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如果有來生

一絲光亮從菱花窗外泄進來,然後悠悠的落在大牀上的女子臉上,而後,她的睫羽艱難的動了動,接着,睜開了眼睛。

長妤迷迷糊糊的睜開眼,腦袋中卻是一片混沌,過了許久,她才醒過來,然後擡起頭來悟了一下額頭。

不是北夷嗎?現在在哪裡?

她擡起頭來,看了看眼前,才發現這裡陳設華麗,卻是宮殿模樣,但是又非大燕皇宮。

北夷之後……

長妤使勁的想要想一些什麼,但是最後的印象就只留在自己撿起蓮花鈴鐺的場景,之後呢?之後卻是一片空白,只是,爲何,胸口會有些痛?

她悶悶的想着,然後擡起手來,放在自己的胸口,然後張開嘴,喊道:“雲曄。”

聲音卻是沙啞的厲害。

長妤心中有些不安,自己若是這麼昏迷過去,他怎麼不在身邊呢?

她這般的想着,然後撐着站了起來,但是也不知道睡了多久,身上都有些麻木,略微走了幾步,才恢復過來。

她走過冰涼的地面,然後走到殿門,輕輕的推開大門,一瞬間,飛雪浩浩蕩蕩的撲了過來,滿世界卻是一片銀白,觸目所望,只得一色。

怎麼,就冬天了?

長妤心中疑惑,但是被那冷風一吹,反而顯出莫名的冷意出來,她這才低頭看去,自己身上也不過穿了一件素白的寢衣而已。

“師尊?”長妤又喊了一聲,然而空蕩蕩的世界,卻再也沒有一點的迴音。

她心中像是突然被掏空,然後徐徐的擡起手,落到自己的臉頰上,彷彿在模模糊糊中,有什麼滾燙炙熱的東西曾經在這裡停留,那卻是可以燙化一切的溫度。

不知道爲何,一瞬間,心像是突然慌了起來,然後,她便立馬沿着外面的走廊奔跑,跌跌撞撞,大喊道:“雲曄!雲曄!雲曄!”

但是整個天地,只有雪輕輕降落的聲音,除了她的迴音,卻再也不能得到一點的迴音,彷彿天地之大,就只有她一個人而已。

“師尊!”長妤沙啞的大吼一聲,整顆心卻開始慢慢的沉下去。

是不是發生了什麼?!可是,到底發生了什麼?!

就在她不斷的思想的時候,一個青衣身影出現在她的前面,那人一見長妤,臉上有喜色滑過,接着便匆匆走了過來,沙啞的道:“長妤,你醒了?這麼凍的天,怎麼什麼都不穿就出來了?”

長妤卻是不知,只看着他,這麼些許時日不見,聶無雙整個人都瘦了一大圈,也不知道多久沒睡了,眼裡全是紅血絲,嘴脣也是乾裂。

長妤看見聶無雙,心裡略微安定下來,將那種驚懼之意壓下去,然後才道:“我如何在這裡?”

聶無雙笑了笑:“此事說來話長,先進屋再說如何?”

長妤也點了點頭,然後隨着聶無雙走入旁邊的一處屋子,那屋子裡燃着地龍,倒是不覺得冷,聶無雙本來想去叫丫環去將她的衣服拿來,但是長妤卻隨意拿了旁邊架子上放着的一件白色披風,裹在自己身上,道:“先將就些,待會兒我回屋之後再換。”

聶無雙道:“也好。”

他說完,卻見長妤那一雙眼睛安靜的看着自己,但是那一眼安靜中,卻是掩藏在最深處的惶恐,他幾乎要忍不住轉開目光,只能淡淡的開口:“在北夷那日,你因爲鈴鐺所反噬,所以一直昏迷。而國師知道只有大夏的普度寺能夠讓你醒過來,所以便將你送了過來。”

“那他呢?”長妤只覺得一顆心亂跳。

聶無雙笑道:“你不必擔心,國師,雲曄沒事。只是因爲要將你身體裡的那鈴鐺的反噬之力全部去除,所以先回大燕去拿一個東西去了。而你不能離開,於是,就呆在這裡了。”

長妤雖然心裡仍然有些許不安,但是聽了聶無雙的解釋,也就暫時將這不安給壓了下去,那麼多事都經歷過了,還有什麼值得阻撓呢?如今,她就只剩下他一個人了,他又如何輕易捨得留自己一個人在這裡?

想到這裡,想到雲曄的本事,她心裡微微一鬆,便問道:“那麼,他何時回來?”

聶無雙道:“這我便不知了,他在你醒來前一日剛走。”

長妤心裡暗歎,但是也只能點了點頭。

聶無雙又看着她,看着她微微低頭,神思之間卻是在思念雲曄的樣子,一時之間,心裡的那股澀意幾乎忍不住,他難以在呆,於是便強撐着站起來,微笑道:“我最近事多,大夏北面卻有外族人作祟,我先去了,你有什麼事,直接叫阿青叫我便是。”

長妤點了點頭,微笑道:“多謝。”

看到她溫和的笑意,他只覺得心口幾乎要被絞碎,然後轉過身,連告辭都沒說,急忙推門離開了。

但是,又能瞞多久呢?

