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陽從東方升起,萬丈金光照得海面波光粼粼,一隊戰艦披着金色的霞衣從東北方向,搶着東南向的橫斜風,與安陽號相交而過。
這隊戰艦分成兩行縱隊,出現在馬塞洛的視線裡。
何塞在旁邊介紹着,最前面兩艘是九百噸的巡航艦,三桅杆掛滿了帆。從單面船舷的炮口,馬塞洛推測出它至少裝配了三十六門火炮。
修長的船體,像隊伍裡的探馬,一馬當先地衝在最前面,偵查敵情。
後面相隔半海里是四艘一千二百噸的護衛艦,從炮口推測,應該裝配了四十二門火炮。它的船體比巡航艦要稍微寬一些,但是速度也不慢。
巡航艦一旦發現敵情,護航艦會衝上去與敵艦接觸,採取遊斗的方式纏住敵方戰艦,讓它們無法結成戰鬥隊形,無法搶佔上風。
再相隔半海里是四艘一千八百噸的乙級戰列艦,它們每一艘起碼裝配了七十四門火炮,是這支艦隊的主力。
接着出現的是兩艘戰艦,高大船體彷彿海上城堡一樣。高高的桅杆,密密麻麻的白色帆布,如同高聳的阿爾卑斯雪山。
三層火炮甲板密密麻麻布滿了炮口,應該有一百門艦炮。
曾經親眼目睹過大明乙級戰列艦威風的萊昂也被震撼了,他轉頭看向何塞,失口問道:“明國傳說中的甲級戰列艦也列裝了?”
何塞自傲地點點頭,“對,這是第一批甲級戰列艦,遼西號和遼東號,排水量兩千四百噸。由玄武水師第二艦隊護送着,圍繞東倭島進行適航和實戰操演。”
馬塞洛的雙手死死地扣着安陽號船舷護欄,雙手捏得青筋畢現,指節發白。他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幕,筆直的身軀彷彿直布羅陀海角上的岩石。
馬塞洛不僅是傑出的陸軍將領,也潛心學習過海軍戰術,海陸雙修。
他對葡萄牙戰艦戰勝奧斯曼紅海艦隊等作戰經驗做過總結,又想方設法搞到了勒班託等海戰的詳情,深入研究西班牙海軍應用風帆戰艦的戰術心得。
他剛剛看到玄武水師第二艦隊擺出的陣形,稍一琢磨,就大致推測出這些配置戰艦的用處。
如果說剛纔駛過去的四艘乙級戰列艦是尖刀,把馬塞洛的信心戳得千瘡百孔,那麼這兩艘甲級戰列艦彷彿兩把雷神的巨錘,把他僅存的信心和僥倖,錘得粉碎。
這樣一支艦隊駛入地中海,能把西班牙人那支稱雄歐羅巴的無敵艦隊,砸得七零八落。而這樣的艦隊,何塞說明國有十二支。
馬塞洛感覺自己的喉嚨被某隻無形的手給掐住了,無法呼吸。深深的無力感從心底涌起。現在的歐羅巴,歌舞昇平,只是因爲浩瀚的大洋把明國隔在了世界的另一端。
但是世界再大,也擋不住明國海軍艦隊和陸軍鐵騎前進的步伐。
明國人很有耐心,他們似乎知道這個世界有多大,因此也擁有了足夠的耐心,一步步地向前推進。
早晚,明國陸海軍的紅色旗幟,會飄揚在塞維利亞和里斯本外海,飄揚在羅馬、漢堡、巴黎和君士坦丁堡的城牆下。
屆時葡萄牙將何去何從?
馬塞洛和萊昂對視一眼,心亂如麻!
