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爺還有一個庶出兒子,叫長鳴,娶妻之後就出府獨住,與這邊極少往來。三個庶出女兒,各是玉芳、玉婉、玉茜,都遠嫁離京,幾乎斷了來往。是以,董家真正的人口算是比較簡單的。
老太太住在三進院的正房,朝暉堂,她把董夫人安置在她眼皮子地下,就是爲了隨時監視。偏她心存歪念,董夫人的院子太僻,不然早上杜姨娘被打的聲音早就傳到了正房。
朝暉堂裡,分外安靜,小丫頭都小心翼翼的看着進來的董風荷以及身後不遠處跟着的董華辰。董華辰不放心風荷,跟了過來。看來杜姨娘和董鳳嬌一定沒有放過這個機會,熱熱鬧鬧的哭訴了一番,以至於滿院子的人都聽說了。
堂屋正面的羅漢牀上,威嚴的坐着一個老太太,滿頭銀絲,皮膚不算白,一雙眼睛銳利而又精明,臉色毫不隱藏着她此刻的憤怒。她穿着赭石鑲邊淺金五彩撒花緞面薄褙子,下着棕紅馬面裙,脖子上的珍珠項鍊顆顆碩大,兩手各帶了兩個寶石戒指。雖然富麗堂皇,卻不好看,畢竟是個守寡的老年婦人,太招搖。
“孫女(孫子)給老太太請安了。”風荷笑得很甜,實在是因爲椅子上坐着的杜姨娘那副尊容太過精彩了,脣腫得像小孩手臂,還是豬肝色,臉頰兩邊滾圓成團。
“你給我跪下。”聲音不止嚴厲,而且狠毒了。
風荷假作不解,詫異的問道:“老太太是叫孫女嗎?孫女不知犯了何錯,要老太太罰跪?”
老太太氣得渾身顫抖,都這個時候了還不認賬,自己只當她安分了,沒想到今兒連這種事都做得出來,打杜姨娘是假打自己是真吧。狠命拍着桌子,沉聲斥道:“你不知,你毆打長輩妹子這難道還不是錯?”
“長輩?孫女並不敢,孫女何時毆打過長輩了?”風荷一雙明亮的眼睛靈動慧黠,老太太自己有語病別怪她不認。
“老太太,是孫子打了二妹,不關風荷的事。”董華辰不去看親生母親,都這樣了還不長記性,難道真想風荷對你開刀不成?
“你?你們一個個都了不起了,翅膀長硬了,連我的話都敢頂撞。華辰,鳳嬌好歹是你妹妹,你怎麼下得去手?”老太太捶胸頓足,做痛心疾首狀。
董華辰望着鳳嬌皺皺眉,終是說道:“二妹的話不但是辱風荷,還是侮辱我們整個懷恩將軍府,對父親而言更是男子不能受的恥辱。我只是想給二妹一個教訓,希望她以後能夠慎言。”
鳳嬌的話有不妥,老太太心知肚明,但她不想怪罪,她只是痛恨孫子糊塗,不就是養了你幾年嗎,難道還敵過生育之恩兄妹之情了。與你說了多少遍,遠着點那母女二人,你偏不聽,現在甚至爲了那個小賤人打自己的親妹妹,怎麼就這麼糊塗呢?
老太太狠狠平了平心氣,孫子是董家未來的希望,她不想與他鬧破了,半日方纔恨鐵不成鋼的說道:“你妹妹若有錯,你好生教訓她就好,豈能當着一衆丫鬟的面給她沒臉,你讓她日後怎麼在府裡立足,他日怎麼出嫁呢?”
“孫子錯了,不過二妹更不該對風荷動手。長幼而言,風荷是姐二妹是妹,尊卑而言,風荷是嫡二妹是庶,老太太日後還是管管她的好。”換了旁人,誰願意當着一堆人的面提自己的庶出身份,他卻不,甚至還有些理直氣壯,庶出沒什麼可恥的,你提不提他都擺在那。
安靜了一小會的杜姨娘再一次嚎啕大哭:“我的命怎麼就這麼苦呢,十月懷胎辛辛苦苦生下的兒子不肯認我,還滿心瞧不起我,我活着還有什麼意思?老爺啊,你可要回來給我作主啊。”
杜姨娘趁着擦眼淚的空隙去瞧兒子的反應,誰知他連眉眼都不擡,越發氣苦,哭得更起勁。
老太太當然知道杜姨娘這是在演戲,可惜這戲碼不管用,只得沉聲喝止:“哭什麼,當着小輩的面不知莊重。”杜姨娘嘎然而止。
老太太不想把時間浪費在華辰身上,轉而怒目看向風荷:“董風荷,你究竟認不認錯?”
風荷幽幽看了一眼董華辰,似在向他道歉,隨即冷冷的看着老太太:“老太太,我是董家嫡出大小姐,難道還教訓不得一個犯了錯的姨娘下人嗎?老太太這樣,眼裡可有規矩,可有尊卑。若說杜姨娘是長輩,是不是春姨娘、冬姨娘都是長輩了,是不是以後大哥和二妹、二弟見了她們都要行禮,若是,我無話可說。”
“你,胡鬧!杜姨娘爲你爹生養了二子一女,如何能跟那些無所出的姨娘相提並論。”老太太嘴脣微微顫抖,顯然是氣得不輕,撈了一把桌上,只有一個茶盞,劈手甩到了地上。眼看茶盞落到風荷腳邊,裡邊若是熱茶非得燙傷了不可,董華辰不及細想,一把拉了風荷到自己身後,他擋在前邊。
風荷安然無恙,董華辰黑色的鞋面上沾了幾點茶水,留下了水印子。
這回,董華辰原本的幾分不快瞬間爆發,一雙清涼如水的眼裡盛滿了怒火,冷冷問道:“老太太,難道你想去祠堂跪祖宗嗎,你忘了當日祖父留下的話了嗎?”
一語未完,董老太太登時變了臉色,驚怒的同時閃過一抹慌張,該死的老爺,臨行前都不忘擺自己一道,要爲他那寶貝兒媳婦和孫女撐腰。原來,當日董家老太爺離世之前,曾留下手書於曲家、好友及衙門,老太太若是對董夫人和風荷不善,輕則祠堂罰跪,重則逐出董家。是以,這些年來,無論老太太如何不喜董夫人和風荷,大面上都過得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