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深。月光如水。一時喧然的大街此時寂籟一片。
城西。柳池。
柳池,其實也不過是一片種了柳樹的林子,彎彎繞繞,曲折不重,竟成了迷宮。
急急的步子。衣袂飛揚擦出的聲響靜止於柳池前。輕嘆了口氣,林雨萱擡起頭來,額上細細密密的一層。
全是汗珠。此時如銀的月光流瀉於她蒼白的面容上,卻仍有着隱約的星華。
“你還是來了。”身後傳來一聲不輕不重的嘆息。風吹影動間,一條斜長的影子靜立在柳樹下,聲音淡淡的,聽不出悲喜。一身白色的衣,垂於腰際的長髮尋不見半點烏色,是瘮人的雪白。白的灼眼。
林雨萱回頭,脣角挑了挑,傾城絕色的笑,“爲什麼不會來?好了,說說你吧。”她的眼睛如同以往的漂亮,卻有種淺色的紅腫,顯然是剛剛哭過的樣子。同樣的素白,卻白的暖意十分。淡雅素靜。
如果說兩人的白衣有所不同,那麼。白髮婆婆的所着猶如潔淨的雪,雖然晶瑩剔透,卻會讓人心生驚懼,止步於外。而林雨萱的輕柔白衫,卻如若秋日的海棠,素雅溫暖。如雪,少了一份雪的冰冷;如梅如月,卻讓人心下瞧着舒服。
林雨萱的神情有着難以言喻的悲傷,眉梢眼角尋不見半點快樂的痕跡。清麗的面容此時有着莫多的無助,欲似落淚,卻又是強忍着。
“唉。丫頭,這邊說吧。”白髮婆婆似在嘆着氣。隨後拉上林雨萱,笑着進了一家仍在營業的茶館。
溫暖的燈光。
不算小的茶館裡除了服務員,此時只有兩人:林雨萱和白髮婆婆。
靜坐在紅木方桌的一端,白髮婆婆斟下一杯茶,遞給林雨萱,微微笑着,“丫頭,還記得我嗎?”窗臺上的幾盆菊花蕊心嫩黃,此刻毫不惹眼地綻放着,卻讓人看了心下暖意十分。
輕抿一口剛沏的茶,林雨萱擰緊眉頭,淡聲道,“說吧。您想我作什麼?我的身份,你已經知道了,對不對?”心口隱隱顫着,她有一種不好的預感:面前的老婆婆,怕不是一般人那般簡單。或許,自己真的要無怨無悔地回去。
白髮婆婆頗有深意地凝視着她。許久,輕嘆了口氣,“丫頭,你是不識得我了。也是,已經過了那麼久,不記得也不奇怪。這件物什,還有印象嗎?”
說着,攤開手。
手心裡有着一支晶瑩剔透、質地冰涼的玉釵。釵尾綴了幾片薄透的杜衡葉。整支釵子既顯秀氣,又不失清爽。
微微一怔。緊咬着下脣,林雨萱輕聲問,“這不是前段日子我親手摺斷的釵子麼?怎麼,在您這兒?”自己折斷了它,親眼看着它變成碎裂的玉片,今日怎麼會,又完好無損地出現在這白髮婆婆的手中?
