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家。
醫生從顧毅年房間走出來,素來沉穩的臉上此刻有些沉重,他剛剛走出來,周副官就立即迎了上去,焦急地問道:“首長還好嗎,這一次怎麼會突然暈倒,這兩年來明明已經比以前好多了,不應該越來越好嗎,這次怎麼會突然倒下?”
他實在是太擔心了,以至於言語重複,慣有的冷靜沉着統統都消失不見,他從敞開的房門往裡看,知道他們家首長還沒有醒過來。
“首長的身體狀況很糟糕,早年受傷嚴重,夫人那件事後又一直鬱結於心難以釋懷,身體更是沉痾已久加上長年累月的心事,在三年前已經顯示出不治之症了,這兩年來能不發病已經是一個奇蹟,但奇蹟總會有消失的時候,首長的病是天意已定了,我,唉”這位年過中旬的醫生在說這些話的時候都是哽咽着的。
向來沉靜透澈的眼睛裡此刻蓄滿了渾濁的淚水,作爲顧毅年的專屬醫生沒有人比他了解這位首長的身體狀況了,但真的是迴天無力了。
只有儘量延長他的生命。
“真的沒辦法了嗎?”周副官咬着牙,雙手握的死死的。
醫生搖頭,“我只能續命,只祈求老天爺能多給些時日,別的,我當真做不到了。”
“還有多久?”
這個問題原本是周副官兩年前考慮的最多的事情了,但從顧毅年身體漸漸好轉後,他就將這件事徹底忘記了或者說下意識地不去想。
但沒想到,這一天還是來了。
醫生有些沉默,許久纔不確定地說道:“只要身體不繼續惡化,不大喜大悲,保持良好的心情,再用上好的藥材養着,可以延續幾年的壽命。”
幾年?
醫生沒有明說,周副官卻知道這個數字並不會很大,他忍住了尋根問底的衝動,有時候留有一絲希望總是好的。
“那還麻煩你在這住下了。”周副官讓僕人整理好一間客房,方便他入住。
“這是我應該做的。”
等醫生走遠後,周副官立即給顧墨南打了電話。
他們家這位小少爺已經長大了,也該學會承擔,儘管他有多麼的不捨,他知道就算顧墨南再怎麼憎恨顧毅年,但在得知顧毅年的身體狀況後一定不會好受,這是血緣的羈絆,近二十年的隔膜憤怒也不能讓這事實消失。
“首長,少爺已經沒了母親,你也要扔下他不管嗎?”周副官看着蒼白着臉躺在牀上的老首長,眼睛都哭紅了,卻還忍住不哭出聲來。
這一個鐵骨錚錚的漢子也無法抵抗病魔帶來的傷感。
病危,只剩下短短几年的壽命,還是調養的很好的情況下
顧墨南在腦海中思索着周副官告訴他的信息,心一點點地抽痛起來,他以前以爲他那個父親對自己母親的死是淡漠的,因爲他從來不會在他面前表現出悲傷的情緒來,哪怕一絲一毫,所以他恨他,恨他無情無義,恨他不救母親,恨他怎麼還活着,恨
那種沒有理智的恨讓他反感有關他的一切。
但現在。
在聽到他病重的消息時,怎麼還會那麼的心痛,那麼的不捨,那麼多複雜的情緒,卻唯獨沒有一絲半點的喜色。
原來,有個父親在這人世間他是歡喜的,哪怕他自己覺得這是恨。
陽光漸漸升的很高,也特別的炙熱,透光玻璃直接射進屋內,顧墨南仰着頭,眼睛酸澀的厲害,但他卻沒有哭,他已經很久很久沒有哭過了。
鍾小漓是有顧墨南家裡鑰匙的。
而且門衛也認識這個常常過來的年輕姑娘,所以她很快就跑到了二樓,推開虛掩着的門,腳步不由得慢慢放輕。
才一天沒見,她卻覺得這個男人消瘦了很多。
看着他落寞的背影,鍾小漓只覺得心在刺痛,她似乎能感受到他的悲傷,似乎有一條線將他們彼此的喜怒哀樂全都捆在一塊。
“發生什麼事了嗎?”鍾小漓伸出手從背後抱住了他,下一秒卻被他握緊了手腕,微微一用力就將她拉到了他的面前。
她擡頭,可以清楚地看見他眼內的憂傷。
那麼的濃郁,那麼的無助,就像個被遺棄的孩子,還沒等她說什麼,就被他緊緊摟在懷裡,他很用力地抱着,似乎只有稍稍一鬆手,她就會消失不見。
鍾小漓順從地靠在他懷裡,儘管這麼大的力氣會讓她有些不舒服,她沒有再說話,只是無聲地擁抱着他,擡手摸了摸他的臉。
從臉頰劃到那有些蒼白的嘴脣,眼內的心疼更加的濃郁了,她可以感受到他那猶如實質的悲傷,像沉澱的墨,濃郁的難以化開,“我還在。”她不知道自己該說些什麼,她知道他的傷心他的悲痛,卻不知道原因。
所以,無從勸慰。
顧墨南就這麼緊緊地抱着她,許久,才稍稍放鬆了一點力度,長時間的站立讓他的手腳有些僵硬,但並不影響行動。
他有些茫然地摸了摸鐘小漓的髮絲,緩緩說道:“周叔叔說父他病重了,而且醫生斷定只有幾年的壽命,我原本以爲自己不會因爲他傷心難過的,卻沒想到事實上這種情況更加的嚴重,笨丫頭,你說我該怎麼辦啊?”
他的聲音很低,而且有些乾澀,卻又尖銳,像撕扯的金帛。
在說起顧毅年的時候,他明顯是遲疑的,那句父親都讓他難以開口,畢竟已經有近二十年沒有這麼叫過了。
顧伯伯病重了!
鍾小漓雖然覺得突然但並不意外,她第一次見顧父的時候,就看出了他身體的虛弱,但也僅僅因爲只是身體不大好的原因,卻沒想到會這麼的嚴重。
她輕輕摸了摸顧墨南的臉,仰着頭對他笑了一下,“我們去看看顧伯伯吧,他一定很想你去看他的人,你去了他會高興的。”
去顧家。
顧墨南有些踟躕,但在鍾小漓溫柔的目光下,最終還是點了點頭,他自己也是想要過去的吧,只是不知道該怎麼踏出這一步。
畢竟,他已經有好久沒有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