聶無雙走後,長妤便在這裡住了下來,而聶無雙也確實很忙,三天之內,每晚來,只略微詢問一下吃喝住行如何便離開,其餘的時間,倒是一直陪在聶無雙身邊的醫女青黛服侍長妤。

長妤的身子也確實有幾分沒有恢復,所以也就安安靜靜的呆在屋子裡。

有時候,因爲這份歡喜濃厚了些,便知道珍重自己,免得愛自己的人擔心。

青黛端着一碗藥進來,就看見長妤依舊穿着那身素白的衣服,正低頭在燈下弄着什麼,走得近了,才發現長妤正在調香,便道:“夫人您這是做什麼,這些東西白日打發時間也就罷了,這般做來,小心傷了眼睛。”

長妤微微一笑:“我閒着也就閒着,我已經很久沒有見我的不離,想爲她調一點香,見面的時候給她看看。”

青黛見她,因爲做了母親,這女子渾身上下多了慈母溫柔,她勉強壓下心中的澀意,想起當初在大燕見時他們帝后二人的款款形容,便是她這個外人,也有些掌不住,她急忙深吸了一口氣,然後將東西放下:“這東西安神驅寒,姑娘有些體寒,倒是該好好養養。”

長妤點了點頭:“多謝。”

說完看着眼前的東西,然後道:“卻也不知道能不能調出碧海月茶的香氣來。”

想到此處,她便拿起那些香料,然後開始拿在香爐上試香,輕輕的道:“我要爲他制一點香。”

說道“他”字的時候,嘴角也不由盪漾出一絲笑意。

青黛看的心裡也疼,站在她後面,悄悄的拭了一下淚。

長妤拿起香料,往香爐上一放,但是還沒有放入,手裡的香料便突然間化爲灰燼。

她微微一驚,像是有什麼東西在心底裡漸漸的破碎開來。

青黛在旁邊一瞧,也臉色微變。

長妤又拿起香料,還沒放入,手中的那片香料再次化爲灰燼。

一時間,她的心都跟着顫抖起來,然後又試了第三次,第四次,第五次……

到了最後,她頹然的站在那裡,看着散落在香爐前的那堆灰燼。

青黛道:“這香是我從琴夫子那裡帶的,或許出了什麼問題?”

長妤卻猛地站起來,一雙眼微微有些驚意的看着她:“阿青,你告訴我,是不是出了什麼事?”

青黛心中驚愕,但是臉上仍然帶着一絲笑意:“夫人怎麼如此多想?出了什麼事?”

長妤一雙眼盯着她,幾乎將她的心也給穿透了,但是仍然強忍着,最後,長妤終於鬆開了手,輕輕的道:“大概我有些累了,總是胡思亂想。”

青黛微笑道:“大概現在夫人的身子還有些弱,好好休息就好了。”

長妤點了點頭,道:“那我先去休息。”

青黛點了點頭,然後又讓長妤在睡之前將那碗藥給喝了,這才又安慰了幾句,方纔離開。

青黛輕輕的將門扣上。

長妤端着那碗藥一飲而盡,然後又躺在牀上,等到感到門外的青黛徹底離開之後,她這才起牀。

心底總有一份不安,需要尋找出口。

想到此處,她便從牀上起來,然後拿過掛在旁邊的黑色披風,將自己裹了起來,接着,悄悄的從窗口跳了出去。

這些天她也沒問這裡究竟是大夏的哪裡,但是這宮殿放眼看去,卻是隻見一片黑燈瞎火,幾乎沒有人氣。

她心中愈發的奇怪,剛剛轉過一個屋子,就發現兩個人並肩而來,這兩個人看來都是大夏的官員,皺着眉頭,很疲倦的樣子。

其中一個人聲音嘶啞:“難道這回,竟然沒有一點辦法嗎?大不了全部都死了。”

另外一人道:“這是天下的劫難,無雙公子去了原城,也不知道能稱多久。”

嘶啞聲音又響起來:“哎,要不是這裡還住着那個人的皇后,這裡大概也廢了。哎,你說,那個人怎麼成了這個樣子?”

……

那兩個人說着走了過來,也沒有發現躲在牆角的長妤。

長妤站在那裡,只覺得渾身冰涼,有什麼東西轟然炸開,那些話字字如刀,一刀刀的切下來,幾乎要用盡人所有的力氣。

發生了什麼?!到底發生了什麼!爲什麼所有人都瞞着她!

一時之間,腦海中再也無法去思考,“雲曄”兩個字像是千斤之重,她幾乎快喘不過氣來,她飛快的奔跑,然後衝出宮殿。

宮殿外面卻還有零零散散的侍衛,他們還沒反應過來,便看見一道黑影直直的衝了出去。

長妤抓起系在旁邊道路上的馬,然後翻身而上,而後,青黛立馬便衝了上來,然後擋在她的面前:“夫人,你的身體沒有好,你不能離開,你還要等他將東西送來纔可以離開。”

然而,她說完擡頭,才發現眼前的女子整張臉都是蒼白的,白的沒有一點血色,然後眼底,卻又閃爍血色的光。

長妤嘶聲道:“你們還要瞞我多久?!我問你!你告訴我,他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告訴我!”

青黛卻是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只是擋在她的面前,不肯讓開:“我答應了公子,不能讓你離開這裡。”

長妤反手抽出馬背上的長劍,然後冷冷的指着她:“誰擋我!我殺誰!”

青黛看着她的臉,咬着嘴脣不動。

長妤將劍一收,然後揮起馬鞭捲起她將她扔開,接着,衝了出去。

青黛從雪地裡爬起來,卻發現,她早就消失在黑夜裡了。

長妤衝了出去,她甚至不知道現在那個原城在什麼方向,但是心底裡就有一個聲音在拼命的呼喊着:等等她!等等她!

然而這世間,最是時光不等人。

冬日的天地,一路上風雪催人,白日盪開便是黑夜,冷風如刀,卻刀刀割在臉上,痛在心底。一片片的雪花撲在臉上,她似乎又想到了在商城之後自己從棺材裡爬出來的那場雪,黑夜裡,她不停的前奔,像是要用盡此生的力量,而云曄最後抱着自己,幾乎要將她勒入自己的身體。

那是一場地老天荒的前行。

而此刻呢?當初前行的是出路,而現在,前方,卻是令她無比恐懼和害怕的,路途。

死路嗎?

死路她也不在乎。

一路上前行,她只有一個隱約的印象,原城在當初大燕和大夏的邊界處,只要她向南走就行了。

而一路上行走,原本的路上還有寥寥幾個人,剛開始長妤只顧着前行,所以沒有在意,等到了後面,卻是毫無人煙的樣子。

好不容易的遇到一個乞丐,那乞丐也在倉皇的朝着她的方向離開,她下來,將那乞丐攔住,問道:“這位老伯,爲何這裡沒人?”

