固節驛站位於良鄉縣城北面五里外的一座山丘腳下。
舒友良一行人騎着自行車下了官道,沿着碎石路拐進了支路,走了一百多米,看到固節驛站的大門。
鐵架子搭建的圓拱式大門,頂上掛着四個圓形木牌,寫着四個大字。
“固節驛站。”
木牌下方,兩扇鐵柵欄門敞開着。
大門旁邊有並排兩間小屋,掛着“門衛室”的小木牌。
有兩個穿着制服的人站在大門口,看到舒友良一行人騎着自行車過來,臉色馬上掛上笑容。
中間年長點的男子開口問道:“諸位來住店?”
“是的。”任博安越衆出來答道。
“都騎着自行車,幾位都是官家的人?”
“我們是司農寺農村調查隊的,下來搞農村經濟調查。”
任博安掏出證件,遞了過來。
年長男子接過去,“一看你就是常出來的,知道規矩。上面的規定,入住驛站,不論官家還是民間,都要登記證件。”
“知道,你們兵部管得嚴,規矩正!諸位,大家把證件都拿出來,給登記一下。”
年長男子嘿嘿笑:“你老英明。”
接過十人的證件,走了幾步,遞進門衛室裡,裡面坐着一個人,拿着證件刷刷地登記起來。
“在下姓任,任博安,司農寺農村調查隊第六組組長。老哥怎麼稱呼?”任博安給帶頭男子和他助手各遞過去一支“灤河”煙。
兩人笑呵呵地接過,就着任博安的打火機點燃,三人吞雲駕霧中聊了起來。
“我叫嚴大富,固節驛站保衛組副組長,這是我的同僚,吳石頭。”
任博安右手指着固節驛站畫了一個圈。
固節驛站方圓七八百米,用一人多高的鐵絲網圍了一圈,周圍都是山丘荒地,後面是不高的亂石山。
“嚴老哥,今天驛站人多不多?我們不會睡柴房吧。”
“今日人多,不過你們不用睡柴房。我們固節驛站,好歹也是乙級驛站,能住一百多號人。”
任博安笑了,“那就好。出公差,原本就辛苦,還要睡柴房,這活沒法幹了。”
“沒錯,替官家做事,幹嘛要委屈自己。”
任博安轉頭,看到驛站南邊五六百米遠,隔着一條不寬的小河有一片營房,比驛站還要大,有圍牆樓房,看上去整整齊齊,大門口還有一面“明”字大旗在飄蕩着。
“嚴老哥,那裡是?”
“警衛軍京畿支隊第五步兵團的營房。”
“警衛軍的營房,那晚上我們可以睡個安心覺了。我們騎着這自行車,一路上招了多少賊眼睛。”
“哈哈,”嚴大富哈哈大笑,“老弟,你們這自行車可是稀罕物,誰看了都眼熱。不過放心,在我們驛站,沒人敢打你們自行車的主意。”
“哈哈,多謝幾位了。”
嚴大富在任博安、楊貴安,以及四位鎮撫司隨從身上一瞥,目光在他們的腰間跳了跳,接過窗口遞出來的證件,還給任博安。
“諸位,我們驛站地處要衝,各色人等都有。雖然都登記過證件,但保不住魚龍混雜。幾位一看都是真佛,穩得住、扎得起,我們先謝過幾位了。”
“老哥客氣了。”
任博安接過證件,答了一句,帶着衆人進了驛站大門。
走在大門與主建築之間的空地裡,李瑄推着自行車,回頭看一眼盯着自己一行人背影看得嚴大富,忍不住問道。
“任老哥,這姓嚴的什麼意思?”
任博安還沒開口,舒友良在一旁答道:“看出端倪來了。”
“舒爺,什麼端倪?”
“看出任博安他們是軍人出身,身上帶着短火。”
任博安對着李瑄笑了笑,“小侯爺,沒事的。待會人多口雜,我們得叫你李大郎了。”
“好的,沒事。”
空地樹着一塊大牌子,最上面寫着:“北方驛站服務集團公司,爲你提供家一般的服務!”
下面寫着一句廣告詞:“長風馬車,乘坐舒適!盧龍車輛製造廠。”
固節驛站主建築是一棟五層樓的房子,四四方方。有兩人站在門口等着他們。
“客官,幾位?”
