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着小雨,淅淅瀝瀝的,落在地上濺起細碎水花,發出沙沙輕響。
隔離區里人員進進出出。
大多是換崗的警衛和清理積水的工作人員,腳步匆匆地穿梭在雨幕中。
連着下了幾場急雨後,屬於幸福城,屬於石省的陰雨季終於到了。
按照往年的記錄,這場雨至少得從七月中一直下到八月初,連綿小半個月。
等到雨線徹底離開,天氣再度轉晴時,豐收的秋天纔會踩着夏季的尾巴,慢慢拉開序幕。
夜,七點一過。
檢查站中央的高杆燈準時亮了起來。
像是一座燈塔,暖黃色的光芒穿透瀰漫的霧氣,在溼漉漉的地面上投下一片朦朧的光暈。
空氣中氤氳着細小的水霧,將隔離網的輪廓暈染得有些模糊。
乍一看,整個場景顯得如夢似幻,卻又透着一股陰雨後特有的清寒。
到這個點,檢查站雖然還沒關閉,但檢疫B區已經基本沒什麼人影。
按照慣例,拾荒者們基本不會趕在這個時間點才返回,最遲六點天黑前就得趕到檢查站。
畢竟夜裡的荒野危險係數暴增,無論是變異獸還是感染體在黑暗中更爲活躍,再加上降雨的雙重效果,貿然趕路無異於自尋死路。
唯有A區和D區還有零星的人員進入,稀稀疏疏的。
大多是早上出去的商隊,或是奉命前往外界探查空霧範圍的哨兵。
再沒有白天的喧囂,更聽不到槍聲響起,整個檢查站漸漸沉入一種雨夜裡特有的靜謐。
檢疫B區。
檢查區角落。
程野讓葫蘆搬了張躺椅過來,斜斜地靠在隔離網邊。
剛開始他還瞪大眼睛,留意着王康的動靜,怕這小子應付不來。
但觀察了一陣,發現王康動作還有些生澀,但條理卻是清晰。
檢查、問詢、引導,做得像模像樣,頗有他剛執勤的風範。
加上B區的人流越來越少,十多分鐘過去都見不到一個人影。
程野徹底放了心,舒舒服服地往躺椅上一靠,眯起眼睛打盹。
只是他睡着的時候,天邊還掛着最後一絲昏黃的亮光,雨絲在暮色裡像銀線般飄落。
等醒來時,四周已經黑得徹底。
雨基本停了,只剩下零星的水珠沿着房檐、牆角、隔離網往下掉落。
暖黃色的光被霧氣揉成一團,勉強只能看清楚檢查通道,再往外就是白茫茫的大霧一片。
“小康,幾點了?”
“誒,程哥,你醒了?”王康正低頭在筆記本上寫着什麼,聽到聲音連忙轉過頭,手裡的筆還沒放下,“還差五分鐘就是九點。”
“怎麼這麼冷?”
程野微坐起身,活動兩下身子,這才發現身上蓋着件厚外套。
是檢查站的執勤外套。
平時沒人會穿這玩意,因爲明晃晃的一個檢字掛在背後,實在顯眼。
下意識的拉開外套一角,程野忍不住打了個哆嗦,只感覺一股股涼意瞬間順着脖頸鑽進來,刺的人雞皮疙瘩暴起。
習武后,氣血搬運速度變快,武者對周圍環境的變化會愈發敏銳。
往日裡氣溫上升個兩三度,程野都會有隱隱感知。
如今能讓他明顯感覺到寒冷不舒服的,少說也是降低了十度,甚至更多。
“降溫了,上面那會發通知說.是空霧帶來的影響。”
“是麼?”
程野皺着眉頭坐起身,將外套披在身上,又繞着場地裡來回走了幾圈活動熱身子。
等到一股熱意暖流順着丹田而起,往四肢百骸擴散,驅走寒冷後。
這摸出防務通查看最新消息。
這一覺大概是從7.15開始睡的,現在時間剛過9點,睡了一個半小時。
防務通上一堆未讀消息,有面向公衆的預警,也有檢查站的羣發消息。
另外還有三個未接來電。
一個自然是羅曉雪,另一個是未知號碼,還有個檢查站的公號。
未知號碼是B哥?
程野順着號碼回撥,但話筒裡卻響起沒有權限的提示。
“唔,看來睡覺錯過了B哥的電話。”
出於安全考慮,防務通默認就是靜音模式,除非在驗證身份解鎖後,連續點按三次開啓聲音,否則就算天塌下來也不會響一聲。
而且這提示最多隻持續八個小時,過後便會自動恢復靜音。
不過錯過劉畢的電話,程野也不怎麼擔心,想來只要他那邊能申請到權限,晚上或者明天總會再打來的。
“哎,羅姐,剛纔困得打盹,沒看着電話。”
“你可算接了!”
