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藥王爺,蘄春伯,東壁公,你怎麼有空上這裡來了?”舒友良臉色漲紅,激動地一口氣說了好幾個頭銜,彎着腰、探着頭、腆着臉,連連拱手。
那人聞聲轉過頭來,正是李時珍。
穿着一身湖綢直綴,戴着一頂四方平定巾,笑呵呵地拱手道:“舒爺,我也想不到在這裡遇到你。
我準備去燕山理工大學化學院,找他們有事。
你怎麼有閒心來這裡閒逛?”
舒友良指了指身後的馬塞洛等人,“這些葡萄牙使節,仰慕我大明文化,帶他們到處參觀一下,讓他們也沐浴下我華夏文明,感受下我大明鼎盛的人文風華。”
李時珍哈哈大笑,“舒爺在鴻臚寺兼起差來了。”
舒友良嘿嘿一笑,輕聲道:“賺些外快,貼補家用。再說了,我就喜歡看他們那副沒見過世面的樣子。”
李時珍笑得更開心,聊了幾句,很遺憾地說道:“舒爺,在下還有要事,不能跟你再聊了,有空我們再聊。”
“東壁公,你忙。
你是咱們大明的活菩薩啊,耽誤你製藥,就是耽誤拯救天下蒼生,得造多大的孽。你忙,我不耽誤你正事。”
“好,舒爺,我們再會。”
“再會。”
李時珍遠去,看着他的背影,圍上來的馬塞洛等人好奇地問道。
“這位是?”
“太醫院左院正,萬曆大學醫藥學院副院正,憲議大夫、蘄春伯,人稱藥王爺的李時珍李東壁。”
“蘄春伯?舒爺,聽你的說法,他是一位德高望重的醫生和藥師,怎麼還被封爵了?”
“他研製出.幾款神藥,救萬千黎民於水火中,利國利民,功績卓絕,故而封爵,世襲罔替。”
“救人性命的神藥。舒爺,他研製出什麼神藥?”
“反正就是救命的神藥,至於是什麼神藥,我也不知道,也不懂,只知道救了數以十萬計的軍民性命。大家都叫他藥王爺,現世神仙。”
馬塞洛和萊昂對視一眼。
舒爺又在跟我們打馬虎眼。
不過既然是能救命的神藥,還是能救數十萬人性命的神藥,肯定非常保密,說不定舒爺也真不知道。
他只是手眼通天,到處認識人,並不是什麼位高權重,知道很多機密的人。
“舒爺,我們能跟着去看看嗎?”
馬塞洛小心地問道。
呵呵,想什麼美事呢!
舒友良嘿嘿一笑,“這西湖大學園區,還是有幾處地方屬於保密單位,其中最要緊的就是各研究院所,其次就是燕山理工大學某些院系,連我都只能在門口看看。”
該死的保密條例!
馬塞洛和萊昂心裡憤憤地罵道。
“舒爺,我們葡萄牙人可以派人來這裡留學嗎?”
馬塞洛不死心地問道。
“這事不要問我,過些日子你們跟鴻臚寺堂官談判,問問他們。估計他們也沒法做主,估計得報到內閣,說不定還得往上報,進資政局御前討論,才能定奪。”
舒友良揮了揮手,“我們少去管那些有的沒的,先把眼前的看完再說。諸位,走吧。”
索芙尼亞馬上越衆跟了上去,嘰嘰喳喳問個不停。
馬塞洛長嘆一聲,跟着萊昂一起跟上。
李時珍帶着兩位隨從,急匆匆來到燕山理工大學化學院,見到一位教授直接問道。
“程老道呢?”
程老道,名程採華,字南籬,號飛廉道人,以前是崇玄觀的一名道士,十歲就跟着師傅學煉丹,學了二十多年,煉丹技術青出藍而勝於藍。
後來大明缺化學人才,從各道觀裡抽調煉丹道士入化學所。程採華脫穎而出,化學知識掌握的最快,各種化學試驗做起來得心應手。
高純度硫酸和硝酸就是他改進工藝,得以工業化生產。
於是他很快就成爲欽天監化學所所正、燕山理工大學化學院教授。
除此之外,程採華研製更多的是各種染料和催化試劑,其中催化試劑在製藥研發中的作用非常重要。
“蘄春伯,程所正今日在化學所。”
“好。”
李時珍也不廢話,轉身就走,直奔西湖東碼頭,在那裡坐上一艘船,直奔北碼頭。
在北碼頭上岸,走了十分鐘,連進三道戒備森嚴的大門,進到了神秘的院所區。
這裡有欽天監的數學、物理、化學三大研究所,太府寺精密機械、光學、紡織印染三大研究所,以及太醫院的藥物研究所,聚集了欽天監、太府寺精幹太史、太衡和靈臺郎、典衡郎。
而這些高級研究員和研究員,又多半兼任各大學院校的教授和副教授。
京師另一處神秘的院所區在西湖以西的西山地區。
那裡有太僕寺的兵器研究所和火藥研究所,少府監的機械研究院、船舶研究院、動力研究院、礦產和冶煉研究所以及最神秘的第六研究局。
李時珍匆匆轉進化學所,找到了程採華。
“程老道,想不到你在這裡,早知道老夫就直接來研究所了,還跑去理工大學找你,浪費時間。”
“蘄春伯,你有事?”
