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州邊關市集熱鬧非凡,南來北往的遊人商賈如織,拿刀佩劍的武林豪客更是舉目皆是。男女老少,美醜不齊。
燕雲帶着燕傑和浩威在靠近城門處的一座茶寮喝茶。不遠處城牆上的衛兵往來走動,清晰入目。
看了大半個上午,燕傑和浩威對雄關的巡邏佈防都有些欽佩。
城上駐守的巡邏兵丁並不固定,確切地說,是相當隨機的。每一盞茶時分,就換一隊人,而且人數由七到十二不等,所站立的位置也不相同。每隊人數的多少和站立的位置是在一個紙筒中搖出來決定的,看似兒戲,卻是難以預測。
燕傑笑道:“這種巡戍之法是另尊翁大人想出來的呢。”笑意中含着一絲揶揄。
燕雲瞪了燕傑一眼,燕傑忙笑道:“這種方法對付尋常人等自然十分湊效,但是若似你我這等身手,七人也好,十二人也罷,總能一擊奏效。”
浩威笑道:“燕傑叔的身手侄兒十分佩服。”
燕傑笑着看了燕雲一眼,只低頭喝茶。
路上忽然嘈雜起來,不少人已經擁到路旁,翹首張望。
遠遠地,一隊士兵開道走了過來,中間行進的竟然是一些年輕女子,這些女子大都素服散發,踉蹌而行,雙手爲繩索所繫,由着兵丁牽牲口般拉拽而行。
“哎。”旁邊的一位老者搖首嘆息。
旁邊有人笑道:“大伯也太悲天憫人了吧,爲這些人嘆氣也太不值得了吧。”
“都是爹生父母養啊。”老者嘆道。
“敢問老伯,這些女子是什麼人,爲何會被兵丁如此對待?”燕傑好奇地問。
燕雲想要阻止,老者已經答道:“這位小哥,難道未聽過營妓之說嗎?”
燕傑張了嘴,半天沒有說話。
“不要多事。”燕雲冷冷地道。
燕傑沒有再問。老者卻自顧自地接道:“這些女子多半是官宦人家或豪門大戶的妻女,因爲家中男人犯案,眷屬被罰做官妓,運氣差一些的,或者沒錢疏通的,又會被罰做營妓,生不如死啊。”
有些事情,聽說過,和親眼看到,感覺是不一樣的。尤其是看着這些哭哭啼啼地纖細女子,被這些人拖曳着,在大街上任行人品頭論足,肆意羞辱。燕傑頓覺氣悶。
浩威也是訕訕然,忍不住問道:“這些……女子,難道是送往雄州兵營的嗎?”
旁邊一位看客聞言答道:“當然,雄州、霸州兩處兵營都有分到呢。”他一邊繼續看那些女子,一邊道:“這也是朝廷的恩典。鎮邊王楊將軍日前已經抵達雄州兵營,這些營妓就是朝廷特意封賞給楊將軍的。”
浩威的臉騰地一下紅了,燕傑也覺赧然。
“這是歷來的制度。”燕雲不願意讓兩人在此事上再做糾纏,淡淡地道:“給戍邊兵營派發營妓,不過是沿襲傳統之事,你們不必多問了。”
燕傑和浩威都應了聲是。
浩威當然知道父親已經到達雄州。不過,讓他跟着小卿歷練,本也是楊榮晨的意思,所以浩威自然以小卿叔之命爲是聽。既然小卿叔未曾命自己去謁見父親,他當然不能擅做主張。這還是他第一次與父親近在咫尺,卻未曾到身前請安侍奉,感覺有些新鮮,竟也思念起父親來。
踏出關外,尚有百里,有一哨所,也就是所說的前哨關卡,過了這道關卡,便是宋遼間的灰色地帶,雙方只要不踏過前哨關卡,就不算犯境。同樣,雙方的子民一旦踏入到此處灰色地帶,也不再受國家的保護。所以,在這灰色地帶中,有人生,有人死,都是各安天命。
前哨關卡附近百里,均爲警戒範圍,行人繞道規避。燕雲帶着燕傑和浩威卻偷偷潛進。在一處山坳處暗暗觀測。
燕傑和浩威似乎都有些心不在焉,蔫蔫的。
燕雲知道是營妓之事,讓兩個單純的少年有些煩心,也頗能體諒。只吩咐兩人將附近的地形圖畫出來,他自己在一株樹上閉目養神起來。
燕傑和浩威領命,沿着附近地勢認真測量。離開燕雲十里左右,燕傑躺到草地上,揪了根草,放在嘴裡胡亂咬着。浩威也坐在他旁邊發呆。
“浩威你也想當將軍嗎?”燕傑問。
浩威點了點頭,子承父業,這也是爹的期望吧。
“你當了將軍也會帶營妓來軍營吧?”