那乞丐奇怪的看着她有些不可置信,便問:“小姑娘你去哪兒?”

長妤道:“原城。”

那乞丐大伯眼底更露驚恐,道:“姑娘你爲何還去原城?那裡簡直就是地獄!也不知道死了多少人了,那個妖魔簡直要殺光所有的人。快些跑吧,若是無雙公子守不住,恐怕馬上就要攻打到這裡了。”

長妤頓時覺得要栽倒下去,眼前突然一黑,後退一步又停了下來。

而乞丐看着她神神叨叨的樣子,也不再多說,急忙哆哆嗦嗦的要走。

但是剛剛走了一步,就發現自己的衣服被那女子抓住了,長妤的手指緊的泛白,微微顫抖,聲音也破碎的不成樣子:“那個,妖魔,叫什麼名字?”

那乞丐道:“能是誰?前大燕皇帝,重雲!”

砰——

長妤清晰的聽到一聲悶響,從心裡響起來,然後心往下沉,漸漸沉到不見底的所在。

她大聲大聲的喘息,最後一把翻身上馬,像是瘋了一樣向着前方衝去。

妖魔?!什麼妖魔!他是雲曄!他是守護這天下千百年的國師雲曄!

師尊,你告訴我,你告訴我發生了什麼!

雲曄!雲曄!到底發生了什麼?!不要,不要就這樣捨下我?你怎麼捨得呢?你如何捨得呢?!

她的腦袋一片空白,像是覺得這個世間都離她而去,她奮力的往前奔,也只能前奔,方纔讓心中那痛意守衛的驅散些。

天地茫茫,白雪飄飄,一片又一片的砸下來。

可是,又能有多冷?

當長奔的馬終於到達那座城池的時候,她聞到了血腥味,那般厚重的,沖天的血腥味,她呆呆的站在那裡,就看見繞城河的河水全部染紅,甚至還有屍體冒起來,而她所在的城門北門,倉皇奔跑出來的百姓像是螞蟻一樣,浩浩蕩蕩的擠出來。

這樣的場景,她不是沒見過,但是現在,卻感到一種無望。

而後,在這樣如亡命螻蟻一般的聲音中,卻又有一道聲音沖天的響起。

——咔噠。

是誰的鎧甲如此聲音?

長妤一下子就從馬上栽了下來,然後,逆着人流朝着前方衝了過去。

不要!不要是她想象的那個樣子。

然而,誰又曾管她的心願呢?

人流中只有她在逆流,她拼命的朝前擠,突然間覺得就像她一樣,他似乎和這個世間背道而馳了。

她緊緊的咬着嘴脣,才能讓自己不嘶聲痛哭,但是就有冰涼的淚水一滴滴無聲的滑過,讓自己的臉也跟着驟然疼痛起來。

“砰!”

“砰!”

“砰!”

城門被靈軍狠狠的撞擊,旁邊的大將看着臉色蒼白的聶無雙,着急的道:“公子,已經來不及了,城裡面的人也撤退的差不多了,我們快離開吧。”

聶無雙站在城牆上,看着那白色的潮水,看着被他們碾過的屍體,抓在城牆上的手不停的顫抖。

蒼生何辜?

可是,他竟然沒有一點辦法,從小的責任讓他以天下爲己任,然而到了此刻,他卻只能眼睜睜的看着百姓屍體橫陳。

什麼是正?什麼是邪?什麼是對?什麼又是錯呢?

“砰!”的一聲巨響,彷彿整個城門都抖了抖,

“公子!”旁邊的副將急的一聲大吼,“後面還需要你!”

聶無雙猛地震了回來,然後最後看了一眼那個黑衣身影,這才離開。

所有人都在逃竄,雖然此處的百姓原來就撤走了一半,但是仍然留着一半,現在,大家都擠擠攘攘的往外奔。

聶無雙也跟着朝前,一邊小心的攙扶着快要跌倒的老人和小孩。

“公子,公子啊,這可怎麼辦?”旁邊的百姓看着他。

聶無雙暗暗握緊了拳頭,但是仍然溫聲安撫:“沒事的,所有的事情,終究會結束的。”

但是會以怎樣的方式結束,誰都沒有辦法預料。

而後,突然間一聲,劇烈的“砰”的巨大聲響,像是要將人的耳膜給震碎,然後,白色的潮水轟然涌入,鎧甲在陽光下閃爍着逼人的光。

“門破了!門破了!”

隔得那麼遠,雖然他們看不到,但是那種聲音依然要將所有人的心神震碎,而後,整個城池似乎都顫抖起來。

聶無雙隨着人羣出了城門,但是在某個剎那,他心中彷彿有所感,回頭掃了一下,但是所有人擠擠攘攘,卻並沒有異樣。

爲何,剛纔,他似乎看到一個人逆流而上?

而且,那個人,竟然是……

他又不確定的朝着後面一掃,仍然一無所獲,心中暗想這個時候長妤恐怕還在那裡,如何能到這裡來?

他隨着人羣走出了城門。

而長妤卻慢慢的從跌倒的角落裡爬起來,耳邊全部都是混亂的腳步聲,夾雜着孩子的哭聲,求救聲,還有更多說不清的恐懼的聲音,一遍遍的衝擊過來。

然而長妤卻像是什麼都聽不到,她只聽到那令人驚悚的馬蹄聲像是踏破江山般,像這邊衝了過來。

人流還在往前,但是還是有大量的百姓根本出不去,還有幾千士兵留在城內,想要爲出城的百姓爭取一點時間。

長妤跌跌撞撞的前行,漸漸到了人羣的最後,然後,她再也顧不得,朝着前方奔跑而去。

她跌跌撞撞,像是隨時都可以倒下,然而,她卻只有被那強大的念頭驅使着,不斷的往前奔。

前方是死地麼?

