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靜的廖文湘媽媽最後還是沒能保持平靜。
她見到了王耀華,尖利的質問聲響徹整個警局。
“你爲什麼要殺文湘!爲什麼?!我們一家人得罪你了嗎!你爸媽打你的時候是我給你一口飯吃給你一張牀睡!你這個恩將仇報的白眼狼!”
“文湘還不準別人在她面前叫你傻子,你高中的時候是她在陪你努力學習嘗試恢復!她從來沒做過欺負你對不起你的事!”
“你爲什麼還要笑?你不準笑!他們說得沒錯,你就是個傻子,沒出息的傻子!活該被打傻的傻子!一個傻子害了我那麼有出息的文湘!你把我女兒還給我!”
她眼睛瞪得要脫眶,手指像變形的雞爪一樣朝前揮,彷彿要穿透王耀華的胸膛抓出他的心臟,整個人很癲狂。
廖文湘的爸爸在旁邊想攔不敢攔,手伸出去又縮回來,似乎很尷尬,腳步定在原地,除了手,其他身體部位都離發狂的妻子遠遠的。
兩夫妻的反應都在旁觀者的意料之外。
“廖文湘和朋友聊天時說,他們一家人的關係不怎麼好,特別是和她媽媽。”談迦抱着手,在人羣外看着那一幕。
“是,”小陳還記得,“她是留守兒童。而且她爸覺得生了女兒,一輩子就不用像有兒子的家庭一樣努力了,但她媽媽很要強,想讓女兒出人頭地讓她爸知道女兒和兒子一樣有出息,所以對她要求非常嚴格,還沒來得及培養母女感情,就先有了矛盾。因爲家庭氛圍壓抑,她以前還想着要去離家最遠的地方讀大學。”
但現在看來,母女關係是複雜多樣的。
她們一個星期纔打一次電話,關係明顯不好,可廖文湘高考分數能去大部分外省的優秀大學就讀,卻仍然選擇了留在省內,畢業後也順勢留在了市裡工作,而且節假日都會回家,很少遺漏。
而她媽媽……談迦記得昨天去走訪,看見廖家最向陽的房間裡貼着廖文湘的獲獎照片,應該是她的臥室,乾乾淨淨,牀上四件套整整齊齊,還放着一隻垂耳兔玩偶,傢俱電器基本全新……
廖文湘在和朋友聊天時還說起過,每次回家,媽媽都會提前做好她最喜歡吃的菜,離開家的時候還會掏錢給她讓她別太節省。
每次和朋友聊起這些,廖文湘的講述中都伴隨着一句“很難說清楚”。
但唯一清楚的是,廖文湘的爸爸好像從女兒出生那一刻起,就自動隱身了。
對廖文湘的嚴厲,關心,悲痛,這些強烈的情緒,只有媽媽纔有,他只停留在可攻可守的位置,扮演一個完全溫和的,其實無關緊要的角色。
“唉,父母和子女之間的關係,其實比男女之間還難說清楚。老實說,最開始我還想過廖文湘的死會不會和她爸媽有關,覺得她媽媽哭得那麼傷心是做戲,畢竟我們連着幾個案子都這樣。”小陳感嘆。
談迦還看着對面,淡淡說:“因爲很難形成一個波瀾曲折的故事吧。”
男女感情幾乎都可以概括爲一個“某年某月發生了某事產生了某結果”的故事,主線清晰,起伏明顯,所以很受影視劇的青睞,任何一種感情,都能在已有作品中找到。
但父母子女之間,更像是一本很厚的傳記的楔子,寫完其實才算開始。
但看的人總是連楔子還沒看完就棄文了,後來無數次翻開,也還是停留在楔子中的某一頁,停留在痛苦,憤怒,嫌棄,嚴厲的形容詞上。
直到自己也成了楔子中的父母,自己又開始寫下一本讓人毫無閱讀興趣的傳記。
談迦微不可聞地嘆息,沒了繼續看的興趣,又掏出一團麪糰,垂眸捏啊捏。過了幾分鐘,對面的尖利叫聲陡然停下了,只剩廖文湘媽媽粗重的喘氣聲。
談迦剛好給麪塑人搓了個腦袋出來,擡頭越過遮擋,看見廖媽媽正盯着警劇門口看。
王耀華的父母來了。
這下更混亂,質問聲,哭聲,吵得人頭大。
不知道具體說了些什麼,過了幾分鐘,王耀華父母突然跪在了廖文湘父母面前,痛哭流涕說着對不起,說王耀華就是個傻子,說他們不是來逃避責任的,警方怎麼判他們就認什麼樣的結果。
小陳隨時盯着那邊,還有空說:“攤上這麼個兒子,還是個小時候寄予厚望,長大變成了傻子,現在又殺了人的兒子,真說不清楚是誰上輩子造孽。”
談迦鼻腔裡哼了聲,意味不明,然後她問:
“你說,王耀華殺人的事他爸媽知道嗎?”
小陳一聽她哼哼就知道有問題,回答說:“按證據說是不知道的。怎麼,你覺得他們早就知道?”
“也不算。我只是在想,他們有沒有一瞬間閃過一個想法,通過某件事讓王耀華正常死亡,扔掉這個污點?”
“王耀華父母也很在意麪子,這個已經傻掉的兒子就是他們的污點,他們或許早就想擺脫他。”
“所以他們明明發現王耀華身上沾着血,也假裝沒發現,等着他自食惡果被抓。這樣一來,自己不用站在父母的道德低點被批評不要兒子,還能站在法律的道德高點要求警局賠償。”
她邊思考邊說着,聽得小陳一愣一愣。
等聽完並且理解了背後的意思後,小陳睜大眼睛:“所以你覺得是他父母借我們的刀殺子?”
“只是猜測。”她聳聳肩。
“你的猜測多半是正確的。我會朝着這線索再仔細審問審問。”他說完就大邁步離開。
這地方就剩她一個人,談迦看了眼還在失聲痛哭,痛罵王家人的廖媽媽,轉頭回了辦公室。
對於她來說,這起案子到這裡已經結束,後續的資料輪不到她來做,後面的法院審判她更沾不着邊,她可以“下班”了。
可是對刑偵隊,對死者家屬和兇手家屬來說,這個案子的結局還遙遠得很。
王耀華這個傻子的認知行爲能力鑑定剛好卡在及格線邊緣,得再進行一輪測試。
而爲了證明他殺人時完全擁有正常的智力,還表現爲有預謀地殺人,刑偵隊提供了一茬又一茬的資料。
以爲要源源不斷地往裡填呢,結果對王耀華的審判提前終結了——
廖文湘的媽媽殺了他,又自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