“十位。”
“兩人一間可不可以?”
“好!兩人一間,有熱水嗎?”
“有,我們驛站有鍋爐,一天二十四小時都有熱水。
不過我們沒有蒸汽機,只有畜力抽水機,所以樓上房間只有冷水,要洗熱水只能去後院的澡堂子。”
“好。住樓上有衛生間嗎?”
“有,一層樓有一間洗漱間,一間衛生間。”
“條件還行。”
“客官說得沒錯,我們這肯定比不上招待所、賓館,但好歹是乙級驛站,這條件比普通的客棧肯定是要好多了。
而且我們驛站是萬曆二年新建的,傢伙什都還很新。”
夥計領着舒友良等人繞到正門旁邊。
近三米高的圍牆連着主樓房兩邊,圍成了一個院中院。
主樓房側面有一道門,通往院子裡面。
“客官放心,這門白天有人看着,晚上落鎖,還有人值班。安全着。”
“兩重門,確實安全。”
“客官,大家出門在外,首先是講一個安全,接下來纔是舒適。再說了,諸位住進來,我們要是看管不嚴,客官們丟了財物,我們還得賠。
肯定要看緊些。”
大家跟着夥計進了院子,裡面很寬敞,地面鋪了一層水泥,十分平坦敞亮。
靠圍牆邊上是一排平房,那是馬廄,可以聽到馬兒噴鼻息的聲音。
馬廄旁邊是一排棚子,裡面停着五六輛馬車,有隻坐兩到四人的“專車”,有坐八到十人的“順風車”,還有滿載貨物的“貨車”。
現在是下午五點多,夕陽斜照,又有兩輛馬車噠噠地進來,停好車、下車卸馬。
然後馬車貼封條,馬兒被牽到馬廄歇息。
院子後面是鍋爐房,一根菸囪冒着黑煙。
鍋爐房旁邊是澡堂子,看到有三三兩兩的人進去洗澡。
澡堂子過來是廚房,也有一根菸囪冒着炊煙,飄散着誘人食物香氣。
再過來就是庫房。
與馬廄對着的是兩個小院子,那是貴賓住宿區,住裡面的人非富即貴。
夥計帶着一行人來到車棚一角,讓他們把自行車停到裡面,叫人找來一根鐵鏈,穿在十輛自行車的三腳架裡,再繞在車棚水泥柱上,咔噠鎖上一把鎖。
“諸位,把各自的行李拿上,我們去辦入住登記。”
從後門進到主樓房一樓大廳,裡面有四五百平方米,挑高有六米左右,顯得很空曠。
左邊是登記和結算櫃檯,櫃檯裡面擺着一臺座鐘,指針指向五點四十分。
前面靠大門是休息區,擺了幾排長椅,五六個人坐在那裡吞雲駕霧。
右邊是餐廳,用屏風隔開,隱約看到那裡有十幾張桌子,每張桌子可以坐四到六人,已經坐了二三十人。
把行李放在一起,任博安又開始收證件。
“還要登記證件?不是登記過了嗎?”
