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友良一愣,繼續聽海瑞往下說。
“有正確答案的作業,大明也是耗費了不少心血,還獻祭了不少性命才摸索到,幹嘛要平白無故地給他們抄?
非我族類其心必異。
歐羅巴人有自己的文明,絕不會是我夏商遺民,那就讓他們自個摸索去。摸出白板就是白板,摸出紅中就是紅中。”
舒友良嘿嘿一笑,“對,他們要是牌沒摸好,幾百年也屁胡不了,那就怨不得我們。”
不要以爲老爺是海青天就人善心慈。
老爺狠起來,連自己和家人都不放過,那些西夷怎麼可能會跟大明百姓相提並論?
“老爺,我聽馬塞洛他們說,在歐羅巴東邊,有兩個國家的百姓,好像是匈奴人的後裔。”
“真的假的?”
“我也不知道。這事得叫翰林院以及欽天監地理學會的人去查證了。”
海瑞捋着鬍鬚說道:“今年吏部、禮部、翰林院、文明指導委員會聯合抽調一批支東官吏和士子,下半年趁着風季坐飛剪船去艮洲,幫着夏商兩州把官制、禮制完善好,讓夏商兩州土著,徹底變成認祖歸宗的夏商遺民。
老夫會提議,叫他們也抽出人手,對你說的匈奴後裔在歐羅巴之事,好好查證一下。”
舒友良無所謂地笑了笑。
“友良,你這次陪同葡萄牙人使節團,辛苦了。”
“老爺這話說的,辛苦是辛苦了,可懷遠堂給錢了。”
懷遠堂是太常寺出力、少府監出錢成立的一家機構,卻掛在鴻臚寺名下,說是由前唐懷遠驛改過來,實際職責是向世界傳播大明德善和威儀.
“給的不少吧。”
“嘿嘿,他們背靠少府監這個大財主,出手闊綽。我陪着老馬、老萊他們一行人,不僅所有費用全報,每天還有二十五圓的津貼,四天下來我能掙了一百圓。
老爺,大少爺剛在鎮遠縣安家,妻小跟着去了;二少爺下半年要娶妻成家。他們剛掙錢,都需要筆錢過渡一下。”
海瑞默然無語,過了好一會才嘆息道:“友良,你爲孩子們操碎了心。”
“老爺,看你說的。他們幾個,也都是我看着長大的。”
“皇上跟我談過,留我在京裡。我也老了,做過這一任,估計就得進憲議院養老了。你也不用再跟着我到處顛簸,以後就在京裡,安安穩穩過日子。”
“好,留在京裡好啊。不過老爺,咱話不要說滿。你那脾性,說是要留在京裡任職,可真有事,你坐得住嗎?
老爺,你說說,你坐得住嗎?”
海瑞哈哈大笑起來。
兩人聊了半個多小時,舒友良起身告辭,剛走到門口,海瑞的聲音在背後響起。
“友良,你今年滿四十八了吧。”
“沒錯,我正好比老爺你小一輪。”
“四十八歲也不小了,悠着點。”
舒友良揮了揮手,“沒事,就是到處走一走而已,費腿不費其它的。”
“洋馬新奇動人,可是友良,你身子骨扛得住嗎?”海瑞戲謔地問道。
舒友良黑黑的臉突然閃出紅色來,隨即消散在黑臉中。
他鼓着眼睛,嘴裡嘟囔着,神情十分激動。
“老爺,你可是大名臣,讀四書五經的老夫子,怎麼能說出這麼不着調的話。
什麼洋馬?
人家可是西夷的大畫師,葡萄牙使節團成員,你把人家當什麼人了?把我當什麼人了?”
