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木舟上的暘谷島土著,嗯,也就是翰林院考證出來的羲仲遺民,各個都顯得很高大壯實,肌膚棕色,臉盤圓大,濃眉大眼,五官看上去跟大明男女有四五分相似。
土著有男有女,大部分是青壯,還有老人小孩在幫忙。
他們大部分人都是用樹葉做的衣物裹着要害部位。
一部分用麻布,想來他們都是島上的貴族或富裕家庭。
女的也一樣,各個都很豐滿。
本着少用“草布”料的原則穿衣服,大腿和胳膊全露着,脖子下來露着好大一塊匈浦,還有一道深溝,不過一點都不雪白。
胡應麟等人看了,連忙轉頭。
非禮勿視!
水手們卻是見識慣了,吹口哨,嗚嗚亂叫。
土著人也不惱,還時不時發出嗚嗚的嘯叫聲,以示迴應。
他們很多人戴着本地特色的“冠”,上面插滿了五顏六色的羽毛,脖子上掛着石頭、貝殼等各種項鍊。
看得出土著人很重視這次交換,都把家裡最好的服飾和“珠寶”穿戴出來了。
基本上一、兩艘獨木舟是一個家庭,父母子女、兄弟姐妹齊上陣,舟裡有的放着椰子、麪包果、香蕉以及其它不知名的水果,但種類不多。
有的放着幾個木籠子,裡面裝着嘰嘰喳喳的雞,有好幾只雞從木籠縫隙裡探出頭,咯咯地亂叫,控訴着對它們的不公。
有的綁着幾隻半大的豬,被用草繩捆住四肢,躺在那裡亂哼哼。
明顯一副擺爛等死的樣子。
王士崧指着那些雞和豬,欣喜道:“這些雞和豬,看上去跟大明養的豬和雞差不多。”
“是啊,”朱璉接言道,“只是這些豬都只有半大,爲什麼不養大了再賣?”
胡應麟琢磨道:“可能是島上缺糧食,這些豬養到能吃就可以了,養大了反倒覺得浪費了。”
“還有這回事?”
“我瞎猜的。”
這時,最大的買主出現了。
扎着圍裙,戴着包頭布帽的船上廚子站在甲板上,叼着香菸,插着腰,意氣風發。
粗腰圓膀的身形在陽光下顯得格外偉岸。
他身後站着幾位水手,腳邊放着幾個筐,都是用來交換的東西。
獨木舟上的土著們也發現來了大買主,紛紛靠了過來,指着自己的東西,嘰嘰喳喳地比劃着。
廚子掃了一圈,把船下圍着的幾十艘獨木舟都看了一眼,伸出手指,大氣地一劃,先把獨木舟上的雞和豬全部收了。
海上航行,食物和水是最重要的。
兩位水手聽廚子的指揮,翻過船舷,沿着剛剛鋪好的繩網攀了下去,近距離地跟土著們溝通。
他們身子掛在繩網上,胸前掛着一個籃子,裡面是用來交換的物件。
水手拿出一小瓶白酒,遞給獨木舟的男子,他半信半疑地接過來,學着水手的模樣,打開木塞子,小心地抿了一口。
臉色先是一苦,眼睛一瞪,怎麼給自己喝這麼難喝的玩意?
水手示意他稍安勿躁,等了一會酒勁上來,土著男子眼睛猛地瞪得更圓了。
我成仙了!
世上居然真有忘憂去悠的仙藥啊。
水手又遞過去一小罐蔗糖。
另一位土著男子小心地接過來,這種裝糖的小陶罐在土著人眼裡,都算是精美的藝術品。
土著男小心揭開蓋子,看到白花花的蔗糖,有些不明白。
水手示意他用手指頭戳一下,沾點糖末放進嘴巴里試一下。
土著男子學着模樣,沾了點蔗糖往嘴巴里一嘗,他的眼睛也圓了。
甜到心裡去了!