心底聚起萬分的恐懼,林雨萱靜靜地看着那支釵子。
“也許不應該再叫你‘丫頭’,你是慕容闌,西王朝宰相府的四小姐,渝王爺的王妃,洛影劍法的唯一傳人。”白髮婆婆站起身,轉手拈來一片菊花,輕輕一笑,一字一頓道,“至於我,你只要明白,不會害你就可以。這支釵子,和你當日所折的毫無一二。只是,你忽略了一點,那一支,只是林雨萱在一家古玩店用了十元錢買來的。只有我手上這一支,是你真正遺落在西王朝的東西。也正是它,冥冥之中引着你跨越千年,來到了這兒。”
這孩子,一旦愛上了人,便再也不會放手,再也不會移情,倒也是個癡情種。如果回去,她又已是別人的妻,更何況她的夫君是當朝聲名顯赫卻行爲放蕩的渝王爺,有緣無緣,在她自己。
此時,月朗星稀,輕風呢喃,如若春水的月光照亮了茶館外望不到頭,宛如星漢銀河的公路。
“告訴我,你到底是誰?不然,即使你逼我,我也不會同你回去!”林雨萱緊抿着脣,冷聲道,眼中尋不見一絲商量的餘地。
真的可以放下嗎?就算知道了她是誰,自己會真的全部忘掉嗎?應該,是不可能的吧。對於澍,自己就好像是一見鍾情呢以前,現在,從不相信愛情的自己也會淪陷其中。想要全身而退,又怎麼可能?!
“闌兒,還記着清雲觀的掃塵師太嗎?是我。”白髮婆婆長嘆一聲,終究還是言語出口,衣袂隨風而動,飄然如仙。她的眼神裡有些捉摸不透的意味兒。慕容闌,和她那位先祖的性子,倒也真是像!一樣的癡情,一樣的倔強!
林雨萱微微一怔,下意識地問,“在我十歲那年送了我洛影劍的師太,是您?”
掃塵師太撫弄着指間的玉扳指兒,輕地頜首,“見你的第一面,我便知道你不是普通人。縱然——那時的你隨在你三姐的身後,神態安順,靜若枯水
,眉宇間的淡然卻仍是讓我敬了心。也許只是直覺罷!那時我便決定,將本就屬於你的東西,還給你。”細細拭挲着耳鬢的白髮,她繼續說着,“你的悟性倒也真是好,才短短八年,便已成了江湖中三大用劍高手之一。只是可惜,你穿越千年來到了這兒,而且,你也不打算回去了,對不對?”
林雨萱臉色變的慘白,忽地又笑開,笑容如若水底的清荷。
笑了半晌,她一字一頓道,“沒錯。來了之後,我便沒打算再回去!說吧,師太。這次您來,是使了什麼法子?還有,是不是要帶我,回、去?!”最後的兩個字音節咬的極重,彷彿她所有的怨氣,所有的惱意,一剎那間全部釋放!
掃塵師太靜默了半晌,然後淡然一笑,聲音飄渺似霧,“再來一壺茶吧。”說罷,就那樣地看着林雨萱,也不說話,似在等待些什麼。
“難道,你就不想知道此時此刻慕容闌的境況,如何?”一壺溢着濃香的茶送上來,掃塵師太接過紫砂茶壺,凝視着一臉淡然的林雨萱,輕嘆了口氣,問。
她的性子,就像是手中的這壺茶,無時無刻不在散發着誘人的星點,璀璨奪目,流光盡顯,卻又燃燃不盡,清雅沁脾。淡然的,讓所有人都會在她的面前黯然失色。細細品着搪瓷杯裡的茶,掃塵師太眼底淌過偌多的情愫,心下暗暗想着。想想自己,又是何必呢?一個活了千年,又會繼續生存下去,早已看透紅塵一切俗事的出家之人,有必要駕馭靈簪,從西王朝來到這兒嗎?慕容闌,她對這兒已生了偌多的情,再要讓她回去,看盡世人的虛僞。可能嗎?也許,時間早已湮沒了她原先有的迴歸的念頭。西王朝沒有她任何想要回去的念想,就連那上官渝,也是她依着父母之命所嫁,何來半點情分?大婚當晚便割腕自殺,她怎麼就想到了這個法子?洛影劍的唯一傳人,劍力運用的風生水起,照理也不會如此愚笨,難不成,她早已料到會有這樣的結果?
不對,不對。
想要擺脫一切,纔是她的初衷吧。
想來,這慕容闌,倒也是可憐的很。
不回去,她應該,也有她的理由。
譬如,那個她一見鍾情的少年。
如花,如霧的美,換了任何人,也都會傾心於他。
更何況,未在這裡呆了太久的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