海瑞笑而不語,任由舒友良慌不擇言地辯解着。
舒友良說了一會,覺得自己這樣說,反倒顯得此地無銀三百兩,不由憤然說道:“我跟你說不着。”
拂袖離去。
第二天一早,舒友良趕到外賓館,接住了馬塞洛、萊昂一行人。
他悄悄地看了索芙尼亞一眼,這個西夷婆子,人長得很一般,年紀也不小了,可這爽朗率真的性子,確實與衆不同,恍如一股清新的風,沁人心扉
坐二號線馬車,來到西湖問夕亭。
這裡位於西湖風景區東門,是幾所大學的中心位置。
舒友良帶着馬塞洛一行人走進萬曆大學,這裡就像一座巨大的花園。
有面積高達數百畝的池塘,名叫靜心湖,連同周邊的草坪樹林和花園,是萬曆大學的中心公園。
處處層林迭翠,鳥語花香,教學樓、實驗樓、圖書館、學生宿舍如同花繁葉茂裡的小石頭,若隱若現。
學子們大部分身穿短衫短褲,理着短髮,少部分穿着襴衫直綴,戴着頭巾,三三兩兩,或坐或立在草坪小亭裡,意氣風發地議論着。
“《商律》的核心在於一個平等、誠信,以契約爲根基,以信託衍伸”
“《訴訟法》是程序法,它把司理院審理的案件分爲民事和刑事.程序正義,是保證司法公正的重要舉措,它一樣重要。”
“可我覺得它沒有《民律》和《刑律》重要,只是旁枝末節。”
“胡說八道,要是沒有訴訟法,整個訴訟的公正得不到保證,《民律》、《刑律》制定得再嚴密,得不到有效執行,無法確保公正,有什麼用?”
“你這個訴訟法只講程序的離經叛道之徒!”
“你這個只知道抱着正律死記硬背的孝子賢孫!”
舒友良指着湖邊小亭裡爭論的這幾個學子說道:“這應該是法政學院的,玩的就是嘴皮子。”
轉到一處草地裡,一羣學子坐在上。
“適者生存、優勝劣汰是大自然生物進化的法則,地理學會多支考察隊,在安蠻羣島(安達曼羣島)、元緒島和鳧渚島的考察結果,無不揭示了這一結果。”
“荒謬,太過荒謬。一切天註定,怎麼可能是生物的自體選擇呢!”
這是哪個學院的?
舒友良攤開雙手,我聽着也覺得很玄乎,我也不知道是哪個學院的。
“萬曆第一定律,如果一個物體不受力或所受合外力爲零,那麼這個物體將保持靜止或勻速直線運動。
它其實與萬曆第二定律,物體的動量隨時間的變化率與受力成正比,其實是相互印證的。”
“沒錯,第一定律說的是慣性,第二定律說的是加速度,它們都是力和運動的關係”
他們說了個什麼,怎麼聽起來更加不懂了。
力和運動?
怎麼力也要研究?還與運動的關係。
兩者應該有關係。
大小子不聽話,我用力給他兩巴掌,馬上就打跑了,產生了劇烈運動。
這就是力與運動的關係,說的很有道理啊。
馬塞洛和萊昂面面相覷。
萊昂小心翼翼地問道:“舒爺,他們討論的是什麼專業知識。”
“好像是物理吧,我們都管它叫玄學。”
舒友良帶着一行人轉到圖書館,空曠的閱讀區裡坐滿了人,隔壁上百書架裡,滿滿的全是書。
裡面十分安靜。
孔多塞忍不住咳嗽一聲,在衆人的目光下,硬生生把後面的咳嗽全憋在喉嚨裡,臉都憋紅了。
大家小心翼翼地轉了一圈,出來後來到旁邊的一棟不大的樓裡。這裡三層高,有六間階梯大教室,每間可以坐兩百人。
衆人站在第一層一間階梯教室裡,通過巨大的玻璃窗看向裡面。
看到一位頭髮花白的教授,在巨大的黑板上寫寫畫畫,全是看不懂的符號,還有明國人說的簡化數字。
教授邊寫邊講述:“數列極限是函數極限的基礎函數極限是微積分的基礎”
裡面的學生們伏在桌子上,認真地聽講,飛快地記着筆記,一個個如飢如渴。
外面的人卻是在聽天書。
“舒爺,你知道里面在教什麼?”
