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煙忙笑着掀簾對姚黃招手笑道:“姐姐快請進來。”
姚黃是王妃身邊頭一份的丫鬟,王妃跟前四個一等大丫鬟,名字裡都帶着顏色,她之下才是紫萱、紅袖、綠漪。其中以姚黃資格最老,七歲時就在王妃院子裡伺候,至今十一年,從最低的灑掃漿洗丫頭做起,又不是府裡家生子,沒有爹孃照應,能做到今日足見不同一般。
她只在魚肚白的小襖外面添了一件紫色的背心,當然是棉的,一條同色稍淺的棉裙,一色的銀飾頭面,只有耳環上有兩顆小小的水滴形紅寶石。若論長相,只能算一般,略微方正的臉型,幾點小雀斑,身材中等,既談不上苗條也不臃腫,倒像府裡做粗活的丫鬟。而且她眉眼溫順,絲毫沒有王妃心腹的驕矜氣息,不過不卑不亢,氣度嫺和,的確難得。
風荷坐在紫檀鏤空雕花的梳妝檯前,聽到響動忙偏了頭,笑道:“姐姐快請坐,我換身衣裳就好了。這個時候,太妃娘娘都要午晌,莫不是今兒已經醒了?”
“哪裡能這麼快就醒來,大姑奶奶和表小姐是以先到了王妃屋裡,三少夫人、五小姐都陪着說話呢。”姚黃是個聰明人,聞絃歌而知雅意,一語之間點明瞭太妃並不知道大姑奶奶來了。
“倒是我去晚了。”風荷立起身,沉煙給她披上八成新的石青多羅呢灰鼠披風,圍上雪帽,左右打量了一下。
“四少夫人住得遠,自是要晚一些。”姚黃每句話既不吹捧也不厭煩,都像真心真意。
風荷暗暗點頭,這樣識時務的人,難怪能得王妃這般信任,誰敢說她不漂亮,她比許多美貌的丫鬟能幹多了。
七八個人前後簇擁着風荷去安慶院。
大家並沒有在正廳,都在隔壁小花廳裡坐着。正面臨窗設着一張大炕,當中擺着紅木六足圓炕桌,鋪着淺金色墨綠滾邊的褥子,立着同樣料子的靠背。王妃攜着杭瑩,大姑奶奶攜着凌秀對面而坐,賀氏只在下邊服侍茶水果點。
風荷笑吟吟見禮:“侄媳給姑奶奶請安,兒媳見過母妃。”
“侄兒媳婦來得好快啊。”大姑奶奶依然一副陰陽怪氣的模樣,聽着總覺得話裡有話。
“你不知道,你這個侄兒媳婦可是孝順了,母妃都喜歡的不行,把老三家的和小五家的都比了下去。”王妃滿面堆上笑來,攜着風荷的手起來,又道:“你們倆都坐,一屋子的丫頭,哪裡輪得到你們倆伺候。”
照這幾日的觀察,風荷滿以爲賀氏會拒絕,不料她笑着應了,拉着風荷一起坐到下首的黃花梨捧壽紋玫瑰椅上,嘴裡應道:“母妃疼惜我和弟妹,我們就不推脫了。”
風荷微有愕然,只是一閃而過,很快笑着點頭。
“大嫂,我聽說府裡走了水,都是老四媳婦領人撲滅的,莫不是老四媳婦幫着大嫂管家不成?”大姑奶奶並沒有將就着繞開話題,重新回到她此刻最感興趣的問題上面。
“哎,要不是老四媳婦反應快,庫房這會子怕是都付諸一炬了。也是我素日不仔細,沒有好生防範,不然怎麼庫房一到了老四媳婦手裡就會出事呢。好在母妃沒有生太大的氣,不然我真是無臉見母妃和王爺了。”王妃絮絮叨叨,臉上都是自責的表情,只是叫人聽不太明白,又似誇風荷又似對她有所不滿。
大姑奶奶心裡一樂,不知誰那麼快的手腳,幾日就動了手,倒是省了自己費心。她順着王妃的話頭嘆道:“誰說不是。母妃最是寬厚的,想我年輕時輕狂,在家裡鬧出了不少笑話,母妃都從來不往心裡去。何況老四媳婦初來乍到的,有些事情沒有理清也是常理,倒是怪不得她。”
大姑奶奶嘴上說着不怪風荷,可是明白人都聽出她的意思還是責怪風荷沒有能力,尤其她看着風荷的樣子,分明就是幸災樂禍。
風荷情知她的用意,卻不能就這樣縱着她,好歹是出了門的姑奶奶,王府的事還輪不到她說三道四的。不料一直坐在那裡細細吃茶的凌秀忽然扯了扯她母親的衣袖,小聲說道:“母親,快別說了。這又不是四嫂的錯。”她的聲音不大,至少大家都聽到了。
愈是這樣分辨,愈加有種掩耳盜鈴的感覺。風荷再一次去看凌秀,這個姑娘還真不如表面那麼簡單呢,心計如此深沉,在場的丫鬟僕婦們聽了誰不以爲她是故意爲風荷說話,越發挑明瞭風荷的過錯。再看王妃,她只當沒有聽見,正低低問着杭瑩什麼話。
“你呀,你母親我豈是那等糊塗的。你四嫂年紀小,便是真做錯了什麼也不能怪她。倒是你,與你四嫂一樣大小,什麼都不懂。大嫂,過了年我還要回老爺那裡,秀兒就拜託你了,替我好生教導她。她有什麼錯了的不懂的,你不要看在我的情面上,只管當你自己女兒一般,該罵就罵。
我們那塊地方,沒有什麼像樣的人家,帶過去實是耽誤了秀兒終身。大嫂的眼光一向好,若有那門當戶對的,還指望大嫂給我們秀兒作主。其實,女孩兒家出了門子,最擔憂的還不是母親,若能有個知根知底的,從小相熟的最好,原把她託給大嫂我的心願也就了了,算了,瞧我糊塗的,還說這些幹什麼。”
大姑奶奶親熱地摩挲着女兒的頭髮,說話沒個章法,東拉一句西扯一句的,最後又訕訕地住了嘴。別說大戶人家,就是那小戶人家,都沒有當着兒女的面談婚嫁之事的,而大姑奶奶似乎一時動情忘了這個規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