“李大郎,剛纔是檢查登記,現在是入住登記,兩碼事。”
辦好登記,被分到三樓五間房,繳了房費,拿了鑰匙,大家沿着樓梯上到三樓。
主樓房一排十五間房,戶型全是窗戶對外,門對着後院,一條走廊連着整層樓所有房間,走廊盡頭是洗漱間和衛生間以及消防緊急樓梯。
“310,311”
任博安把鑰匙分給大家,“李大郎跟舒爺一間房,我跟貴安一間房大家放好行李,稍微休息幾分鐘,趕緊下去吃飯。”
“好,蹬了一天的車,我餓的眼睛直冒綠光。趕緊的,放好東西就出來,不要磨嘰。餓狠了我可是要啃人的。”
聽了舒友良的話,大家都笑了,紛紛開門進房間。
夕陽掛在西邊山頭上,橘色的陽光灑遍整個後院,越過半人多高的扶欄,像是在走廊上鋪上一條金色毯子。
任博安駐足眺望了幾眼,遠處田野連陌,羣山結聚,村舍散落在山巒叢林間,一切都被染成橘色。
炊煙裊裊,給這幅橘色的山水畫輕抹了幾筆。
不到十分鐘,舒友良一行人在一樓餐廳裡坐下,分坐兩桌。
任博安辦好入住手續上樓前,就點了兩桌四菜一湯標準餐。
人一落座,夥計很有眼力,一邊擺好碗筷,一邊招呼上菜。
此時餐廳十幾張桌子坐滿了人,舒友良一行人剛坐下沒兩分鐘,就沒位了。
後來的客官被請到一樓櫃檯旁的休息區候着,等桌子空出來。
在座的都是南來北往的人,有如舒友良一樣出公差的官家人,有做買賣的商人,有各廠礦公司的採購員,有遊學的學子,有回鄉探親的軍人、工人和海員
操着南腔北調,說着各地發生的新鮮事,發表着自己的感慨。嘻嘻哈哈、說說笑笑,整個餐廳就像煮沸的水壺,熱鬧非凡。
有位商人說着山東口音:“這官道現在是越來越好走了。我坐船直抵金州港,轉陸路到遼陽。然後又從遼陽走官道到這,一路上居然沒有遇到一處海賊山匪。”
他的同伴笑了,“怎麼,你還想着遇到這些棒槌?”
“開玩笑,出門在外,誰想遇到這些惡鬼?只是我想不到,才幾年功夫,水陸兩路都肅靖得這麼幹淨。
海路肅靜,我能理解。
咱大明的水師那是沒得說,這十年來回掃蕩,海賊早就絕了跡。可是陸路也這麼肅靖,那真是讓人想不到。”
“你走的是京畿官道,京師旁邊,肯定安寧肅靖。”
“不,不止京畿官道,遼東遼西官道也肅靖。
這兩條路我十幾年前跟着老東家走過。好傢伙,那真是三步一匪,五步一盜,防不勝防,折了三位老夥計的性命,我和老東家的半條命也留在那。
後來十來年都不敢走那邊。
這回是聽人說,那邊肅靖太平,我纔敢壯着膽子走一趟。
好傢伙,一路上除了遇到幾個毛賊,天下太平!真是做夢都不敢想。”
鄰桌的人說着淮西口音說道:“我看啊,這是朝廷恩威並施。一邊是官兵來回的清剿,什麼山賊、盜匪,敢冒頭就派兵去打。
另一邊百姓們日子好過了,朝廷從宗室、勳貴把田地拿出來,還有侵佔的衛所田,都分了下來。好多百姓都被編到農墾局,分到田地。
還有那麼多廠礦拼命招人,連婦人老人都能找到活幹,掙錢養活自己。
一邊是抓到就要殺頭,一邊是大把的活路,只要不是傻子,都知道怎麼選了。”
“沒錯,老百姓只要有口活路,誰願意落草爲寇。”
鄰桌一人說着山西口音,“還有啊,朝廷把這驛站改得好。
這官道修寬了許多,又平又直。然後驛卒衛所改運輸公司,開通往來馬車。官道上日夜還有警衛軍騎兵來回巡邏,即方便又安全。
還有這驛站,進來時大家都看到的,裡外兩重門哨,誰看了不覺得心安?”
衆人紛紛贊同。
“是啊,以前出門都是提着腦袋,不僅吃苦累人,還要擔着性命安危。現在好了,有錢走遍天下!”
“哈哈,對,現在只要有錢就好辦事。”
也有不和諧的聲音,一位遊學的學子鼻子一哼,“哼,世風日下,世人全鑽到錢眼裡去了,人心不古啊!”
對於這種酸溜溜的牢騷,大家只是對視一笑,就像聽到蟈蟈蛐蛐叫一般。
“爲什麼不能用!”
餐廳一角有人在怒斥着,衆人紛紛轉頭看去。
只見一位青衫小帽的男僕,不到二十歲,揚着一張紙,大聲怒吼着。
他旁邊是一位身穿襴衫錦袍,頭戴儒巾的年輕男子,滿臉通紅,神情不虞。
那男僕一連三吼道:“還有沒有王法!固節驛站還是不是大明驛站,還歸不歸兵部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