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的心理疾病能對很多人有幫助,但代價是你的心理問題一直不能痊癒甚至會越來越嚴重,你願意嗎?
晚上十二點,談迦靠在沙發上望着窗外燈紅酒綠的城市夜晚,還在思考這個問題。
林之樾在旁邊陪着她。客廳裡沒開燈,沒辦法畫畫,他就學談迦,手裡捏着塊麪糰揉來搓去。
等做成了三朵蘑菇放在桌上,談迦終於回過神來。
“這是什麼蘑菇?”
手工作品裡的蘑菇不應該都是紅色傘面上長着白色圓斑的固定形象嗎?
“南瓜燈,”林之樾認真介紹,“橄欖類臍菇,看起來是黃色的,晚上會發熒光。有毒。”
“你瞭解的還挺多。”她漫不經心戳着那三朵蘑菇。
“你心情不好。”林之樾突然說。
“嗯,有個個小小的難題。”
“既然小,爲什麼會這麼心煩?”
“因爲有選擇的餘地。”
嗯?林之樾理解起來有點困難,他的邏輯思維總是需要經過更多的“中介”腦神經,才能夠反應過來。
“你想選擇什麼?我都認同。”
談迦輕聲笑:“殺人放火你也認同?”
“你不會殺人放火。”
“萬一呢?”
“不會有萬一。你說有選擇的餘地,代表你在兩個選項之間猶豫,能讓你猶豫的,就不是殺人放火。”
她又笑一聲,伸手勾住他脖子,兩個人在昏暗的夜晚中接吻。
…
這次的心理醫生是林之樾推薦的,確保不是鄺凡那種害人不淺的變態。
談迦上午捏捏麪塑,下午去拳館待會兒,然後去和醫生聊兩個小時的天,回家後吃點藥一覺睡到天光大亮。
一週過去,不知道是療愈效果不錯,還是最近天氣熱得犯罪分子都懶得出門,她沒再做噩夢。
鄭巖也沒找她。刑偵隊忙着處理前面兩個大案的遺留問題,連吳漾都被叫回來幫忙了。
只有她和林之樾閒得長毛,天天在家發展感情。
直到第二週的某天,她從拳館回來,和林之樾去麥當勞吃冰淇淋的時候,遇到一個意想不到的人。
盛夏的暑熱需要冰淇淋來壓制,她最近生理期又剛過,很饞這一口,坐在一堆上班族和小孩兒中間,一口一口享受着冰涼。
林之樾照常是不愛說話,也不願意觀察其他吵鬧的小孩兒,就盯着她吃冰淇淋,盯着盯着,試探性湊過去,挨着她臉頰。
談迦沒動,用眼睛斜他:“幹什麼,想吃我的冰淇淋?”
“可以嗎?”
“你不是有?”
“可是他們都會這樣。”他看向對面小圓桌旁邊的一對情侶,奶茶杯裡插着兩根吸管,女孩兒正吃着男生手裡舉着的冰淇淋,似乎在嘗味道。
那種恨不得越過小圓桌黏對方身上的膩乎感,方圓十里都能看出來。
他們正是感情最火熱的時候,林之樾總覺得自己不是正常人,所以很喜歡靠觀察別人,學習別人的表現來談戀愛。
談迦含着一口冰淇淋,親了他一下。
這下他不用同吃一個冰淇淋也能滿意了,眉目舒緩着坐好。
卞青玉就是這時候走過來的。
站在她面前時,談迦第一時間還沒認出來。
“還真是你啊。還記得我嗎?”
過了十來秒,談迦才遲疑着問:“卞青玉?”
“對,是我。”對方笑着,長了些肉的臉上輕鬆自在,幾乎沒有了當初抑鬱痛苦到像一隻加速燃燒的蠟燭的影子。
那起連環自殺案,她是唯一一個活着的人。
“這是你男朋友?”卞青玉看了眼林之樾,“挺好的,正常的戀愛能讓生活更有意思。”
談迦也溫和笑了笑,看向她手裡的盒子,問:“你這是?”
“燒七七,”卞青玉晃了晃那個盒子說,“薛靜家鄉有個說法,死後四十九天就要完全消失在世界上,準備投胎轉世了,要聊天的話,這是最後一次她還能聽見的機會。”
“還給她帶麥樂雞?”
“不是,這是瞿莉姐喜歡的。還有陳穎穎喜歡的小吃,魏婷喜歡的明星的簽名。”
明明是很悲傷的事情,但看着那些東西,談迦也露出和卞青玉一樣的笑容。
然後問:“我能跟你一起去嗎?”
“當然可以。”
於是她和林之樾又轉道去了墓園。
這麼熱的天,墓園裡卻挺涼快。
薛靜四人的骨灰埋在一起,隻立了一塊碑,墓碑前有挺多東西,小雛菊,信封,零食,還有某家飲品店出的新品。
“其實最近的東西已經少了很多,”卞青玉蹲下去把那些信封擺放好,和將要燒掉的黃紙放在一起,“希望是那些女孩兒都得到了拯救和新生。”
“會的。”
談迦也蹲下去幫忙,順便讓林之樾把墓碑後的草給拔掉一點。
她能做的不多,幫了會兒忙後就只能邊燒紙錢邊聽着卞青玉絮絮叨叨說着最近的生活。
去了哪兒旅遊,打卡了哪座城市,參觀了哪所大學的圖書館,還有互助電臺裡有多少個女孩兒已經從中度抑鬱轉成了輕度,痛苦到想要自殺的案例已經少了很多。
談迦靜靜聽着,在她們“交流”完以後,冷不丁問:“你還在互助電臺裡當管理員嗎?”
“是啊。”
“不會覺得痛苦嗎?不是都說治療心理創傷的辦法之一是遠離造成創傷的環境嗎?你就不怕和薛靜一樣?”
卞青玉神情平和地看着她:“我以前也這樣跟薛靜說過。她當初是最有機會脫離痛苦的人,甚至已經做到了。但在我們的負面情緒下,又變得更嚴重。她當時跟我說,做這件事只是想分享自己成功走出來的經驗,最後會變成那樣,她沒想過。”
“後來我開始做這件事,發現這並不是月初或者年初做個總的決定就能完全避開的。我想逃離大家的負面情緒,甚至不願意想起來這世界上還有一羣痛苦的女生存在在角落裡,但我做不到對一個跟我說想去死的女生無動於衷,可能太聖母了,每次都想着,最少也得勸一句吧,萬一就能救回一條命呢?”
“但讓我完全對她們的痛苦和未來負責,我也不願意。糾結來糾結去,一個月結束,我居然挽救了三個人的生命,其中一個才十二歲。薛靜知道了,肯定會很高興。”
談迦點頭:“確實,她是個好人。”
說完她看着紙灰輕飄的畫面,又想,她自己呢?也是個好人嗎?還是個被特殊夢境“脅迫變好”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