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闊別多年,竟又再次回到這華麗莊重的皇宮來。只是今日,身份變了。
“飛翼宮?”樓清羽抱著童兒,隨著迦羅炎夜踏進這座宮殿,喃喃念出宮匾上的名字。
迦羅炎夜看了他一眼,沈聲道:“這是朕特意爲愛妃改的名字,喜歡嗎?”
樓清羽微微一笑,沒有回答。
飛翼飛翼,失了羽翼,還如何飛翔。
他幾乎是立刻被迦羅炎夜架上的馬車,根本未來得及收拾東西,也沒有時間交待一句,只怕一品堂和清記暫時都要無主了。
樓清羽望著這華麗而窒息的大殿,明白自己的後半生大概很難從這裡逃脫了。
“爹爹,這裡是哪裡?”童兒揉著眼睛,睏倦地道。
“這是以後爹爹住的地方。童兒困了嗎?那就睡一會兒吧,醒來後爹爹和……你父皇幫你慶生。”
“哦。”童兒應了一聲,已閉上了眼,呼呼地睡了過去。
他這一覺一直睡到傍晚。醒來的時候,身邊一個陌生的聲音道:“殿下醒了?”
童兒睜開眼,看著眼前的宮女,稚聲問道:“你是誰?我爹爹呢?”他打量了一下四周,只見屋子好大,周圍都很華麗,屋角還燃著薰香,一時忘記這是哪裡,不僅有些懼怕起來。
“殿下請更衣。皇上和娘娘正等著殿下呢。”
童兒眨眨眼,忽然掀開被子,一下子跳下牀,向外跑去。
他身子靈活,跑得又快,那宮女反應未及,在後面慌張地喚道:“殿下!殿下!”
童兒一口氣衝出內殿,嘴裡叫著爹爹,突然一頭撞在一個人身上。
“爹爹在這裡,你要去哪?”那人微笑著將他抱起。
童兒愣愣地望著他,遲疑地喚道:“爹爹?”
“怎麼?童兒睡了一個午覺,就不認識爹爹了嗎?”樓清羽笑道。
童兒小嘴微張,結巴道:“爹爹,你、你怎麼變了樣子?”
“爹爹這個樣子不好看嗎?”原來樓清羽已經颳去了鬍子,髮髻束起,換了一身華貴素雅的淺藍衣衫。
童兒覺得他明明還是爹爹,卻和從前大不一樣,心下奇怪。不過爹爹就是爹爹,熟悉的微笑和氣息讓他心安,不由抱著樓清羽左看看,右瞧瞧,笑嘻嘻地道:“好看。爹爹這個樣子好好看,童兒喜歡。”
樓清羽微笑,還未說話,身後一個聲音帶著笑意道:“那以後就讓你爹爹這樣打扮,好不好?”
童兒擡頭一看,正是他“父皇”。他側頭想了想,道:“好!”又拽著樓清羽道:“爹爹,以後我們就住在這裡嗎?”
“嗯。童兒喜歡嗎?”
“這裡好大……”童兒四處張望了一下,道:“而且都是不認識的人。爹爹,我們以後不回家了嗎?”
迦羅炎夜揮揮手,讓周圍的宮人都下去,道:“以後這裡就是你的家。童兒,你和父皇、爹爹一起住在這裡不好嗎?”
童兒看了看樓清羽,見他沒說話,小聲道:“那我種的弟弟怎麼辦?”
樓清羽奇怪道:“什麼種的弟弟?”
童兒又偷偷看了迦羅炎夜一眼,小聲在樓清羽耳邊道:“我在院子裡種了個弟弟,可是嵐叔叔說弟弟要母父生出來。爹爹,母父能給我生弟弟嗎?”
樓清羽微微一窒,回頭看了看迦羅炎夜。
迦羅炎夜內力深厚,自然聽到了兒子這番話。他和樓清羽三年後重逢,還有許多事沒有清算,此時聽了兒子的話,一時心裡尷尬,但聽童兒喚他“母父”,又十分喜悅,道:“童兒乖,今日是你的生辰,父皇先給你過生日好不好?”
“咦?你怎麼知道今天是我生日?”童兒歪著頭奇怪道。
迦羅炎夜心下苦笑。他怎會忘了親生兒子的生日?四年前的今日,他在蒼州九死一生才生下這個孩子,可如今卻已生分了,如何能不寒心?