那麼,讓她去,便是死,只要和他在一起,那也是人間極樂。

後面逃命的人又哪裡看到一個女子的疾奔呢?

這個世間所有人紛紛躲避的黑暗之地,卻是她一生所安。

後方顫抖的等着送死的士兵,一個個排列在道路的兩旁,而後,他們便看着那個女子不顧一切的往前衝,那種凜然之意,卻讓所有人心驚,便是想要阻止也沒有絲毫的力量。

而就在此刻,前方衝破了城門的鐵騎,帶着覆滅一切的死亡氣息轟然襲來。

那些刀刃,像是切瓜一樣,一刀刀無情的將所有的生命完全的切割,士兵們懼怕得渾身顫抖,但是仍然努力抓着手中的兵器,等待着。

而後,在一片白中,一個黑影就那樣出現在長妤的眼前。

天地間突然被這樣的濃墨重彩給渲染,黑色,白色的,因爲太過分明,反倒容不得其他的修飾機會。

他騎在馬上,寬廣的黑袍就這樣傾瀉下來,他的手中拿着長劍,修長的手指按在劍柄上,一滴滴的鮮血順着劍尖滑落。

而後,他的眼睛就朝着長妤這裡看來。

周圍的殺戮聲都不見了,所有的恐懼哭喊都不見了,這個天地間,彷彿就只有眼前的這個人而已。

但是,當他的目光掃過,長妤卻覺得彷彿寒冬降臨,在那片被血染紅的眼眸裡,什麼都沒有,什麼都沒有!

他認不得自己了。

她突然間頹然跪倒,像是被抽乾了所有的力氣。

雲曄,她的師尊!

一個個士兵被輕而易舉的殺死,而後,漸漸的朝着長妤逼近。

而就在這個時候,雲曄手中的長劍,朝着她指過來。

長妤跪在那裡,卻再也動不了半分,而就在這個時候,突然間一聲嘶吼傳來。

“長妤!”

聶無雙撥開人羣,飛快的朝着她掠來,在他的後面,跟着青黛。

雲曄嘴角漸漸勾起一道無情的弧度,而後,指尖一彈。

聶無雙用盡一切的長奔,手中的長劍“刷”的一下掃過去,然後將長妤拖了起來,堪堪躲過他的彈指。

聶無雙看着長妤,急道:“他不是雲曄了!他是魔!他不認得你了!快跑!”

他一邊拖着她一邊拖着她向前。

但是長妤卻猛地掙開了聶無雙的雙手,然後朝着雲曄奔了過去:“雲曄!”

我不管你是神,是人,還是魔!我只要在你身邊!哪怕這山河傾塌,那麼也讓我們共赴黃泉!

聶無雙瞧着她這般模樣,慌得不知道如何是好,只能大喊:“長妤!”

可是他只看到她穿着那一身黑袍,朝着雲曄不顧一切的奔去,哪裡還有什麼聲音入耳?

他飛快的奔上去,但是哪裡又來得及?

而此刻,雲曄的身子也從馬上落下,然後,拖着長劍,朝着她走來。

“茲——”的聲音順着長劍劃破地面,他眼底沒有絲毫的溫度。

聶無雙幾乎要用盡所有的力氣:“快走!他不是曾經的雲曄了長妤!”

妖異鬼魅般的男子就這樣拖着長劍上前,而後,對着那疾奔向他的女子揮出。

誰的長劍輕輕的掠過?誰的世界只剩下一片空白?

聶無雙腦海裡一片空白,手中的長劍不顧一切的擊打出去,但是他的長劍碰到雲曄的長劍,也不過讓他的長劍微微一頓而已。

但是,就在這一頓之間,長妤已經用盡一切的奔跑上前,然後緊緊的將他抱住,輕輕的喊了聲:“師尊。”

我什麼都不怕的,真的,哪怕是死,我也從來不曾害怕。

哪怕你會殺我,我也,絕對不和你分開。

混沌之間,雲曄只覺得有一種巨大的力量擁抱而來,那是誰的靈魂中依存的氣息在涌動?

手中的長劍,竟然再也沒有辦法落下去。

他低頭,只看到她全心全意看着自己的臉,她在哭。

那顆堅硬無比的心,爲何會有那般炙熱的痛意,想要用盡一切的將她擁抱在自己的懷中。

不要哭。

聶無雙渾身都顫抖的僵在那裡。

而後,“哐當”一聲,所有的聲音漸漸的消失,只有男子手中的長劍掉落的聲音,在這殺戮的石板上,是如此的清晰。

雲曄擡起手,然後輕輕的撫上她的臉:“長妤。”

這兩個字的喊出需要用多長的時間?

是一瞬,是一生,是滄海桑田。

而在旁邊的聶無雙已經看得完全驚住,怎麼可能?!怎麼可能還有人能抗拒麒麟血的威力?!

但是就在這個時候,眼前的雲曄突然間張口,頓時,他滿口的鮮血就那麼流淌下來。

“師尊!”長妤一聲驚呼。

她的手微微一鬆,便感覺到了滿手黏溼和血腥味,她擡起手,就看見自己的手滿是鮮血,她近乎驚恐的喊他:“雲曄!”

雲曄對着她笑笑:“不礙事的。”

可是說完這句話,他的耳朵裡便涌出了鮮血。

聶無雙也驚訝,然而更驚訝的在後面,只見那些靈軍,竟然一個個倒下,然後消失不見,他心中大驚,忍不住喊了一聲:“雲曄國師?”

長妤再次驚恐的喊道:“雲曄!”

她使勁的扶住他。

但是他身上鮮血如注,像是無論如何也止不了。

而就在這個時候,在原城之外,突然間想起了蹚蹚踏踏的馬蹄聲!