雙方用手比劃,終於達成協議。
四瓶酒,一罐蔗糖換走這艘獨木舟的兩籠雞,兩隻半大的豬。
這艘獨木舟划走了,兩位土著男子緊緊抱着換回來的四瓶酒和一小罐蔗糖,他倆的家人飛快地划動着船槳,趕緊上岸回家分東西。
什麼換什麼,沒有任何標準。
一般都是水手把交換的東西亮出來,讓土著人先驗貨,然後由他們提出條件。
大明的東西對於土著人來說,都十分珍貴,在他們看來,比自己拿出來交換的東西要珍貴多了。
從他們內心來說,很想多拿一些。
但是多年來跟其它島交換得來的經驗告訴他們,要是過於貪婪,下一次這麼珍貴的東西或許就沒有了。
他們斟酌再三,小心翼翼地給出了自己的報價。
但是這些物件對於大明水手們來說,卻無足輕重,他們更希望吃到新鮮的豬肉、雞肉和水果。
土著人怎麼報價,他們都覺得很公道,而且他們知道大明要在這裡常駐,謹守政工處的叮囑,沒有故意“哄擡物價”,儘可能地讓惠給土著人。
很快,安陽號廚子用十六小瓶酒,七小罐蔗糖,兩塊三米長的花布,還有一盒火柴,換回了八頭半大的豬,六籠二十七隻雞,以及四百斤海龜肉乾。
第一波土著人興高采烈地划着獨木舟走了。
第二波土著人划着獨木舟圍了過來。
他們沒有雞和豬,全是椰子、麪包果、香蕉、芋頭和不知名的各種漿果。
肯定是能吃的,時不時他們還塞兩粒進自己嘴巴,吃完後還在獨木舟上跳兩下,表示吃了沒事,還活蹦亂跳的。
還有的舉着鳥籠子,裡面關着當地的鳥。
很大,羽毛花花綠綠的像鸚鵡,看上去很漂亮。還有的孩子和女人舉着自己做的各種手工製品,嘰嘰喳喳地大聲叫賣着。
王士崧斷定道:“這裡的物產並不豐富。”
胡應麟點點頭,“這裡孤懸海外,能養有雞和豬,想來已經十分難得了。”
朱璉接着說道:“現在我們來了,他們以後會過上好日子。”
“也說不好,說不定人家不歡迎我們。”
三人轉頭一看,看到沈明臣站在旁邊。
王士崧不解地問道:“嘉則兄爲何這麼說?這世上還有人不想過好日子的?”
“話是這麼說,換做你是這些土著人,看到有人開着如山的大帆船,還有威力巨大的火炮,你會覺得他心如菩薩一般,給你糧食,給你棉布,給你好日子嗎?”
沈明臣的話讓胡應麟、王士崧和朱璉不由一愣。
三人默然一會,胡應麟答道:“如果換做是我,我會擔心他要搶走我的一切,還把我和我的家人變爲奴隸。”
“沒錯,西班牙人在艮巽洲就是這麼做的。
這些西夷人,一個個都是暴發戶脾性,突然擁有了強大的實力,就恨不得搶光全世界,把全世界其他的人都變成他的奴隸。
德不配位。
只有我大明,五千年曆史文明,知道征服不在於打下多少土地,殺了多少人,而在於人心。教化,以教道民、以教化民。”
胡應麟三人對視一眼,“嘉則兄如此一說,這儒家典義倒是派上用場了。”
沈明臣微微一笑,轉言道:“發現這裡的勘探隊,在這裡停留了一個來月,對幾座島上的羲仲遺民做過初步研究。
他們基本上是每座島就是一個國家,每座島可能分成好幾個部落。
暘谷島比較大,有二十幾萬土著,分成十幾個部落。他們基本上都實行卡普(Kapu)制度。”
“卡普制度?”
“對,卡普,根據土著人的話音譯過來的。
按照這個制度,酋長和祭師是社會的最上層,婦女和奴隸生活在社會的最低層。
卡普制度規定不同等級的人在什麼地方捕魚打獵,在什麼地方種地收穫,在什麼海灘游泳玩耍,吃什麼樣的東西,怎麼樣穿戴,違者就是死罪。
卡普制度還規定,女人不允許和男人同桌吃飯、不許碰火、不許吃椰子和香蕉、不許吃烤豬肉和海龜肉,有些場合不允許女人出現.”