他斜睨了樓清羽一眼,心裡的惱恨不言而喻。
樓清羽默不作聲。自中午被迦羅炎夜帶上馬車,疾馳回到這皇宮,他便知道自己插翅也難逃了。就算自己能離開,童兒也不可以。
愛之深,恨之切!迦羅炎夜當年與他有多少情分,今日便有多少惱恨。
他嘆息一聲,道:“父子親情,怎會輕易疏滅?童兒,你父皇日日想念你,你的生辰他自然記得。你不也盼著父皇來看你嗎?以後和父皇好好相處,他是最疼愛你的人。”說著將童兒向迦羅炎夜遞過去,“讓你父皇抱抱。”
迦羅炎夜對樓清羽的話並不領情,但仍十分高興地伸手接過孩子。
童兒這次倒乖順,任他抱著,嘟了嘟嘴道:“你早上那麼兇,把嵐叔叔都嚇哭了。”
迦羅炎夜忙道:“是父皇錯了。童兒不要怪父皇。”
童兒也不是怕生之人,此時已自然地摟上了他的脖子,笑道:“我不怪你。你要給我過生日是嗎?我要收生日禮物的。”
迦羅炎夜激動道:“好!好!童兒想要什麼?只要你想要的,父皇都可以給你弄來!”
“爹爹說你是我的母父,那你能給我生個弟弟嗎?”
迦羅炎夜聞言,立刻愣住。
好在此時內殿無人,剛纔他進來時都讓宮人們退下了。樓清羽見童兒對此事念念不忘,不由微微一笑,道:“童兒放心,你父皇會給童兒添許多弟弟妹妹的。”
童兒眼睛一亮:“真的?”
“真的。”樓清羽淡淡一笑,回望著迦羅炎夜,道:“皇上正當壯年,後宮佳人無數,自當龍嗣昌盛,子孫滿堂。”
迦羅炎夜沈沈地望著他,沒有說話。
當晚他們“一家三口”在飛翼宮小聚,爲童兒慶生。好在樓清羽爲兒子準備的生日禮物自瑞山鎮上取回後一直貼身帶著,原來是他在書齋訂製的一本童書。書裡的內容和簡單的漫畫都是他親自編撰的,讓書齋老闆精心印製了出來。童兒見了愛不釋手。
至於迦羅炎夜,準備的禮物則比較讓人震撼了。原來他讓人將他三年來爲童兒積攢的所有禮物都一併呈了上來。不僅有舉世罕見的珍寶異物,還有許多可愛珍貴的玩具等物。
童兒簡直被父皇第一次的大手筆震花了眼,看著眼前琳琅滿目的東西,有些遲疑地道:“爹爹,這些東西童兒可以收嗎?”
迦羅炎夜道:“當然可以!這些都是父皇送給你的。以前父皇一直找不到童兒,就爲你攢了下來,這些都是屬於你的。”說著冷冷地盯了樓清羽一眼。
樓清羽道:“那就收下吧,謝謝你父皇。”
“謝謝父皇。”
童兒站在那些東西前,慢慢看著,也說不上什麼喜歡什麼不喜歡。他年紀還小,不知道這些東西的珍貴,但看著它們精緻漂亮,也明白是好東西。最後他左挑又選,選了一個紅珊瑚爲柄,鑲嵌著上等玉翠的小牛皮鞭,興沖沖地對樓清羽道:“爹爹,我喜歡這個,我要帶著它。”
樓清羽笑道:“好!喜歡就收著吧。”
迦羅炎夜高興,將童兒抱了起來,忍不住親了親,道:“不愧是朕的兒子!真會選東西!”
童兒咯咯地笑著,也沒反抗。
晚上迦羅炎夜並沒有留宿飛翼宮。
樓清羽摟著童兒睡在牀榻上,輕輕拍著他,心想以後和兒子一起睡的機會只怕越來越少了。
童兒有些興奮,還拉著他說話,道:“爹爹,父皇真的是我的母父嗎?真的是嗎?”
“當然。爹爹怎麼會騙你!不過要記住了哦,在外人面前一定不要喚母父,要稱呼父皇,知道嗎?”
“知道。可是……”童兒側頭想了想,皺著小眉毛道:“父皇怎麼和童兒都不像啊。”
樓清羽低低一笑:“誰說不像。你瞧,你的眉毛、鼻子還有嘴巴,都和你父皇一模一樣,長大後會更像他。”
童兒摸了摸自己的臉,嘿嘿傻笑了一下,不知道在想什麼。
樓清羽輕聲道:“童兒,喜歡你父皇嗎?”