羅曉雪的聲音帶着點急意,“以後睡覺記得開提示,還好我存着雷站長的號碼,和他確認了下,要把人嚇死啊?”
“我那會太困,就眯住了,放心,檢查站安全的很什麼,水電站的霧洞跑出來一個疑似母源?”
話筒裡傳來一條重磅消息。
程野猛地站起身,攥緊防務通聲音都變了調,下意識壓低音量,“B哥沒事吧?”
“沒事,水電站現在已經有超凡者在鎮守,也是檢查站走出去的老人。”
“是里根·卡爾?”
“你知道?”羅曉雪微微沉吟,“你B哥打電話回來,但你應該沒有接上,這一次空霧影響的範圍很大,幾乎半個石省都被罩在裡面!”
“半個石省?”
程野忍不住倒吸一口涼氣。
石省的面積並不按照地球老一套來,新紀的石省原住民,在拓荒時連着吞併了周邊不少地盤,整體面積足有55萬平方公里。
半個石省,豈不是意味着和光西省都差不多?
“嗯,目前根據沙省回報的消息,基本可以肯定,這就是一個特殊的移動型超凡詛咒,那邊的超級庇護城已經嘗試過各種手段驅散霧氣,一點用都沒有,只能等到空霧自動散開,具體的情況你B哥那也不太清楚,等上面整理好後應該就會下發給你們。”
羅曉雪一口氣說完,語氣凝重起來,“水電站那隻疑似母源還在搜捕,雖然大概率不會離開工業區,可你守在檢查站,一定要打起十二分精神,最近幾天感染體的頻率一定會暴增!”
“我知道,羅姐你也得小心,霧洞是隨機出現的!”
“嗯,看高層的意思,是要在緩衝區建幾個集中的避難點,我看看情況要是實在不對勁,就帶着伊伊去避難點躲一段時間。”
“也好,有什麼安排告訴我一聲,我招呼人幫你們打打下手。”
信息同步完,兩人都沒了閒聊的心思,電話裡只剩彼此的呼吸聲,透着一股沉甸甸的憂心。
“掛吧,有什麼事及時聯繫。”
“嗯!”
電話掛斷。
程野捏着防務通站在原地,眉頭皺起,指節泛白。
儘管他聲音壓得很低,坐在桌後的王康依舊捕捉到了隻言片語,臉色有些發白。
“程哥,又有”
“噓,沒有這回事,你就當什麼都不知道。”
程野轉過身,微微搖頭,“與其擔心工業區的流竄過來,不如擔心檢查站再開個霧洞,直接從裡面蹦出一隻,現在這情況,半個石省都被罩在裡面,說白了就是賭運氣,待在哪都跑不掉。”
就算現在立刻打包跑路,也絕不可能在空霧散開前,靠腳力逃出這片地界。
至於駕駛載具離開,這念頭剛冒出來就被程野掐滅。
幸福城的車都是電池驅動,續航頂天一千公里,全靠太陽能補能才能在廢土上跑。
可如今霧氣籠罩,太陽能板的效率連平時的十分之一都沒有,真開出荒野,怕是一天都難補充兩百公里的續航,到時候困在霧裡,遇上點什麼都是大危險。
王康嘴脣動了動,沒說出話。
只是望着遠處濃重的霧氣,嘴裡喃喃着:“賭運氣”
出了內城,現實殘酷的一而再,再而三的打破認知。
現在想來他們能平平安安的活到現在,何嘗不是在賭運氣。
可是,人力真的不能勝天嗎?
萬一他和程野在執勤的時候遇到母源,遇到超凡,該怎麼辦?
只能坐在這,在無盡的絕望和恐懼中等死嗎?
留下王康坐在桌後發呆,程野又給檢查站的公號回撥過去。
讓他有些意外的是,雷虎應該知道了他從商隊手裡買下鹹魚,又分到一頭牛,問他有沒有地方存儲,可以安排檢查站的大金盃給他送回去。
“我之前聯繫了一輛公交車,是熟人的車,你們能和工務署知會一聲嗎?讓他方便過來取趟東西。”
“沒問題,程檢查官您報下車號就行,我們立刻聯繫工務署協調。”
正好。
程野記得張師傅的車號,卻不知道他的全名和防務通號碼,有檢查站從中協調,倒是省不少事。
電話沒有掛斷,另一邊的接線員用了不到半分鐘,便安排好一切。
“特殊情況,我們已經幫您申請了這輛公交車未來半個月的使用權,如果您沒有需求,它會在正常路線繼續運行,如果您有需要,可以直接和這輛公交車的司機張勇聯繫,張師傅會立刻開着車過來爲您服務。”
張勇?”