王士崧皺着眉頭說道,“這比程朱理學的糟粕還要厲害。”
胡應麟聽出意思來,“扶桑羣島土著,割絕千年,發展出自己的文明。不過相對而言很粗鄙,我大明當以經濟和文化,雙管齊下,救這些羲仲遺民於愚昧之中。”
沈明臣哈哈大笑,指着船外的獨木舟說道:“這些羲仲遺民製作的手工品,有其獨到之處,三位賢弟可以去換些回來。”
胡應麟三人趴在船舷上繼續看起來。
過了一會,王士崧用兩支半截鉛筆,十來張零散邊角料的草紙,從一位土著少年手裡換回一隻五顏六色的“大鸚鵡”,附送一個樹枝製作的精美鳥籠。
朱璉選了一會,用只剩下十來根一盒火柴,換回一大袋紅薯幹*。咬了一口,甘甜可口,軟硬適度,很好吃。
胡應麟左右看了看,發現一艘獨木舟上一張草蓆很漂亮。
它被人高高地舉起,應該是用當地不同的草經過某種方法處理後,編織在一起。不同顏色、不同粗細的草,編織出花紋,樸實神秘。
胡應麟一看就喜歡上。
這草蓆有一米二左右寬,兩米長。這段航行時間,天氣悶熱,睡在這麼一張草蓆上,肯定很舒服。
胡應麟掏出一把裁紙刀,這是文具,不是武器,大聲對着下面的獨木舟大聲喊道。
舉草蓆的人探出頭來,是一位土著少女。
她肌膚呈健康的小麥色,五官清秀,尤其是那雙眼睛,就跟扶桑羣島周圍的大海一樣清澈。
土著少女下面圍着草裙,胸上只圍着一截用草編織的抹胸,頭戴着一個花環,對胡應麟嘰裡呱啦說着話。
胡應麟下意識地把頭轉過去,土著少女看他轉過頭去,有些着急,嘰嘰喳喳說得更加急。
感受到急切,胡應麟只好轉過頭來,右手揮了揮着裁紙刀,左手指了指草蓆。
少女看了一眼胡應麟手裡的裁紙刀,欣喜地蹦跳起來,像可愛的棕色兔子。
胡應麟臉一紅,又轉過頭去,停了幾秒,又忍不住轉過頭來,看到土著少女向自己揮手,示意趕緊完成交易。
胡應麟拿來一個繫着繩子的筐,把裁紙刀放進去,再小心地慢慢放下去。
土著少女一把搶過筐裡的裁紙刀,雪亮的刀身閃着光,映在她的臉上。
刀身上刻着兩行小字,上面一個“燕”字,下面“開平刀具廠制”。
土著少女把草蓆卷好,系在吊着筐的繩子上,胡應麟趕緊拉了上來,他拿着那捲草蓆,眼睛卻盯着獨木舟上的土著少女。
她叫着正在跟安陽號其他人交易的父親、母親和哥哥弟弟,向他們炫耀着交換來的裁紙刀。
她的家人看到那把雪亮的鋼製裁紙刀,都十分驚喜,從少女的手裡接過來,小心翼翼地互相傳遞。
土著少女回過頭來,笑顏如花,大方地對着胡應麟揮了揮手。
胡應麟手裡的草蓆啪嗒一聲掉到甲板上。
他連忙彎腰去撿,在地上裝模作樣地檢查一下草蓆有沒有摔壞和摔散,等砰砰亂跳的心恢復平靜,這才直起身來。
再舉目看出去,只看到少女一家划着獨木舟,開開心心地往回走。
悠美的歌聲隨着風,時斷時續地傳過來,鑽進胡應麟的耳朵裡。
聽不懂唱的是什麼,但胡應麟能感受到土著少女的喜悅。
沈明臣看着胡應麟,意味深長地說道:“元瑞可真大方。你那柄小小的裁紙刀,在島上可能是干將莫邪寶刃,你叫那女子以身相許都可以。”
胡應麟擠出笑容答道:“我不小心多帶了兩把裁紙刀,無所謂。”
那邊甲板有水手鬨鬧起來,又是尖叫又是跺腳又是吹口哨,就像是炸了鍋一般。
沈明臣、胡應麟四人對視一眼,出了什麼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