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闌醒過來的時候,已經是夜半,四周聽得見蟲鳴鳥叫之聲,清風徐來,明月藏在枝椏之間,很有一番‘缺月掛疏桐,漏斷人初靜’的味道。
想要起身,卻發現自己渾身好像筋脈全斷了一般,疼的厲害,別說起身,就是動彈一下,就得痛苦萬分,手臂上,身上,零零碎碎地被劃了很多道口子,血色轉深,凝結成痂,月色映襯下,一時間有些恐怖。
慕容闌倒吸了一口涼氣,環顧四周,這才驚訝地發現,果然如世人所說,這捨身崖底,就是毒花毒草的大本營。到處都是嬌豔異常的花兒,就連草也散發着幽幽的香氣,隱約還能聽見周圍似乎有虎狼的喘息之聲,甚是急促。慕容闌的心裡一個激靈,扎掙着想要起來,卻根本做不到。
擡頭,看着天上的月亮,冰冷的月光揮灑下來,顯得極其寂寞無助,讓她的心有一瞬間的悲哀。
她爲什麼還沒死呢?現在這副樣子,怕是生不如死吧……低低地嘆了口氣,慕容闌卻覺着鼻尖處有若有若無的冷香,讓她的神經一下子放鬆了不少。
放棄了再試一試的打算,氣息稍微勻了一點,慕容闌就咬牙,硬是半坐起來,背靠在後面的一棵粗壯的大樹樹幹旁,喘了喘氣,心裡開始慢慢地盤算起來。她現在唯一擔心的,就是司馬逸塵。他現在怎麼樣了?她也清楚他的本事,以他的武學,那些殺手,必然能夠遊刃有餘地對付,可之後呢?
御琴碧、姜碧痕和慕容嫣早已喪心病狂,難保不會做出什麼事來。這裡又是御琴王朝,司馬逸塵一個天和國主,饒是再有算計天下的本事,要脫身,也會有些困難的吧?
還有箏兒……慕容闌的心裡略微一酸,鈍鈍的疼。她沒想到,慕容嫣真的能有那麼狠毒,那麼無情,那是慕容嫣的親生女兒呀,饒是血脈不夠好,丟了慕容嫣自以爲的面子,慕容嫣竟然能……和別人合作,只是爲了謀算那一個皇位,爲了指點天下?連她親生女兒的性命都不顧?腦海中就如同在放着緩慢的默片,無聲,卻讓慕容闌有些心煩意亂。
御琴箏哭泣的畫面在腦海中閃過,慕容闌一時間惱怒到極點,卻動彈不得,當下着實是恨,恨到想要將慕容嫣拆了,生吃入腹!
慕容闌的頭昏昏沉沉的,半眯着眼,看枝椏間隱約露出來的那一輪明月,清風徐來,卻夾雜着一些奇怪的香氣,漸漸撲來,慕容闌的心底一震,暗道不好。
她怎麼就忘了?!這捨身崖底,毒花毒草,那香氣,百分之九十以上,都可以通過風的傳遞,進入到人的身體內!而這些所謂的‘香氣’,進入到人體內,有多少活命的機會,她不敢想象!正發着愣,右肩處的痛意卻讓她回過神來,低下頭去看,嘴角扯了扯,淡淡的微笑,卻掩不住她本身的吃驚——怎麼已經止住了血?還已經包紮好了?
她還隱約記着,好像是在懸崖邊上,一個受了重傷,卻沒死掉的殺手趁她沒注意,一把尖刀就遞了過來,狠而準地刺入她的右肩,當時就溢出血來,她本身就因爲過長時間的爭鬥而有些累,那血再流出來,她的眼前一暈,腳下就是一個踉蹌,站立不穩,當時就摔下了懸崖!隱約還能記得司馬逸塵好像很是絕望痛苦的樣子,他……慕容闌揉着眉心,細細地想了下,倏然間記起來,
姜碧痕,好像死了!
應該是被司馬逸塵殺了!
摔下懸崖的過程中,她隱約還能記得,司馬逸塵好像說了句什麼,但風聲太大,卻沒聽清,而後,就是一陣密密麻麻如劍雨般的響,讓人心神不寧——她並不認爲那是劍氣震動空氣發出的聲音,應該是他發出的銀針所帶動的氣流回旋的聲音吧。
可是,司馬逸塵現在怎麼樣了?
看着自己右肩處已經被處理好的傷口,慕容闌陡然驚怔地睜大了眼,心猛地撲騰着跳了兩下,連那點痛也忽略不計了。
他,他不會是跳下來了吧?想到剛纔鼻尖處若有若無的冷香,慕容闌心裡一個咯噔,不敢再往下想。擡起頭,藉着明月的光輝,她向上去看,卻根本看不到邊兒,這懸崖,該有多深啊……慕容闌嘆了口氣,似是無意地搖了搖頭,繼而閉上眼,心中複雜的很。
這是什麼鬼地方!慕容闌的手握得骨節都發白,卻莫可奈何,強忍住右肩處的疼意,她的手下意識地向腰間去摸,面上的神色卻是陡然一變——洛影劍呢?
還有,兩年前司馬逸塵送她的那把玉屏笛,怎麼也不見了?!
看來,想要在恢復後以洛影劍法,或是音攻之技絕地重生,有點困難了。
如果不是司馬逸塵,那還會是誰?這樣深的崖底,還有誰能無意中就跳下來,而且不被摔死的?她這樣的人,摔下懸崖,尚且人事不知,從下午到半夜,昏迷了大半天的時間,別的人呢?