“你說呢?答應我們的中和溶劑,拖了這麼久,該給我們了。”
“中和溶劑?”程採華愣了一下,不明就裡。
李時珍急了,“上回欽天監協調溝通會議裡,你說化學所在研製新產品時,得了好幾種新化學合劑。
當時老夫就跟你說,藥物研究所新藥需要各種新化學合劑做試驗,你答應給我們送幾份過來,一直沒等到,老夫只好上門了。”
程採華一拍額頭,“啊呀,我這腦袋,忘得一干淨。
蘄春伯,請跟學生來。”
兩人七轉八拐,進到一處寬敞的院子裡,這裡瀰漫着一股怪異刺鼻的味道。
“蘄春伯,口罩。”程採華遞過去一條口罩。
裡外是幾層棉紗,裡面均勻地分佈着一層脫脂棉花。
戴上後,刺鼻的味道就減弱了許多,幾乎聞不到。
“你們太醫院發明的這個口罩,真是幫了我們大忙了。”
“呵呵,我們防疫研究所一直都是在跟微生物打交道,那玩意不比你們這些化學品安全。肉眼難見,極其難防。爲了安全,我們就發明這個口罩,都是爲了保命。
什麼幫了你們大忙,你們不也幫了我們大忙嗎。”
“嘿嘿,蘄春伯說得對,大家互相幫忙,協同作戰。這邊請。蘄春伯,我們新近得到的化學試劑,第一種是鹽酸,是我們在製作純鹼試驗過程中得到的。
第二種是丁醇,是我們在對乙醇酒精進行再研究時得出的合劑.
鹽酸是強酸,很厲害的,堪比硫酸和硝酸,你們千萬要小心。
丁醇毒性暫時不明,送了部分給你們醫學研究所做毒性試驗去了,暫時還沒有結果,反正要小心就是,避免皮膚接觸。”
“好,記住了。程老道,剛纔你說你們純鹼快要搞出來了?”
“已經有了小批量純鹼出來,純度還可以。就是工藝非常複雜,成本過高,現在我們正在繼續簡化工藝,降低成本,以便工業化生產。”
“好傢伙,純鹼出來了。加上你剛纔說的鹽酸,皇上此前在科學研製閉門會上說的,你們化學基礎三酸一鹼,已經湊齊了。”
“呵呵,是啊,可算是湊齊了,太不容易了。走到這一步,足足走了十年。”
“皇上說的這三酸一鹼,真的那麼管用?”
“其它方面管用不管用暫時不好說,太僕寺那邊的火藥研究所是歡呼雀躍,他們要想的無煙火藥,以及底火都有希望了。
冶煉所和紡織印染所一天來三回,天天盯着我那點鹽酸和純鹼對了,蘄春伯,你主持開發的新神藥有眉目了嗎?”
“我們研製新藥是怎麼回事,你幫着協助了幾回,也都知道。跟釀酒一樣,培養基和酵母菌種是關鍵.
