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翊鈞掃了一眼衆人,等衆人稍微消化一下自己的話,又開口。
“朕在今天的會上再三強調了依法治國的重要性,有人聽得耳朵都起繭了,也有的心裡並不爲然。
不管你怎麼想的,依法治國現在就是我大明的國策,是大明在發展新的生產力時,與之匹配的新的生產關係。
它關乎着大明能不能在經濟突飛猛進的同時,有辦法自我調整和修復,解決不斷冒出來的新問題。
朕可以直白地告訴你們,大明的國泰民安和國運昌盛,關鍵就是依法治國。
在座的都是資政學士,是大明高級官員,是最高決策集體的一員,你們不理解,如何叫下面的官吏和百姓們理解支持,遵照執行?
朕決定,在五月初十的萬曆五年御前朝議局全體會議結束後,新的資政局全體成員進行學習時,依法治國與經濟建設,列爲最重要的兩項學習內容,楊開泰案是依法治國學習內容的實例。
大家要掰開了學,磨細了學,學到腦子裡必須掛上兩根弦,經濟建設和依法治國。以後遇到任何事,想做任何施政決定時,腦子裡這兩根弦必須無時無刻要被撥動。
三省,鳳磐先生。”
“臣在!”
資政學士、通政使曾省吾,精神文明建設委員會主任張四維連忙應道。
“新的資政局學習,還由通政司組織和安排。學習後相關政策的傳達和宣傳,通政司和精神文明建委會,要互相配合,徹底傳達下去”
衆人靜靜地聽着朱翊鈞的話,既要聽清楚話裡要講的內容,又要明白話裡沒講的深意。
曾省吾和張四維心裡暗喜。
爲什麼?
皇上說了,新的資政局學習和學習精神傳達,這兩項工作要自己分工負責,意味着新的資政局有自己的一席之地。
資政大學士暫時不敢奢求。
雖然張四維和曾省吾都想成爲資政大學士,但是他們知道,在目前是不可能的,位置只有四位,可是有資歷、有能力又聖眷正隆的大才太多了,怎麼都輪不到自己。
還是先穩住資政學士的位置,再圖發展。
其他人則是百味雜陳。
有的人心裡有數,新資政局肯定沒有自己的位置。
有的心裡沒數,新資政局到底有沒有自己的位置。
大家都在揣測着。
“好了,朕的會議開場白講完了,三省,開始今天的會議正式議程。”
曾省吾連忙應道:“是陛下。”
他轉頭看向衆人,開口道:“現在第一項由內閣總理張相給大家做國政報告;第二項由戎政府總戎政譚公做國防報告。
第三項由御史臺中丞趙公做整飭官紀、反貪腐反職業犯罪的國紀報告;第四項是內閣左丞鑑川公(王崇古)做經濟工作報告。
第五項是內閣右丞汝觀先生(王國光)做財政報告;第六項是戎政府左戎政使、中軍大都督戚元敬做陸海軍建設報告;第七項是兵部尚書範溪先生(鄭洛)在水陸交通以及鐵路建設報告.
皇上,諸公,議程總共十項,時間有些緊。”
朱翊鈞一揮手說道:“既然時間緊迫,那我們就廢話少說。張先生,你先來。”
張居正應道:“遵旨。”
他帶上玳瑁老花鏡,拿起一迭文卷,用帶着荊州口音的官話說道。
“皇上,諸位,本相將在幾天後的御前朝議局大會上,代表內閣做國政總結報告,陳述從萬曆元年到萬曆四年,內閣在皇上領導下,在國計民生做出的成績,以及失誤和過錯。
按照皇上頒佈的《萬曆元年資政局與御前朝議局議政決策條例》之規定,這份報告需要在資政局會議上先行陳述,由諸位資政學士們討論,給予修改意見,一致通過後再在御前朝議局全體會議上陳述,交由朝議大夫們討論.”
張居正說到這裡,微微擡起頭,目光從玳瑁鏡框上方投射出去,掃了一圈衆人。
“本相先說數據。”
在朱翊鈞的影響下,張居正現在喜歡用數據說話。
“按照皇上的要求,內閣制定的條例,大明田賦稅收,每年一次統計。田地、人口每年做一次賬面統計。
三到五年做一次實際覈查,覈銷和糾正賬面統計數據的偏誤。
截止萬曆四年十二月三十日子時,男女老少共計二億三千一百三十六萬人,比萬曆元年增加了四千七百萬人。其中二百四十一萬是金山地區、天山北路、欽察草原(哈薩克草原)增設的蒙古前、右翼部衆。
九十七萬是新成立天南宣政使司新增人口,包括天山南路、崑崙山北、以及哈密土魯番地區。”
天山北路、金山地區和欽察草原劃給了蒙古前翼,天山南路設天南宣政使司。
大家心裡都有數,金山地區還好說,包括準噶爾地區,那裡的瓦剌和蒙古部落基本上都是薩滿教或佛教徒,基本上一個不少地被打亂編入蒙古前翼和右翼。
具體數字在座的心裡都有數,大約有一百四十萬左右。
天山北路伊犁河地區、楚河地區,比欽察草原和金山地區要密得多。
二百四十一萬減去一百四十萬,也就是人口應該更多的伊犁河和楚河地區,留下來被納入大明戶部人口名冊的百姓只有七十萬。
天山南路葉爾羌七城地區、費爾幹納盆地,以及崑崙山以北、土魯番和哈密地區,更加離譜,更密集的人口分佈,居然只統計出不到一百萬人口!
其餘的人都去哪裡了?