聶無雙的眼神頓時一變,那不是靈軍的馬蹄。

長妤頓時心中一驚,立馬抱住雲曄,然後拿起長劍,指向聶無雙,決然:“別想動他。”

聶無雙看着她指向自己的長劍,卻再也說不出半句話,心口像是被堵住一樣。

長妤帶着雲曄翻身上馬,然後朝着北門拼命的跑去。

她緊緊的挨着雲曄,卻感覺到他的身體在以一種令人驚懼的速度變涼,不由道:“雲曄,我要和你在一起,我只和你在一起。”

生,我們在一起。

死,我們在一起。

雲曄支撐身子,然後從背後將她輕輕的抱住,輕輕的笑了:“好。”

然而嘴角的鮮血卻一滴滴濺落開來,滴到長妤的脖子上,溫熱的,冰涼的滑下去。

長妤幾乎要忍不住落下淚來,卻依舊緊咬牙關,然後衝出了北門。

原本包圍着北門的靈軍依舊完全的消失,長妤縱馬疾奔,跑的遠了,就看到那蜿蜒的無邊的隊伍正急速朝着那邊的正門前去。她知道,這些數不盡的人馬,恐怕要的,就是雲曄的命。

可是這天下,這天下和他們有什麼關係呢?他們從頭到尾想的,不過是能擁抱彼此罷了。

而那邊疾行的軍隊,浩浩蕩蕩的,卻有近百萬,有人已經瞧見了他們小小的影子,但是卻沒人在意,誰會想得到,原本殺戮之劍在手的雲曄,會如此倉皇的逃竄呢?!

而在長妤的馬蹄剛剛衝出北門,那邊的八大家族就衝了出來,爲首的,卻是聶無塵等人。

聶無塵看見呆呆站在那裡的聶無雙,四處一掃,卻不見雲曄的身影,不由心中疑惑,然而看着地上那殘留的血跡,便微微一眯眼,便問:“雲曄在哪裡?”

然而聶無雙卻仍然有些呆愣,過了片刻,方纔反應過來一樣,他道:“爲何,會是這個樣子?”

聶無塵便嘆息道:“雲曄是否暫時恢復了神智?”

聶無雙道:“你如何知曉?”

聶無塵道:“因爲,長妤出現了不是?她是雲曄心中的魔,也是他的佛。而在她喚醒他的時候,便是他的魔力潰散的時候。所以,這個時候,纔是殺死雲曄的時候。”

聶無雙猶豫了一會兒,問:“可以不殺嗎?”

他的眼前浮起那兩人相互依偎的樣子,這萬千的力量,都在瞬間消退。

聶無塵搖了搖頭:“不能。當年我留給聶家的傳書裡,便道明瞭這女子纔是雲曄的大劫,而云曄現在,只能用自己和靈軍同歸於盡,這樣,埋藏在這世間所有的隱患才能消失得一乾二淨。但是,雲曄留給我們的時間,也只有七天而已,七天之內,若是我們無法殺死他,恐怕就再也沒有辦法了。”

聶無雙卻只是腦袋嗡嗡作響,有些東西,不是不明白,而是越明白,便顯得這世間越發的殘忍。

雲曄的天命便是守護,但是這樣的守護,鮮血淋漓,便是被所有人拋棄,忍受這千古的罵名,也只能一個人向前。

那般的孤注一擲,那般的,向死而生。

聶無雙聲音沙啞的問:“只有七天時間嗎?”

聶無塵點了點頭:“只有七天。”

聶無雙擡起頭,只看到滿天的雪影,飄飄忽忽的落下,空曠而寂寞,落到衣服上,瞬間便浸透下去,什麼也沒有了。

大概,這雪無論再冰冷,化了,也沒了吧。

長妤一路上卻只顧着疾奔,她從未如此的恐懼過,因爲她知道,這一生,恐怕只有這個瞬間,這天地裡,是隻有他們兩個人的。

他們二人,與整個天地,背道而馳。

他們穿過原野,穿過雪林,而身後的馬蹄聲卻似乎永遠在緊跟,爲了躲避那些疾馳的馬蹄聲,她帶着雲曄在崎嶇的山路上前行,夜色中一切都是荒蕪的,但是便是白日,這些蒼茫的大雪,也會將一切完全的覆蓋。

馬不能丟,長妤一手牽着馬,一手扶着雲曄,踉踉蹌蹌的在山野裡前行,深一腳淺一腳,陷進雪地裡,然後又拉起來,一腳踩空,齊齊跌倒,然後又掙扎着爬起來。

然而,卻還是緊緊相依的。

間或喘息的瞬間,四目相對,兩心相通,天地皆靜。

在彼此相依的瞬間,是否就是天長地久?

然而山林終究也有全部走完的瞬間,當牽着馬走出山林的剎那,兩個人都是從未有之的狼狽,但是迎着那燦爛的陽光,卻覺得一切都是滿足的。

但是這份滿足還來不及在胸口回味,卻看見蒼穹之上,上千只雪鷹劃過蒼穹。

顯然,是他們派來追蹤的。

但是,兩人卻不能一直躲在山林裡不出來,長妤正愁眉,雲曄卻將自己的外衫一扯,那本來破碎的黑袍轉瞬間邊撕了下來,而後,雲曄便將自己的黑袍掛在了樹林之外。

白色的樹林裡他的黑袍顯得愈發的扎眼。

而云曄的裡面便是白衣,一瞬間,兩個人幾乎都成了白色,長妤又將自己的黑色披風給摘了下來,然後掛在樹枝上,接着又撕下自己的一角白衣,然後將自己和雲曄的黑髮包起來,這樣雪鷹從上方看,竟然是一個人也瞧不見的樣子。

他們和白雪已經混在一起。

長妤擡起頭來看着雲曄,卻見他包着個頭巾不倫不類的樣子,明明是這般倉皇絕境,但是心底裡卻有了莫名的酸澀笑意,她嘴角露出一絲笑意,忍不住輕輕的抱着他,眼角一滴淚便落了下來。

雲曄笑道:“這般樣子,倒真像是一個狐狸精似的。”

長妤忍不住張開嘴,隔着他帶血的衣衫,然後輕輕的在他的胸口上咬了一下,壓住淚意道:“是,我便是狐狸精,是專門來誘惑你的。你是要被誘還是不被誘?”