這次我們採集了天南地北一百七十八個地方的菌種,就連歐羅巴、印度、阿拉伯、坤洲和艮巽洲,都派人採集來了發酵菌種。
老夫估摸着,全天下常有的菌種都採集的差不多了,培養出來的菌種也齊了,現在卡就卡在提純工藝上。所以老夫今日火急火燎地找你來了。”
來到院子偏房,走進去就是一個樓梯,直下地下室。
進到深入地面十幾米的地下室,再過兩道門,裡面是一排排架子,擺着無數的玻璃瓶,以及陶瓷罐。
“小陳,拿兩瓶鹽酸,四瓶丁醇,五百毫升的那種。”
“是。”
六個玻璃瓶擺在桌面上,程採華指着一份文檔說道:“蘄春伯,請在這裡簽字,總共三份,你自己帶一份回去入庫。我們這裡得留兩份。
“好。”李時珍欣然簽下自己的名字,叫隨從把六罐玻璃瓶放好在專用的木盒子裡,每個瓶子放在一個木格里,穩穩當當。
“蘄春伯,坐會兒喝杯茶。”
“老道,你的好意謝過了。你們化學所的茶,沒人敢喝啊。”
“哈哈,蘄春伯,你們製藥所的茶,比我們好不到哪裡去。”
“老道,謝過了,老夫還要趕着回去,用你給的新合劑做試驗。”
“好。”程採華笑了,他也是搞科研的,知道科研到了臨門一腳的關鍵時刻,那種火急火燎的心情是可以理解的。
“蘄春伯,不送了。”
“送什麼,都在一個大院子裡,二三十分鐘的路。”
回到製藥研究所,李時珍先換上一身白袍,戴上帽子,穿上牛筋底乳膠半桶鞋,再戴上乳膠手套和口罩,帶着一行人來到後院的試驗中心。
試驗中心很大,六層樓高,重要的實驗室都在一樓。
李時珍帶着人走到一零六號房,經過兩道門,進到一處走廊裡,隔着從底到頂的玻璃窗,看到裡面空曠的房間裡,全是一排排的架子,上面全是一個個玻璃器皿。
房間屋頂是玻璃的,彷彿一扇巨大的平面窗。玻璃屋頂下方是可拉拽的窗簾,分三層。
現在窗簾拉得嚴嚴實實,全靠周圍半開的玻璃窗戶透進來光,有些昏暗。
李時珍在石灰水裡洗過手,泡過鞋底,這才走進裡面的屋子裡。
裡面溫度適宜,周圍安裝的水管,時不時會噴出水霧,增加空氣溼度。
李時珍戴着老花鏡,湊在玻璃器皿上觀看着。這些器皿裡放着玉米糖漿,現在上面都結了厚厚一層綠色的菌毛。
“累成、宜安,準備的如何?”李時珍看了一會,叫着兩位助手兼學生的名字。
李碩,字累成,萬曆大學醫藥學院製藥專業第一期畢業生。
劉臨福,字宜安,製藥世家出身,後到醫藥學院進修。
“老師,我們把甲六十一號菌和甲三十五號菌攪拌,總共得到了五百六十五克含菌液,先用醋酸和石灰水,進行初步提純,再用絲綢和炭粉過濾膜五次過濾.”
按照化學所的說法,醋酸是弱酸性,石灰水是弱鹼性,用它倆可以把菌液裡溶於酸和溶於鹼的雜質提煉出來。
此前的試驗證明,能起殺菌作用的菌液精華,似乎不溶於弱酸和弱鹼,所以如何提純成了大問題。
“嗯,甲六十一號菌,和甲三十五號菌,是產菌量最多的兩種菌種,此前的試驗效果也非常明顯。
今天老夫從化學所裡要來了兩種合劑,全部試一試,看能不能把提純這個大難關闖過去。”
“是。”
“那兩瓶是鹽酸,強酸之一,非常危險。你們要特別當心。那四瓶是丁醇,毒性不明,也要小心。”
“學生們記住了。”
鹽酸是強酸,能提純菌液的可能性不大,所以只是試一試,驗證它確實不行。
大家更多的希望寄託在丁醇上。
鹽酸倒出一百毫升,丁醇倒出兩百毫升,分別倒入一百毫和兩百毫升過濾後的初步提純菌液。
充分融合後,靜待了半天,鹽酸還是鹽酸,丁醇溶液器皿底部出現了大量的白色粉末。
這是前所未有的情況。
衆人面面相覷,交換着喜悅,激動萬分。
兩位研究員戴着乳膠手套動手,把丁醇溶液用絲綢包活性炭的過濾膜過濾,得出二十多克晶狀白色粉末。
小心翼翼地拿着這些白色粉末,大家來到另外一間實驗室,這裡有好幾臺高精度顯微鏡。
一位研究員拿出一塊玻璃薄片,用玻璃乳膠吸管從一個玻璃器皿裡吸出一滴溶液,滴在薄片上。
溶液裡全是從傷口裡提取的金黃葡萄球菌和鏈球菌,用培養液培養着。
如此操作,做成十個薄片放好。
用精密天平稱出零點五、一克、一點五克、兩克等十種不同分量的粉末,加入十毫升的百分之零點九的生理鹽水。。
再把這些融合好的粉末鹽水合劑,各吸一滴,滴入到那十個玻璃薄片裡。
等了一個小時,兩位研究員把薄片分別放入顯微鏡下,觀察起效果來。
李時珍等人站在旁邊,屏住呼吸等待結果。
室內十分安靜,衆人極力控制的呼吸聲,居然都清晰可聽。
時間在一分一秒的過去,可觀察的兩位研究員一直在埋頭觀察,沒有什麼反應。
還是沒有效果?
衆人的心,忐忑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