來不及多想,倏然間,慕容闌眯起眼,有迅疾而狠絕的利光,自眸中流淌而過,冷冷地看着前面那處似是被風吹動的樹林,嘴角勾了勾,露出一抹淡淡的笑來。
似是譏諷,卻又像是希望。竟然真的還有人。只是,是男還是女,是好還是孬?
有熟悉的冷香撲面而來,慕容闌微微有些怔神,風暖月靜的那一剎那,有雪衣公子從樹林那邊慢慢地走了過來,雪衣公子眉目風華絕代,倨傲清豔,流轉着數不清道不盡的霸氣和沉靜,他的手中拿着一些不知名的花花草草,芳香撲鼻,他卻是一臉厭惡地避開,儘量不去聞那些很好聞的味道。
雪衣公子的確是司馬逸塵,雪色的衣衫上也沾染了點點斑斑的血跡,墨發卻依舊在風中很隨意悠然地散開,多幾分淡然,容色妖嬈,精緻無匹,眸光中卻是有幾分晦暗不明的意味。
慕容闌本來看到司馬逸塵,第一瞬間是驚訝,繼而就是震驚,欣喜,可等司馬逸塵走近,她看清了他走路的姿勢,就忍不住咧了下嘴角,笑了笑,很有幾分調侃之意,卻又內疚羞愧。
竟然……竟然……司馬逸塵興許是跳崖的時候掛住了樹枝之類的東西,右邊的衣衫被劃開了一道長長的口子,也許傷口不深,但卻折了腿,走路的時候,一瘸一拐的。
如此風華絕代的公子,在這個月色淒冷的時候,神色彆扭地瘸着腿走路,手裡還拿着些花花草草,一臉的嫌惡,怎麼看,怎麼怪。
“御琴國主因何發笑?”司馬逸塵故意忽略了慕容闌那臉上頗爲明顯的震驚和欣喜,以及調侃,眸光沉靜地走近慕容闌,將那些花草扔到地上去,淡淡地問。
這話一出口,兩人之間的氣氛頓時冷凝了幾分,慕容闌也隱去了
嘴角的那抹笑意,淡淡地看着他,眸光深處,輾轉着劃過懊悔的流光。
他竟然稱她爲‘御琴國主’?慕容闌有些愕然,心裡是深深的難過,自己卻清楚,這些,不過都是自己自作自受罷了,哪裡怨得了別人?司馬逸塵一點錯都沒有,不是嗎?錯的,不過是自己當初的執念。
“笑可笑之事。”慕容闌低下頭去,強忍着右肩處的疼,眸光晦澀,沉沉地說,一語雙關。是啊,在之前,她是在笑司馬逸塵走路的樣子,可現在,不也是在笑自己嗎?
司馬逸塵很想一把將慕容闌擁進懷裡,用盡自己一生的力氣,再不放開,可現在,怎麼是時候,看着慕容闌那張清麗無雙的臉上,若有若無的難過和悲哀,司馬逸塵的心狠狠地疼了一把,面上卻仍舊不動聲色,走近去,俯下身,伸出手去,想要爲慕容闌再換一次藥。
這裡是捨身崖崖底,深不可測,毒花異草,豺狼虎豹,更是司空見慣的常事。慕容闌是被動地摔下了崖,而他卻是主動跳下來的,力道掌握的不一樣,跳下來受到的傷害自然也不同。慕容闌摔下懸崖的過程中,幾乎就是半暈眩的狀態了,他跳下來的還不算太晚,趕在她撞到山崖崖壁上的樹枝之前抱住了她,因爲已經有了幾百米的深度,想要再度輕易地返回崖上已不是太可能,索性就抱着她到崖底來,可誰曾料想,崖底有遮天蔽日的樹木,他已經在儘量小心,但還是折了腿,弄成了現在的這副狼狽樣子!
因爲慕容闌身心上受到的創傷都重,因此昏迷了將近大半天才醒來,至於他,雖然落下來的過程中受了些衝擊,但畢竟無太大的事,先處理了自己的傷勢,又用經常隨身帶着的靈藥爲慕容闌清理了那些並不是太嚴重的傷口,灑上藥,多多少少管用些,後來實在撐不住,眯眼休息了一會兒,也就醒了。這捨身崖雖然恐怖得高深莫測,讓人心驚膽戰,但是,這裡倒是有幾味藥草的,也合了他爲慕容闌治傷的打算,本打算採了藥回來,先幫她換了藥,然後再考慮要不要去打一隻野兔回來吃,沒想到,她已經醒了。
看到司馬逸塵遞過來的手,纖細修長,骨節分明,很是好看,這個男人,什麼都好看,就是一根手指頭都生得那麼完美。慕容闌心中雖然如此想,卻仍下意識地躲閃了一下,眸光中是一閃而過的受傷,低低地說:“既然已稱我爲‘御琴國主’,又何必。”
何必救我,何必殺人,何必跳崖,何必折了腿!你又何必,在這裡,讓我擺臉子給你看!慕容闌心裡恨恨地想,脣瓣微微一揚,惱也不是,羞也不是,恨,更不是!
司馬逸塵淡淡地一笑,似是無意地說:“若不爲你治好了傷,怎麼上去?”說完話,又是一番‘無意’地擡頭,看了看那輪隱約的明月,清冷的月光下,男子往日妖嬈霸氣的側臉,在慕容闌的角度看去,竟多了幾分疏離的味道。
慕容闌一時無話,悶悶地坐着,心中更是醋兒,鹽兒,糖兒,辣兒都攪到了一起去,五味摻雜,很不是滋味,右肩處有微微的涼意,她也不低頭去看,心知是司馬逸塵在爲她換藥,好的出發點,不是嗎?可爲什麼這樣的一個出發點,卻讓她感到,那麼的,不真實!
他隨她一起跳崖,爲的,難道就是說這樣幾句不痛不癢的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