這麼大一塊地域,東西三四千裡,南北兩三千里,雖然中間有一大片沙漠,可是北邊和西邊水豐草美,又地處交通要衝,非常富庶。
兩漢隋唐時,這片廣袤的西域就有兩三百萬人口,現在居然只有不到兩百萬人口。
其實原因在座的衆臣都很清楚。
爲了避免宗教衝突,不至於造成人間慘劇,那些堅持信奉穆教的百姓被“禮送出境”。
留下來的都是原本或改信佛教、薩滿教甚至道教的百姓。
也無所謂了,那裡的百姓原本也不是當地的土著居民,都是數百年前從其它地方遷移過來的。現在再遷居一次也正常。
皇上說得對,財富誠可貴、土地價更高,若爲信仰故,兩者皆可拋。
不過衆臣在心裡給這句話稍微改了一下,財富誠可貴、土地價更高,若爲性命故,兩者皆可拋。
張居正繼續說道:“一百三十萬人口是青海、烏斯藏宣政使司統計出的人口。”
青海早就被霍氏兄弟打平了,兵鋒橫掃朵甘都司地區(四川省西部、雲南省西北部、西藏自治區東部和青海省西南部)。
烏斯藏衛轄下各勢力紛紛爲之震驚,紛紛把洪武和永樂年間受朝廷冊封敕授的官印翻出來,上表要向朝廷朝貢,表示忠心。
計有闡教王、輔教王、闡化王和大慈法王、大寶法王、大乘法王三王三法王,牛兒宗寨和俺不羅兩行都司,俄力思軍民元帥府,怕木竹巴、、必力工瓦、仰思多、沙魯和着由五萬戶府。
他們的意思是延續“祖制”,歸順大明,定期向皇帝朝貢,但是也要保持他們近乎獨立的自治狀態。
朱翊鈞哪會慣着他們,直接亮明態度,烏斯藏地區必須歸入大明正式管轄之內,連土司都不要想!
朝廷正在費盡力氣在雲貴和川邊改土歸流,怎麼可能會在烏斯藏地區新設大大小小的土司?不如一次到位。
但是考慮到實情,朱翊鈞也做出了部分讓步。
烏斯藏與青海,成立宣政使司,名字跟布政使司差一字,職權差不多,只是僧俗全管。
烏斯藏地區直接設縣,一個縣的面積可能比浙江還要大。部落首領改授世襲武職,百戶、千戶、指揮使僉事、指揮使,以示恩賜,籠絡人心。
然後部落民衆援蒙古例,改編成小旗、中旗、百戶。
部落首領們擔任小旗官、中旗官和百戶,擁有一定的管理權,類似村長、鄉長,但是必須接受知縣、縣丞、縣尉和主簿組成的縣政事府管理。
縣政事府直接由烏斯藏宣政府管理。
當然了,邊境地區如哲域(錫金)、主域(不丹)、門域和落域(藏南地區)、扎布蘭(扎達)、普蘭、思達藏(吉隆)等地成立千戶所,實行軍屯制,歸兵備使司管。
部分是常備戰兵,承擔日常巡邏和戰備。
大部分是屯墾輔兵,種地放牧,定期軍事訓練,到了危急時刻搖身一變成爲軍隊。
三王、三法王爲首的僧侶集團,必須教俗分離。各大教院僧侶有定額,必須在烏斯藏宣政使司禮曹註冊登記,接受考覈,合格者頒發度牒。
僧侶被授予善世、闡教、講經、覺義頭銜,享受正六、從六、正八、從八品官階待遇。
教院名下不得有田地、牧場和部衆,此前擁有的全部剝離出來,劃歸到宣政使司名下。教院修繕、僧侶生活用度,全部由宣政使司撥付錢糧。
聽完使節送達的朝廷條件,烏斯藏的僧俗羣體當時就炸了。
我們這些頭人首領,以前是都指揮使、是元帥、是萬戶、指揮使、千戶,現在居然被降級爲小旗、中旗和百戶,縮水縮得太離譜了吧!
你們打發叫花子嗎?
我們這些僧人,以前都被封王和法王,現在就給個善世、闡教等六八品官階頭銜。你是在埋汰誰呢?
還有,每家佛院僧侶數量有定額,必須考試和領取度牒。名分和錢糧全捏在你們手裡,豈不是要跪着討飯吃?
我們可是佛祖的代言人,只跪佛祖,豈能跪爾等凡人!
不答應,堅決不能答應這樣恥辱的條件。
既然道理講不通,那就講物理!
朱翊鈞一聲令下,萬曆三年春夏之際,青海的蒙古翼衛軍出動四個騎兵團,分兩路直奔拉薩、曲水和沙魯(日喀則)、薩加、思達藏。
克城寨十七座,斬首兩千一百人,
不服王化、負隅頑抗的輔教王、大乘法王和牛兒宗寨行都指揮使、必力工瓦萬戶、沙魯萬戶、着由萬戶等二十一家僧俗首領被滅。
其餘的人馬上老實了,我們是大明忠臣,我們服王化,口服心服。
剩下的僧侶首領們,在翼衛軍騎兵團的滑膛槍和馬刀監視下,老老實實啓程,於萬曆四年進京朝拜朱翊鈞,再在禮部宗教司領取度牒,在吏部領取官階文書。
然後在新上任的烏斯藏宣政使梅國楨、兵備使牛秉忠的陪同下,歡天喜地的奔赴新崗位,發誓要爲大明的民族團結、邊疆建設作出貢獻。
遠在列城的俄力思軍民元帥府還在暗自僥倖,沾沾自喜,哈哈,我們天高地遠,皇帝在天邊。
在京師的大明天子有什麼了不起,我在這裡就是土皇帝。
你們看不到我,也打不到我!
看你們能拿我怎麼辦?
我就是不服王化,我就是要上躥下跳,做大明的逆子!
有本事來打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