程野默唸一遍這個名字,記在心裡,“好,多謝你們。”
“您客氣了。”
接線員的聲音帶着真誠,“空霧持續期間,執勤檢查官都是在前線爲幸福城的美好而戰鬥,您有任何需要,我們都會不遺餘力地解決。”
程野掛斷電話,有些訝異,但很快想通了特權的來源。
確實就像接線員說的,在緩衝區被空霧籠罩的日子裡,他們這些守在最前線的人,無疑是未來半個月裡最危險的羣體之一。
些許特權,既是安撫,也是必要的保障。
“要是能申請到充電權限就好了,可惜沒辦法解決爲什麼要充電”
程野擡頭望了眼,燈光在霧裡暈成一團,像塊浸了水的黃油。
他將躺椅往燈光下挪了挪,穩後再次翻開防務通,指尖在屏幕上滑動。
快速略過那些重複的預警消息,大多是重複的天氣播報、周邊環境預警、物資調配點變動,沒什麼新內容。
值得留意的,是三條面向公衆的公告,以及一條僅限檢查站執勤人員查看的內部通知。
【空霧影響氣溫提示:
受空霧持續影響,本地區氣溫已降至3-15℃,請廣大居民注意添衣防寒,做好保暖措施。目前緩衝區已增設多個臨時醫藥點,居民可憑有效證件前往領取退燒藥、感冒藥、消炎藥等防疫藥品。】
【檢查站運營時間調整通知:
因空霧影響,檢查站運營時間自明日起調整爲每日7:00至20:00,請各位居民合理安排出行,務必在當日20:00前返回,避免因超時導致無法進入。】
【關於荒野‘霧洞’現象公告:
經探測,受空霧影響,荒野區域隨機出現特殊‘霧洞’現象。其形態多爲直徑1-3米的雲霧狀圓球,生物觸碰後會短暫形成穿梭通道,可抵達數千至數萬公里外的未知地點。
爲保障城市安全,血龍軍團將啓動全天候巡邏封鎖機制,嚴禁任何居民擅自穿越霧洞前往未知區域。特此鄭重提醒:穿越霧洞將由個人承擔全部風險,且一旦霧洞消失,穿越者將永久無法返回幸福城,請務必謹慎抉擇。】
【檢查站升級管控公告:
自即日起,所有檢查站檢查強度提升至四級標準。凡經檢查確認有穿越霧洞往返記錄的居民,有數據異常,必須接受隔離處理。 特徵點:穿越霧洞者手臂會出現雲霧狀標誌,該標誌將至少持續72小時。
請各檢查官謹慎對待,穿梭霧洞者可能攜帶大量未知感染源。
目前檢查站已沿幸福防線正在臨時增設隔離倉,所有檢查流程須嚴格執行,嚴禁任何形式的違規放行。】
“果然大降溫了.”
程野呵出一口白氣,他還記得中午那會翻看天氣時,上面播報的溫度是21到29度。
沒想到不過幾個小時,一覺睡醒,溫度竟跌得這麼狠。
最低溫砍了足足18度,最高溫也降了14度。
還好幸福城乃至整個石省都沒法種植作物,不然這一輪降溫下來,秋天的收成怕是要全毀在地裡。
至於檢查站運營時間調整,以及後續禁止居民前往霧洞的兩條公告。
倒是全在程野的預料之中。
白天面對霧洞,好歹能勉強堪清楚從裡面衝出來的怪物是什麼。
真要是執勤到夜裡十一點,黑燈瞎火撞上霧洞,那待在裡面的檢查官可就慘了。
現在調整到8點,剛好卡在天徹底黑透前。
既能給外出的人留足回返時間,也能讓執勤的人少擔點風險,算是個折中的穩妥辦法。
至於禁止居民前往霧洞,只能說,更像是一條對霧洞風險的提醒。
如果血龍軍團真能全天候監測所有霧洞,把每一處空間裂隙都牢牢鎖死,根本沒必要發這種公告,直接派兵駐守就是。
既然有提醒,甚至點明霧洞消失可能永遠無法返回,就代表空霧的覆蓋範圍太大,軍團兵力根本不夠用,只能靠規矩和警告來約束。
而霧洞這東西,本就帶着隨機出現的詭異性。
今天在檢查站出現,明天可能就飄到內城某個地方,誰也說不準下一秒會在哪冒出來。
這種情況下,總會有人鋌而走險。
賭命!