“這一黑板的符號,我也懵啊!彎彎曲曲,花裡胡哨的,簡直就是白雲觀紫袍道士畫的符篆。
還有老教授說的話,每個字我都懂什麼意思,可是組合在一起我怎麼稀裡糊塗的!
嗯,應該是數學。這些都是皇上發明和制定的數學運算符號。那個符號我認識,根號,開平方。其餘的我就認識不多了。”
馬塞洛驚呆了,“你們皇帝陛下還是數學家?”
“說的好像多稀罕,我們皇上天縱英才,不僅是數學家,還是物理學家,懂的可多了。剛纔我們聽到的萬曆第一、第二定律,就是皇上提出的。
這麼說吧,現在大學裡教授的數學、物理、化學、機械製造等學科,有大半知識是我們皇上發明和整理的。”
這也太不可思議!
你們皇上開掛了?
馬塞洛和萊昂的喉結上下來回抖動着,可半晌說不出一句話來。
在萬曆大學轉了一圈,又去北京大學和隆慶師範大學轉了一圈。
這裡除了難以聽懂的天書和玄學外,多了許多人文氣息。
許多學生在草坪和花園裡,架上畫架,擺上畫板,鋪上白紙,用炭筆或水彩筆,素描或水彩畫創作。
索芙尼亞雙眼放光,提起衣襟衝了上去,像一隻蝴蝶,興奮地從這裡飛到那裡,那裡飛到這裡。
大家等了她半個多小時,最後還是馬塞洛強行把她拉走。
還有那麼多地方,大家都要看一遍,不能在一處地方耽誤太久。
轉到一片建築羣裡,聽到各種樂器從屋裡傳出。
有絲絃琴聲,琵琶、古琴、二胡;有笛子、嗩吶、銅號,還有其它不同的樂器,馬塞洛等人甚至聽到了管風琴和維奧爾琴聲。
嗚嗚的悲愴如哽咽的笛聲傳來,如訴如泣。
“這是什麼樂器聲?”
索芙尼亞眼睛一亮,好奇地問道。
舒友良連問了幾位路過的學生,這纔打聽出。
“這是巽洲印加人傳過來的排簫,跟我們前周時期的骨排蕭一樣,吹的是他們自己的曲子。背井離鄉上千裡,骨子裡還是思念故里。”
索菲尼亞興奮地說道:“這裡藝術氣息濃郁,世界各地的藝術在這裡融匯,沒有宗教的禁錮和偏見,真是太難得了。
這是什麼學院?”
“這裡是隆慶師範大學藝術學院的音樂、美術專業。”
索芙尼亞繼續興奮地問道:“舒爺,這裡也教那些戲曲嗎?就是我們聽過的那些崑曲、徽劇、秦劇、海鹽戲、餘姚戲。”
舒友良擺了擺手,“雖然我們一直在進步,但是那可能進步的這麼快。沒有,大學裡沒有教戲曲的學院。”
“爲什麼?這些跟我們歌劇一樣的戲曲,也是高雅藝術啊。”
“你不瞭解我們的歷史。戲曲歷史悠久,漢唐就有了,但它的地位很特殊,唱戲曲的伶人身份也很特殊,沒那麼快登堂入室。”
“太遺憾了。”
“有什麼遺憾的?
各戲曲此前都是各戲班,師徒私授相傳。後來在文化建設委員會的力主下,各地建立起戲曲學校,如蘇州的崑曲學校,南京的徽劇學校,西安的秦劇學校,上海的海鹽戲學校,杭州的餘姚戲學校。
收編那些戲班裡的老師,分角收弟子教授。等着吧,總有一天,它們會登堂入室的。”
衆人繼續在校園裡遊覽,舒友良猛地看到一位熟人,臉色驟然變得興奮,如同脫繮的野狗,猛地撲了上去。
馬塞洛等人很是好奇,此人是誰啊,居然讓手眼通天,什麼都看淡的舒爺如此激動。臉上的神情裡,居然是滿滿的虔誠!
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