“喜歡。”童兒幾乎沒怎麼想,便張口道。
“那你父皇覺得你父皇好看嗎?比你嵐叔叔好看嗎?”樓清羽逗他。
童兒仔細想了想,道:“父皇好看,不過和嵐叔叔的好看不一樣。爹爹,你說父皇是個大英雄,我看父皇也像個大英雄。”
樓清羽低低一笑,心中暗歎,果然是血脈親情,迦羅炎夜早上給童兒留下了那麼不好的一個印象,但童兒還是很快接受了他。現在他在童兒心中已經和白嵐比肩了,想必再過不久,童兒就會忘記過去,接受眼前的一切。
第二天,失蹤多年的樓妃與皇子找到的消息就傳遍了朝野上下。按說樓清羽是迦羅炎夜的原配正妻,在他登基後理應尊爲皇后,只是迦羅炎夜登基時情況複雜,樓清羽又和世子失蹤,皇后之位不能虛封給一個不知所蹤之人,所以一直空置到現在。但是此刻樓清羽回來,朝堂情況又不一樣,想再封他爲皇后,也不是那般容易了。何況迦羅炎夜仍對樓清羽惱恨在心,有意冷淡他,便冊封他爲貴妃。
這個封號一下來,朝上反對立後的那些臣子也無話可說,畢竟樓清羽是皇上目前唯一皇子的“生母”,又是從前的正妻,封爲貴妃並不爲過。而那些希望樓清羽封后的人,有些是樓相門下的舊臣,顧忌現在情勢,也不好多說什麼,其他一些人看皇上心意已定,也不再多言。
迦羅炎夜很想看看樓清羽聽說自己被封爲貴妃後的表情,特意讓宣旨的人回來回報,問道:“貴妃什麼反應?”
那宮人回道:“貴妃沒說什麼,接了聖旨後神情淡淡的,奴才看不出是喜是憂。”
迦羅炎夜眉宇微蹙:“下去吧。”
“是。”
迦羅炎夜耐著xing子批完奏摺,在屋裡來回踱了幾步,忽然停下來,冷笑道:“樓清羽!樓清羽!當年你再如何倔強,還是一樣成了雙兒,做了我的王妃!如今既找了你回來,我絕不會給你第二次機會再逃!”
樓清羽在飛翼宮接了聖旨,心裡也是波瀾起伏。他在民間經營的暗鋪剛剛初具規模,不能與朝廷相抗衡。何況士農工商,商在封建社會爲最下層,而且他離開的匆促,要想辦法與一品堂接上線還需要些時日。不過通過這兩年收集的資料和鋪下的暗樁,暫時在這後宮也儘夠用了。
另外樓清羽想到回了這皇宮,也有一好處,便是可以更好的調查當年迦羅真明和二哥清翔的事了。雖然經過了戰亂,但後宮肯定還有許多舊日的宮女侍人,也許可以得到一些消息。
樓清羽這邊剛接了聖旨,後宮的幾位有品級的宮妃就紛紛前來拜會,樓清羽雖然厭煩,卻也不得不裝起笑面應酬。讓他吃驚的是迦羅炎夜這後宮中竟無一個雙兒,前來的四位宮妃全是女子。
其中陳妃陳袖兒是陳竟將軍的妹妹,樓清羽當年在遙西的時候見過她,那時她才滿十五歲,如今……竟和自己“共侍一夫”,當真是世事難料。至於崔淑妃和林賢妃是初次見面,還有一個是津國送來的餘美人。這些都是有品級的宮妃,也都是迦羅炎夜寵幸過的。
樓清羽看著眼前幾個女子,其實照他的眼光來看都很一般,也就餘美人頗有幾分姿色,想是因爲進貢而來的。至於崔淑妃也勉強可算一美人,只是下巴過於尖厲,眉梢上揚,讓人看了有些氣勢凌人之感。林賢妃長相一般,但身材嬌小,有股江南女子特有的柔媚之感。而陳妃袖兒,在樓清羽眼裡就是一小家碧玉的鄰家妹妹。
樓清羽應酬完這幾個女子,與她們哥哥妹妹的一通稱呼,胃裡的酸液都快涌出喉嚨了。
做戲果然是女人天生的本領,男人還真應付不了。
樓清羽火氣都壓在心裡。他實在不屑於與後宮中的這些女人們勾心鬥角,可是那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卻很有可能隨時威脅到他和童兒的安全。
該死!迦羅炎夜,看看你把我逼到什麼處境!
知道是一回事,真正看見是另外一回事!反正當那些來各懷心思來賀喜的嬪妃們告退後,樓清羽的心情糟糕到極點。這算不算是給他帶綠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