雲曄低低的笑開,輕聲道:“自然是被誘的,你這隻小狐狸,便真的要將爲師的血脈給吸乾才罷休麼?”

長妤道:“豈止是血脈,你的骨,你的肉,你的靈魂,你的所有,我都要吃的乾乾淨淨,這樣……血肉交融,方能……生死不離。”

那“血肉交融,生死不離”彷彿都在顫抖,她一埋首,淚水便浸透了他的衣服。

雲曄被燙的渾身一顫,深深吸了一口氣,方纔笑道:“我都隨你。”

愛恨隨你,生死隨你。

兩人緊緊相擁,長妤幾乎恨不得就此刻到天地盡頭,然而云曄卻將她一抱,道:“我們快走吧,他們追上來便不好了。”

長妤狠狠的點了點頭,然後兩人便捨棄了馬,朝着另外的方向前行。

兩人尋了大半日,最後乾脆選擇翻過大雪山,今時今日之雲曄卻並非往日之雲曄,在雪山上行走的十分費力,長妤扶着他慢慢行走,行到險絕處,長妤便將雲曄用衣服緊緊的拴在自己身上,然後掏出匕首試探着插入山壁之上,慢慢的貼着前行。

天光下,雲曄看着她額頭上不斷滾落的汗珠,還有那不停堅持着顫抖的手臂,不斷咬緊的牙關。

她在努力,爲每一分活着的時間而努力。

行到半山腰,卻見一縷陽光透出來,照得眼前的白雪瑰麗,折射出萬般盛景。

長妤不由想起去玉山時候的事情,當時溫情,歷歷在目,彷彿就在昨日,然而轉眼之間,卻是如此場景。

好不容易爬到山頂,長妤幾乎要跌倒在地,然而卻只是強撐着,緊緊握着雲曄的手。

他們之間,不需要問候,不需要慚愧,不需要道謝,因爲,已經無需如此。

你所做的一切,我知。

雲曄輕輕的抱着她,道:“我們在這裡休息一會兒,他們不會找來的。”

長妤看着他,然後點了點頭。

她也要休息會兒,然後迎接接下來的逃亡。

兩人相互依靠着,雲曄將她緊緊的抱在懷裡,長妤靠在他懷裡,感受着他的心跳,他的體溫。

他們坐在高處,放眼看去,卻見千山萬里,銀裝素裹,鳥雀俱無,彷彿天地之間,只有兩人而已。

雲曄的手細密的穿過她的發,一根根的捋過,然後又低下頭,輕輕的親了親。

長妤抓住他的手,卻見他掌心全是一片血紅,彷彿連皮肉都沒有了,她看得心痛不已,忍不住落下淚來,然後又吸吸鼻子,止住眼淚,笑道:“師尊,你看,你又把我惹哭了。”

雲曄輕聲道:“是爲師不好,你要如何相罰?”

長妤笑道:“我罰你,哎,我也不知道罰你幹什麼。”

雲曄拿起她的手,然後用手指穿過她的手指,看着這般親密交纏的樣子,偏頭親暱的道:“爲師想到一個。”

長妤將自己的頭埋入他的胸膛:“你想到了什麼?”

雲曄勾了勾嘴脣:“你便將爲師脫光了睡個三天三夜,讓你這小狐狸想怎麼欺負便怎麼欺負,如何?”

在這咫尺間的死亡時刻,長妤知道,他說這些,不過是爲了讓自己將那些所有的陰鬱全部的拋開,但是卻不知道爲何,這往日的話語卻讓她心底酸澀的厲害,一瞬間,那些悲傷恐懼之意浩浩蕩蕩的衝了出來,她再也無法忍耐的哭出聲來,反身狠狠的將他抱住,淚如雨下:“不要離開我!不要離開我!便是死,我們都要在一起好不好?”

雲曄張張嘴,然後擡起手,輕輕的拍了拍她的肩膀:“說什麼死不死的?你看爲師像是能死的人麼?”

但是在這茫茫天地間,那種懼意被無限的放大,長妤啞聲道:“雲曄,你要我一個人怎麼活下去?我一個人怎麼辦?”

雲曄只覺得那顆心千瘡百孔似的疼,但是此刻,天地蒼茫,竟然再也找不出安慰之語,只能緊緊的將她抱住,恨不得嵌入自己的骨髓。

他輕輕的拍着她的肩膀,喃喃的念着:“不要怕,會好的。不要怕,要相信爲師。”

會好的,這時間滾滾,你會帶着不離活下去,哪怕我存了這一世的私心,下一世,你便,再也,不會記得我了。

你會平安喜樂,一生無憂,轉世輪迴,天長地久。

在他的安慰下,那本來輕輕顫抖的身子終於緩緩的放鬆下來,然後,在這個久違的溫暖的懷抱中,慢慢的沉睡下去。

雲曄抱着她,用盡一切的抱着,天地間一片白茫茫,萬物無聲,天寒地凍。

似乎,又回到了當初。

生命的盡頭,該以怎樣的面目去相看?

這世間愛恨恢恢,那墓碑之上,可曾印下誰的枯骨,誰的紅顏?

雲曄低頭,看着懷中的少女,輕輕的笑了笑。

今天是第六天了,我只能留給你這點時間,長妤,長妤,我的長妤,我的姑娘。

然而,最後,所有的所有,落到最後的,卻只有兩個字。

——長妤。

——

長妤醒來,卻見天地間一片白,有細碎的小雪一點又一點的灑下來,裹着風,還沒落到她的身上,便被卷着飄下去。

長妤一摸身邊,卻再也沒有任何溫度的感知,一時之間,像是所有的力氣都消失的一乾二淨,她倉皇的四處看,卻再也沒有那人半點的影子,一時間,有種莫大的絕望滔滔不絕的涌上來,她扯着嗓子大喊:“雲曄!雲曄!”

