聲,只有幾隻秋蟬在聒噪地叫着。可是天太冷了,秋蟬也蹦不了幾日了,此時的叫聲也沒有盛夏時精神。
“四姑娘,四姑娘?”趙媽在門邊喊了兩聲,又伸手在門上砸了兩下。
過了一會兒,裡面傳來許嘉彤氣若游絲地兩聲哼哼,阿湘的聲音聽起來也不如早先精神了:“四姑娘發着熱,都燒糊塗了,說不出話。碧水出去請郎中,怎麼還沒回來?我去村子裡的時候打聽了,雖沒個像樣的郎中,可也是有的,還有藥鋪,怎麼這會兒了還沒回來?”
“這些村子裡的慣會躲懶,大半夜的,起身穿個衣裳都得老半天,哪有快的?你請四姑娘多忍忍,天亮就到了。”趙媽敷衍着,心想,碧水是永遠都回不來了。
她們一回來,趙媽就讓王嬸去給山下等着的人送信,派了人在碧水滾落的山腳下等着,三天不見人才能離開。
“趙媽,你還是派個人去看看吧,姑娘的病耽誤不得。”阿湘很着急,隔着門說話都有些不穩了。
可是外面又沒了聲音,許嘉彤放開口鼻上掩着的溼布,聞了聞周圍的氣味淡了,才鬆了口氣。她的眼睛還是看不清楚,只能隱約看見些影子和東西的輪廓,可是也沒有疼過,估麼着只是暫時的。
那黑衣人將粉末揚向她時,她躲得快,一下子就縮回了水裡,這纔沒有傷到根本。
“碧水估麼着是出去了,可也不知道有沒有受傷。”許嘉彤擔心地道,她身邊是得有個會武功的人了。
“奴婢正爲她求神祈禱,一定要平安,一定要把口信帶到。”阿湘連着唸了幾個“阿彌陀佛”。
“再晚一會兒,她們大概會要進來看看我究竟死透了沒有。你去把胭脂拿來,像方纔那樣,給我身上塗一些,量她們也不敢太靠前。”許嘉彤笑了一下。
趙媽看見的那些紅疹,都是拿胭脂點的,只因離得遠,纔看不清楚。
阿湘又開始給許嘉彤畫疹子,可是聽了許嘉彤的話,她又怕外面的人隨時會要求進來,又不鎮定起來。
“怕什麼?這個時候,兩邊的人都不敢動,就是比誰膽子大,佔據先機,唬住另一邊的人。”許嘉彤輕道。
門外又有了動靜,好像又有什麼人進了莊子,和趙媽她們說了什麼,之後趙媽笑了兩聲,又向那人連聲道謝。
“阿湘,你不必等碧水了。”趙媽的聲音忽然高了起來,顯然她後面的話是說給許嘉彤聽的,“有村民過來說,剛剛起早進城的車伕在山腳下撿到了碧水的鞋和撕破了的衣裳,衣裳上面帶着血,都被撕碎了,大概是被野獸撕咬的。這山上野獸雖不多,可也有三兩猛獸。唉,這年紀輕輕的,竟然丟了性命,命薄啊。”
阿湘愣住了,看向許嘉彤,目光所觸是許嘉彤沒有交集的目光,這纔想到她是看不到的。
“姑娘,這……”阿湘着急了,帶了點哭腔。
“不要慌,不可能。”許嘉彤壓根兒不信這山上還能有猛獸,有也被西都那些個打獵巡山的貴家子弟給打沒了,“是我讓她那樣做的,你去,讓趙媽再派人請郎中。”
阿湘心領神會,哭着說了一通碧水往日裡對她的好,就又求着趙媽去請郎中,把能說的好話都說盡了。
趙媽不耐煩地道:“再等一會兒,我進去看看她再說。”竟是連一句四姑娘都不肯叫了。
“姑娘,咱們怎麼辦?”阿湘這時候是全聽許嘉彤的了。
“算算時辰,繡莊上的人也差不多要到了,可是也得以防萬一。那籃子祭拜用的東西可拿進來了?”許嘉彤忽然心生一計,可是目不能見物,只能先問問她,再看能不能成事。
這屋子裡點着兩隻蠟燭,聽阿湘說是從祭拜用的香燭裡勻出來的。也不知道那會兒碧水拿蠟燭回來的時候,別的東西有沒有拿進來。
“沒有,當時碧水拿的東西多,奴婢瞧着她兩隻手都滿了,想是提不了那幾只籃子了。”碧水頓了一下,忽然又道,“只除了那座用黃銅絲扭成的菩提樹,就是要焚化的那棵‘小樹’。碧水說這東西尖利,拿着也順手,帶了回來防身。交給了奴婢,要是趙媽她們敢進來冒犯您,奴婢就拿它照着她們腦袋瓜子砸。”
許嘉彤鬆了口氣,她要找的就是那棵銅絲扭成的菩提樹。
許嘉彤這時真心感謝這世道,若非當年在私宅時什麼都缺,她讓碧水把一切能利用的東西都用起來,碧水也未必就能想到拿一座當作祭品用的小銅樹做防身利器。
若非許家外強中乾,林氏又對她不上心,只肯做表面功夫,捨不得錢財,也不會用銅樹換金樹。
要知道,爲表心誠,這用來焚化的小菩提樹是給許家的祖宗燒的,應是用赤金打造。若是用了銅、鐵,不易焚化不說,被人知道了,還會多有詬病。
許嘉彤心裡的盤算更深,此刻需要的就是那些銅絲,若是銅絲改爲金絲,反而太軟了,不結實,不合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