賭運氣!
對那些不懼危險、常年在生死邊緣打轉的拾荒者而言,只要有一個人從霧洞那頭帶回點稀罕東西。
用不了半天,就會有第二個、第三個主動去尋找霧洞往裡鑽。
這是人性,根本禁不住。
除非幸福城高層鐵了心把所有居民鎖死在緩衝區裡,連一步都不準踏出。
但這是不可能的,就連感染潮來臨,高層都沒有鎖死人口流動。
更不可能因爲一個空霧,就讓人待在家裡,不敢出門。
當然,得苦一苦檢查站。
“不過這樣也方便,既然穿越霧洞會留下標記,檢查起來難度就不算大。”
“而且四級強度也省了不少麻煩,但凡有數據異常的,一股腦拉去隔離就行,省得費口舌。”
從最開始的人人必檢,到現在按規矩辦事。
程野只用了一週時間就熟悉適應。
並不是他已經對這份工作產生了懈怠,而是特殊時期就得用特殊方式。
在空霧籠罩的當下,任何僥倖都可能釀成大禍。
一旦遇上某種潛伏能力極強的感染源,很可能會毀掉整個幸福城。
將風險隔離在源頭,纔是最正確的做法。
“小康,我得先走一步,把鹹魚和牛肉搬回去,還得去工務署跟劉工商量步行街的建設規劃,等你值完勤,我這邊估計才能忙完。”
程野起身,將防務通揣進兜裡。
王康下意識轉過頭,臉上扯出個勉強的笑,並不是因爲他要走,而是心裡依舊在擔心着霧洞帶來的危險。
程野看在眼裡,放緩了聲音,“放心,就算真有母源感染體過來,程哥也有辦法讓他坐下,至少能給咱們倆爭取到跑路的時間。”
“我相信程哥。”
王康木訥的點了點頭,只是那笑容比剛纔更僵一些。
顯然是沒把這句話往腦子裡裝。
“程哥你走吧,B區晚上應該不會再有人過來,明天早上調整到7點就得執勤,休息不好可不行。”
“行,有什麼事打我電話。”
程野應着,轉身走出檢查區。
從早上起牀忙到現在,還好剛纔在躺椅上眯一陣子,回了些精神,不然就算是練武精力倍增,也有些撐不住。
到隔離區,一股股寒意像潮水般涌來,還真有點寒冬來臨的意思。
程野下意識地裹緊外套,喊上幾個工作人員和公區執勤的警衛,幫忙把鹹魚和牛肉擡到檢查站門口。
“大龍,可以過來了,我在檢查站門口等你。”
“好的,我們就在張師傅車上等着呢。”
寒風蕭瑟,吹得人手腳冰涼。
接線員協調完的時候,張師傅的公交車就已經往南檢查站方向開。
沒等兩三分鐘,兩道昏黃的車燈光刺破濃霧,編號‘86’的公交車緩緩停在檢查站門前。
車門“嗤”地一聲打開,大龍帶着七個青壯小夥魚貫而出,每個人手裡都拎着空蛇皮袋,二話不說挽起袖子開始幹活。
“小心點,這些鹹魚幹嘴部口器利的很,別被刮傷。”
大龍正彎腰拎起一捆鹹魚,聞言擡頭咧嘴一笑,“大人您放心,這劍刺魚我們以前跟着兵團跑的時候見多了,還吃過新鮮的呢。”
“新鮮的?”
程野挑了挑眉,“你們之前去過海省那邊?”
“可不是嘛。”大龍嘴上說着話,手底下幹活速度卻是一點不慢,“已經是十多年前的事,那會兒在拓荒兵團,跟着隊伍修好了碼頭,後來跟着補給船跑過一次長途,目的地就是海省。”
“這一條新鮮的劍刺魚,在海省那邊值多少錢?”
“那時候不太值錢,海岸線到處都是這魚,想吃多少自己撒網撈就行,就是處理起來很麻煩,那口器得敲碎才能下鍋,後來沒想到回了幸福城,這麼多年都再沒見過這東西。”
不值錢的東西帶到幸福城,一噸能賣240點?