遼東和遼西號甲級戰列艦威風凜凜駛過,它身後是四艘護衛艦,還有兩艘通訊艦,像兩條黃花魚,從外圍飛快地駛過,向艦隊隊伍最前方而去。
安陽號繼續飛翔,玄武水師第二艦隊繼續南下,馬塞洛和萊昂翹首眺望,一直看到最後的護衛艦,化成黑點,消失在海天一色中。
馬塞洛臉色發白,手腳冰冷。
此前萊昂以及其它歸國人員講述着明國海軍多麼的強大,就算是撒旦的地獄軍團,在他們面前也只能俯首稱臣。
馬塞洛與葡萄牙國王塞巴斯蒂昂一世和大多數貴族一樣,認爲只是萊昂和歸國人員,推卸責任的誇大之詞。
世界上最強大的海軍是西班牙海軍,第二強大的海軍是葡萄牙海軍。
葡萄牙海軍在遙遠的東方被擊敗,主要是路途過於遙遠,葡萄牙無法把它的海軍主力集中和迅速地投放過去。
加上葡萄牙佔據的地方太多了,強大的海軍就像撒胡椒麪一樣,撒得到處都是,所以才讓明國有了可趁之機。
東方的異教徒們,能發展出什麼海軍來?大不了比奧斯曼海軍強一點,根本無法與西班牙和葡萄牙海軍的主力比。
抱着這個心態的馬塞洛,從進入到大南洋,見到白虎水師第一艦隊開始,信心被逐漸瓦解。
今天的所見,給予他最後也是最沉重的一擊。
馬塞洛終於認清了現實。
萊昂沒有誇大其詞,他可能避免嚇到大家,或者說得過於真實大家更加不信,反而把明國海軍真實的實力翻倍往弱了說。
馬塞洛親眼所見,明國海軍實力強大到令人髮指!
西班牙、葡萄牙、威尼斯、熱那亞、英國、奧斯曼、瑞典,所有明國以外的國家海軍全部集結起來,團結一心,殊死搏殺,也打不過這支讓人絕望的海軍。
馬塞洛喃喃地念道:“願上帝保佑他的子民。”
萊昂聽到了這句禱告,沮喪地搖了搖頭,“侯爵大人,上帝保護不了他的羊羔,因爲他沒有明國的戰列艦,以及成千上萬的大口徑艦炮。”
四月三十日下午,安陽號在大沽港入泊。馬塞洛等人在“港務局招待所”住了一晚,轉坐蜈蚣快船,沿着衛河、北運河繼續前進,五月初二中午抵達了通州,再轉乘馬車直奔京師。
北京!
馬塞洛站在朝陽門前,眺望着這座雄偉的城樓,感覺自己站在哈布斯城堡前。
舒友良在旁邊介紹道:“這就是朝陽門,高三十二米,箭樓面闊七間,通寬三十二點五米,進深三間,通進深二十五米。”
箭樓屋檐上,張燈結綵,“朝陽門”匾額兩邊各掛着一條橫幅,左邊寫着“風調雨順、國泰民安”;右邊寫着“聖君神武、萬壽無疆!”
城門開正門和左右便門,行人和馬車絡繹不絕地進進出出,左出右進,繁忙卻又有序。
城門前是一片商業區,樓房林立,整齊有序,幡旗飄揚,展現着各家商鋪的名字。叫賣聲、討價還價聲,熙熙攘攘。
在馬塞洛眼裡,彷彿秋天豐收的麥田,喧鬧充滿了生機。
舒友良介紹完,一溜煙就跑去跟守門的警衛軍官閒聊了幾句,很快又回來了。
何塞和柯穆曼連忙問道:“舒爺,打聽到了嗎?”
“打聽到了,新修的火車站修在左安門南邊,叫北京南站。”
“修在左安門?爲什麼不修在朝陽門?”
“不知道。聽說兵部和順天府擬定草案時,就定在朝陽門附近,被皇上否了,最後改到左安門。”
萊昂和馬塞洛敏銳地聽到一個新鮮無比的詞,“火車站!”