但是整個雪山吞噬掉她所有的聲音。

長妤咬着牙,失魂落魄,她知道,他終究是扔下自己了。

昨晚,昨晚!

他讓她以爲他沒有力量在這雪山上行走,就是爲了自己睡着之後離開嗎?!

怎麼可以這樣!怎麼能這樣!

她跌跌撞撞的往下跑,一路上也不知道翻轉了多少回,全身上下都痛的厲害,但是更厲害的卻是那一顆心,被一點點細緻的切碎,鈍鈍的,然後齊齊的涌上來,抽的便是連自己身在何處都沒有。

她腦袋一片空白,她咕嚕嚕的從滾到山腳,然後又毫無知覺的站起來,而後,她便急匆匆的朝着前方奔跑而去。

她像是曠野裡那一棵被命運之風吹得四散飄零的小草,只能耗盡全力,然而,卻得不到一點的生氣。

誰與她共天涯呢?

她跌跌撞撞的行到半路,突然間浩浩蕩蕩的馬蹄聲傳來,他們看見滿身是血,甚至已經看不出男女的她,停下來,剛想詢問,但是沒想到這像是風吹就倒的人力氣大的驚人,一把拽下一人,翻身上馬。

長妤像是心有所感,朝着前方飛快的前行!

不需要任何人的指引,她知道,他就在那裡!

疾奔,疾奔,再疾奔!

且把這天荒地老都走透!

走着走着,雪停了,陽光透露,但是卻搖搖欲墜。

她像是瘋了一樣,而她身下的馬也像是感覺到她的那種心境,用盡一切的超前奔!

也不知道行了多久,彷彿一瞬,又彷彿是天荒地老,她終於看到了無邊無際的人潮,在整片天地裡,所有的軍隊都駐紮在那裡,那是血肉之軀築起的屏障。

但是,那麼多的人,長妤一個都沒看見,她只看到那麼一個人,一瞬間,她覺得天地都沒有了,只有那樣一個人!

她嘶聲道:“雲曄!”

雲曄!雲曄!那是她的雲曄啊!那是她的師尊雲曄啊!

在盡頭,那築起的數十米高臺上,被釘在那裡的是誰?!

這個世間,守望的是誰?等候的是誰?絕望的又是誰?!

所有人都齊齊的朝着她看來,看着她像是瘋子一樣,倉皇而絕望的奔來,彷彿這天地之間,都因爲她這份倉皇而陰鬱。

被釘在祭臺上的男子慢慢的扯出一絲笑,枯槁的撐開眼皮,哪怕是如此殘酷的面對死亡,他都是如此從容,但是,當他看着她出現在人海中的那一刻,終於,露出了痛苦之色。

他終究,還是沒有讓她不看見這一幕。

但是當她衝入的剎那,有士兵攔了過來,但是,馬上的女子毫不猶豫的一揮袖,然後順手抽出他腰間的劍,“刷”的一聲,刺透過去。

馬背上的士兵猝然倒下。

她這一殺,像是瞬間將所有士兵給激怒了,他們拿起長槍衝了過來,長妤冷笑一聲,揮起長劍。

聶無雙卻一聲厲喝:“退下!”

那些士兵只能退下。

接着,他站到了長妤面前,他看着她,卻見她臉上全是淚水,緊緊的咬着牙,或許,她連自己流淚了也不知道。

一瞬間,他只能乾澀的擠出兩個字:“長妤。”

但是馬背上的女子雙眼都是赤紅瘋狂之意:“滾!”

她手中的長劍指向聶無雙。

聶無雙看着她這般樣子,一時之間也心痛到極致,他頓了頓,搖了搖頭:“長妤,雲曄他,沒有辦法。如果他……那麼比蓮花在時還恐怖的靈軍就會捲土再來,天下就會陷入徹底的覆滅之中。”

長妤瘋狂的道:“天下覆滅?呵,天下覆滅又如何?!便是讓天下覆滅,我也只要他活着!”

聶無雙搖了搖頭:“對不起,我不能……”

長妤啞聲道:“便是死,我也要和他死在一起!”

她說着,手中的長劍縱橫而下,聶無雙手中的長劍也跟着飛快迎接而去,但是他沒有料到,這個時候的長妤竟然用的是玉石俱焚的方法,他只想防守,所用力道稍微輕了些,但是就是這一輕,手中的長劍便被長妤給砍斷,他踉蹌一退,長妤已經騎馬衝入軍隊之中。

而後,八大家族的段飛就道:“殺死她!”

這句話一出,聶無雙頓時怒道:“你不能!”

段飛冷笑道:“如何不能?!難道真的讓這個女人毀了一切?!”

聶無雙一時無話可說,立馬抽出長劍,去護着長妤。

然而,八大家族的軍隊已經將長妤團團圍住,聶無雙被困在那裡,又不大好殺這些無辜的士兵,一時之間,竟然進退不得。

而長妤卻根本感覺不到人多之意,只能不斷的揮起長劍,見一人,殺一人,哪管什麼人,哪管什麼兵,只要阻擋她的,都要殺!