程野若有所思地點點頭,看來這又是幸福城吸引商隊的手段。
用資源溢價收購沿海城市的便宜貨,既能充實食物儲備,又讓商隊有利可圖,才能在這亂世裡維持住跨區貿易的鏈條。
否則一旦物價調整暴跌,商隊跑一趟賺不到錢還倒虧,下次怕是連影子都不會有。
現在這樣就很好,帶一車或者兩車食物保底,多少都有的賺。
似紅山商隊第三車那樣的雜物,就是有保底之後的選擇,不管是虧了還是賺了,都不會太影響商隊的總收益。
一共兩噸半的魚乾。
因爲曬得透、顆粒緊實,又裝填得仔細,85個蛇皮袋就全部裝下。
大龍帶着兩個小夥子利索的爬上車頂,下面四個人站成一排,瞅準角度往上拋。
這些公交車本來就是貨車底盤改造而來,遇到險情,隨時可以化爲載貨汽車。
將近五十袋魚乾在車頂平鋪開來,用加粗的尼龍繩十字捆牢,邊緣壓着防滑網,任憑車怎麼顛簸都晃不動。
剩下三十多袋則塞進車廂後部,和防水布裹起來的半頭夜叉牛擠在一起,剛好佔滿後半車廂。
“張師傅,真是抱歉。”
程野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鼻尖縈繞一股海腥味,“這魚乾的味兒衝,回去怕是得勞煩你好好洗洗車。”
“程檢查官,您可千萬別這麼說,能給您搭把手是我老張的福氣啊,再說工務署早就交代過,未來半個月我就是您的專屬司機,您要去哪兒,一句話的事兒,我的防務通號是317550,您記一下,隨時叫我。”
張勇連忙擺手,眼角的皺紋擠成一團。
從普通的公交車司機,搭上檢查官,搭上天元社區,這些天一起跑車的其他司機一個個羨慕的要死。
更別說程野半點架子沒有,比工務署的小領導還和善。
“好,那我就不客氣了。”
程野調出通訊錄,把號碼存進去,所有人陸續上車,擠在前面。
你挨我我挨你,個個氣血火熱,烘的車廂的寒氣頓時散去不少。
“張師傅,先去工務署,我要和劉工商量步行街的建設。”
“好嘞!”
張師傅掛擋踩油門,公交車緩緩駛離檢查站。
門口執勤的警衛們忍不住探過頭,眼神裡滿是嘖嘖稱奇。
他們在這兒守了好幾年,誰都知道檢查官地位崇高,真要辦事,有的是人搶着上前搭手。
但從來沒見過真有哪個檢查官這麼做過,大多都是特立獨行。
似程野這種的,還是頭一回見,從大龍這些人眼神的恭敬看出來,簡直和站長一樣威風啊!
車子往前開了會。
程野坐在靠窗的位置,玻璃上凝着層白霧,他用手指劃開一塊,望着外面倒退的霧景。
白天過來還生機勃勃的帳篷營地,到晚上寒風吹拂這會,在寒霧裡縮成一團團灰影,像紮根在荒野裡的墳包,沒了吆喝聲和炊煙,連風颳過帆布的聲響都透着死寂。
又往前開了一段,棚戶區的輪廓在霧中浮現。
低矮的土坯房擠在一起,窗戶裡零星幾盞燈亮着,整個片區靜得可怕。
再無喧囂吵鬧,以及那股壓都壓不下去的混亂!
偌大的緩衝區,不過一天時間,再度變得蕭瑟,連空氣裡都飄着股說不清的壓抑,甚至比上次感染潮過後還要冷清。
“以前冬天都是這樣嗎?”
“冬天比現在還要冷清的多。”大龍立馬接話道,“這是大家都害怕出來遇到霧洞,遇到危險,不是這天氣太冷,實際上這個溫度,白天干活正舒服,不冷不熱的,比夏天捂着汗強多了!”
“唔”
程野沒接話,只是望着窗外。
直到離開棚戶區,進了市區邊緣,這纔開口道:
“大龍,待會你去找幾口鍋,給咱們把鹹魚和牛肉燉上,今晚我做主,給大家開個葷,不讓你們白跑一趟。”
“大人,這怎麼好意思!”
大龍連忙擺手,黝黑的臉上泛起紅,“您有吩咐,我們跑斷腿都樂意,哪能讓”
話沒說完,程野擡眼看了他一下,眼神裡沒有威嚴,卻帶着點不容推辭的溫和。
大龍訕訕地閉了嘴,嘴角卻忍不住往上翹,心裡蜜甜。
跟着程野幹活,和以前在兵團裡聽命令完全不同。
所有人都能明顯感覺到,雖然程野在使喚吩咐他們,但在人格上大家都是平等的,並沒有把他們當成工具看待。
車廂內一時安靜下來,沒人吭聲,幾個小夥子你瞅瞅我,我瞅瞅你,眼裡卻都亮了幾分。
這點尊重,在人命不如草芥的廢土上。
或許在某些人眼裡一文不值,換不來子彈,填不飽肚子。
但或許.又比什麼都要金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