不由地想起何塞、柯穆曼和舒友良不止一次地提起過鐵路、火車這兩個詞,兩者意思不同,卻似乎合二爲一。
“火車站,跟你們此前提起的鐵路、火車有什麼關係?”
“火車在鐵路上跑,火車站是火車停留,上下貨物,以及乘客的地方。”舒友良解釋道。
“那鐵路和火車又是什麼?”
舒友良擺了擺手,“五月初八,黃道吉日,京津鐵路和京灤鐵路正式開通,你們看一眼就知道了,省得我費口舌。太複雜了,一時半會講不清楚。”
一行人進了朝陽門,上了馬車,直奔外國使節下榻的外賓館。
馬塞洛、萊昂、何塞、柯穆曼和舒友良坐在馬車裡,絲毫不覺得擠。
柯穆曼問道:“舒爺,海公呢?”
“他們那些地方大員,早就坐上通政司的馬車,住進燕居館。”
“燕居館?”
“就是以前的四方館,被通政司接管,按照暢意館的模板重新翻修,作爲地方大員進京下榻的住所。”
馬塞洛見他們三人說得熱鬧,忍不住問萊昂:“怎麼回事?”
“我也不知道,我先問問。舒爺,海公他們住燕居館,這是什麼規矩?”
舒友良答道:“這是我國朝的規矩,各省三司使和督撫這些地方大員,奉詔進京後必須住進燕居館,等待皇上召見垂訓。在被召見之前,不得見其他任何人,包括親人。”
聽完萊昂的翻譯,馬塞洛覺得不可思議,也深刻體會到明國皇帝陛下對地方的掌控力,簡直強到讓人不敢置信。
在歐羅巴,不管是葡萄牙、西班牙、法蘭西、德意志還是英國,國王只能管貴族和他的直屬領地,貴族管他的領地,而這些國家的地方,被大大小小的貴族全部瓜分。
貴族是自己領地的天,主宰着一切,國王的話也不好使!
他自己收稅,拿着稅收養兵。大貴族手下有一堆小貴族,加在一起實力不一定比國王差。
西班牙王室爲什麼如此強勢?
那是因爲他們是率領伊比利亞半島基督教信徒們,跟摩爾人殊死搏殺數百年,血肉戰場上殺出來的。
西班牙國王擁有最多的資源,養得起強大的陸海軍,所以下面的貴族各個都聽話。隔壁的法蘭西就完全不是一回事,大貴族們和國王以宗教衝突的形式在生死相搏。
但是西班牙的地方貴族再聽話,也根本沒法與明國比!
馬塞洛心裡不由長嘆一聲,上千年的大一統孕育出來的政制果然不同。如此龐大的帝國,億萬百姓、百萬軍隊、無窮無盡的資源悉數掌握在一個人手裡。
這纔是世界上最有權勢的君主。什麼神聖羅馬帝國皇帝,西班牙國王,跟明國萬曆皇帝一比,簡直就是草臺班主。
馬塞洛等人坐着馬車,一路不急不緩地行駛着。只見整個京城喜氣洋洋,到處洋溢着歡慶的氣氛。
“國泰民安!”
“大明煌煌耀日月!”
“聖天子萬壽無疆!”
這樣的標語和橫幅最多,佈滿了經過的街道兩邊。
外賓館在御史臺附近,馬車從朝陽門進城,沿着朝陽大街一路西行,離長安東大街還有兩三裡,被擋住了,要求向南轉,走正陽東大街轉過去。
衆人透過車窗,看到長安東大街站滿了軍隊,軍帽、頭盔,聚集成一片片,還有數千把整齊如林、閃着寒光的刺刀。
這是怎麼了?
大家齊刷刷地看向舒友良。
他雙手一攤,“各位,我也是剛到,不知道啊,待會送你們到外賓館,我去打聽打聽。”
馬塞洛、萊昂等人通過車窗,看向遠處的長安東大街,心裡揣測着。
這到底是在幹什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