鮮血熱辣辣的濺出來,落到她的白衣上。

她一遍遍的衝殺,便是那些尖銳的兵器險險的擦過她的身體,她也一點都不在乎。

但是有人在乎。

雲曄就這樣看着她,然後一閉眼,微微一用力,竟然將那根千年古木給折斷,攜着那滿山的風雨,盡着那最後一分力氣,橫掃而來。

凡他過處,盡皆退後,他落下去,然後將長妤狠狠的一撈,正準備抱起來,但是頓時雙腿一跪,竟然倒了下去。

長妤反手將他抱住,手中的長劍一下子隔開攻擊上來的人馬。

“雲曄。”她歡喜的念出這兩個字。

雲曄勉強笑了笑,也撿起地上的長劍,然後橫開。

兩個單薄的人影在這上百萬的兵馬中掙扎。

他們不斷的揮動長劍,不斷的往前,但是所有人都看得出,他們揮動的長劍越來越慢,能夠斷開的人的距離,越來越少。

此刻,只要聶無雙或者八大家族的其他人再加以援手,那麼,兩人便可頃刻間齊齊斃命。

但是不知道爲何,他們都沒有動,只是沉默的看着兩人,目光沉重。

兩人被逼得不斷的前進,在滾滾的人潮中,不過一葉孤舟在飄搖。

最後,兩人被逼到了高臺之下。

雲曄一看,然後將長妤一抱,用盡全身力氣往上一跳,然後跳入高臺之上。

高臺這邊是百萬兵馬,而在高臺那邊,卻是洶涌翻滾的滔滔海水。

這原本是原來大夏修建來祭祀海神的祭臺,靠着懸崖峭壁,壁立千仞,海底波濤一卷,彷彿要將一切卷盡。

兩人站在那裡,卻是再無生機,但是,長妤抱着他,卻是從未有過的安定。

雲曄看着自己蒼白的發,略微苦笑道:“真醜。”

長妤擡頭看他,卻見他形容枯槁,明明一模一樣的容顏,卻再也看不到當初那種神采,彷彿被抽乾了一樣,但是,她卻微微笑了,搖頭道:“不,我的師尊,是這天底下,最好看的。”

雲曄微微的笑了。

兩人絮絮說着,彷彿這生死之刻,卻分外安寧永恆。

所有人都沉默了下去。

但是在這份沉默中,聶無塵的聲音響了起來:“時間來不及了……準備吧。”

所有人渾身一震。

海邊金烏欲墜,流雲燃燒,連着海天,一片絢爛。

шшш ⊕TтkΛ n ⊕C〇 這本該是美好景色,在這寒冬之中,該是朋友間的烈酒,情人間的纏綿。

然而,都沒有。

白雪茫茫,一望無際,陽光之下,愈發透骨之冷。

聶無雙也慢慢的走到高臺前。

所有的士兵拿出了手中特製的玄鐵之箭,然後指向了高臺上的兩人。

長妤靠在雲曄懷裡,目光流盼,看着這寒冷箭矢,在最後的陽光下交織出炙熱冰冷,也不過嫣然一笑。

什麼時候她最美?

不是相見時的驚豔,不是纏綿時的嬌態,也不是情話時的綿柔,而是此時此刻,她將所有的生命,都隨着你的時候。

永相伴最美,長相思最美。

長妤擡起頭來,看着雲曄:“雲曄,我們在一起,好不好?”

雲曄輕輕的捧起她的腦袋,看着她的容顏,像是要用盡所有將她描摹到自己的心底,但是,他最終只是微微一笑,輕聲道:“好。”

好。

一字落地,長妤笑着閉上了眼。

而後,雲曄一低頭,輕輕的,在她的額頭上吻了一下。

只有那麼一下而已。

輕的,像是清風拂過,細雨點過。

但是,長妤卻微微笑了。

且讓我,在你的懷中,和你共來生。

但是,這份笑意陡然間碎開,她猛地睜開眼,驚恐的看向他!

“雲曄!”她驚恐的大喊。

“射!”聶無塵的聲音在千萬人中響起。

但是雲曄卻是將她從自己的懷裡徹底的推了出去。

長妤倒落的瞬間抓住他的袖子,但是卻看到他的手那麼無情的一揮,然後,那截衣袖,就徹底的,和他斷開。

繼續倒下去。

“不!”

長妤的腦袋有片刻的空白,她以爲這段空白空白了許久,但是卻也不過一彈指,而後,所有的一切,便迅速的回籠。

她看見了什麼。

她看見倒墜的流雲,看見了飛翔的雪鷹,看見了如雨的箭矢。

她想尖叫!她想怒吼!她想要嘶聲痛哭!可是,她什麼都說不出來,只能看着那些箭矢瞬間沒入他的身體!

不……

在最後的那一刻,他在她的額頭上留下一個冰涼的吻,然後,將她推了下來。

她看見他在密集的箭矢中低下了頭,深深的看着她,用盡一切的看着她,是隔着千年的歲月,再也沒有來世的看着她。

他只有這一眼。

永生永世,也只有這一眼。

那帶血的微笑。

那帶着微笑的眼。

那眼底的溫柔。

此生最極致的溫柔,這滾滾紅塵,只許一人。

可是,她不要!說好的同生共死!說好的生死相依!雲曄!師尊!這天下與我們有什麼關係,這蒼生與我們有什麼關係,這一切的一切與我們有什麼關係?什麼宏圖大業,什麼天下蒼生,什麼滄海洪流,我們再也不要管了好不好,我們都不要管了好不好,就讓我牽着你的手一起走好不好,就讓我看着你,陪着你一起變老。

求你,不要離開我好不好?

求求你……

她終於看清了他的眼,他溫柔如水的眼底下那深深的不捨,但是,這也是最後一眼。

他站在那裡,身子再也支撐不住,然後,倒了下去。

倒入了身後那片洶涌的大海,插滿箭羽。

蒼穹之頂,那顆代表着雲曄的星辰,終於,徹底墜落。

如果有來生……

如果有來生,我不要這天下至尊,不要這天下繁華,卸了這滿身金甲,只陪你一生到老。

如果有來生,我不看這江山萬里,不看這蒼生寂寥,忘了這度亡經文,只許你紅燭高照。

如果有來生,我不願這長生不老,不願這天下無雙,斷了這紅塵萬丈,只看你笑顏如花。

可是,又哪裡來的來生。

------題外話------

先說一句抱歉噠,昨天就該傳了,但是,還沒寫完就斷電了,阿吹的手機剛好也沒電了~今天下午纔來電~

然後,然後,這章出來,大概,嗯,阿吹也無話可說了,額,沒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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