浩威的臉騰地一下,漲得通紅,“我爹他……”
“這不是你爹的錯,”燕傑打斷道:“既然是朝廷的規定,該是子庭叔的不是了。”
浩威有些瞠目結舌,所謂“子不言父過”,燕傑竟然敢這樣直陳尊長的不是,而且,這尊長還是當今的天子。
“這是歷來的制度……而且……那個……”浩威也不知自己想說什麼。
“歷來的制度又怎樣?”燕傑坐起來,“今天,就讓燕傑少爺我,打破這個制度給他們瞧瞧。”
浩威忽然有些不好的感覺。
“咱們現在就去兵營,將那些可憐的女子解救出來。”燕傑做了決定。回頭看浩威:“你跟我去嗎?”
浩威很想去,可是他不敢。“我不敢。”浩威有些慚愧,可還是實話實說。
“怕什麼,頂多一頓板子,又死不了。”燕傑給自己鼓勁,也勸浩威。
浩威忙不迭地搖頭。這事情也許小卿叔能給你留一口氣,我爹那裡,估計就直接打死我了。況且,哪有做兒子的去自己老爹的兵營搗亂的道理。
燕傑點了點頭:“你不許告密。”站起來,彈了彈身上的灰,擡頭遠眺,一派英雄俠少的風姿。
看着陽光映照在燕傑叔身上的光輝,浩威真是由衷地有些欽佩,甚至也生出一種慨然赴死的豪氣來。
“站住!”“站住!”不遠處傳來喊叫聲,和打鬥聲。
浩威隨着燕傑往聲音來處過去,四五名披散頭髮,白衣沾滿泥濘的女子正與一小隊官兵廝殺。
這些女子的裝扮,正是營妓的裝扮,而那些兵丁,正是雄州的戍守官兵。
此時,除了一名女子仍在勉勵支撐外,其他女子都已被擒。
那女子被幾名官兵包圍其中,雖然分外狼狽,卻仍不肯放棄。眼看一名官兵手中佩刀將要斬到女子腳踝,燕傑踢出一粒石子,“當”地一聲擊落了那官兵的武器。
那幾名官兵立刻圍攏在一起,突然見到兩名如此年輕英俊的年輕人現身,衆人都有些驚訝,爲首的一人向燕傑和浩威喝問道:“你們是什麼人?官家辦差,還不迴避!”
持刀的女子趁幾名官兵停手,手中兵刃突然攻了上去,試圖救出一名被官兵擰住雙臂的女子。
“美麗,不要管我,你自己快跑。”那女子哭喊道。幾名官兵已經攔住了那叫美麗的女子。
“我要救你。”雖然感到力不從心,卻依舊不肯自己逃脫。
燕傑踏前一步,爲首的兵隊長已經喝道:“站住!官家辦差,尋常人等迴避,否則,以同案論處。”
“不知幾位這是辦的什麼差?”燕傑笑問。
一名兵丁看燕傑笑得可愛,好心提醒道:“這位小兄弟有所不知,她們都是軍中營妓,擅自逃脫,我們正將她們捉拿回營。你還是迴避些好。”
迴避?燕傑心中道,小爺我正要去找你們的麻煩,這正是送上門來的事情,如何還能迴避。
“可要幫忙嗎?”燕傑笑得更加可愛,身形一晃,正好攔到那叫美麗的女子身前。
衆兵丁一楞間,美麗已經對燕傑道:“是你?”言語中又是驚訝,又是歡喜。
燕傑看這女子十六七歲模樣,長得很是秀麗,雖然狼狽不堪,目光依舊清澈堅定。
“程大小姐?”燕傑頗有些意外。這女子,正是“程扒皮”的千金,程美麗。
程美麗之父程扒皮,是京畿有名的富戶,惹來江湖宵小劫持程美麗,意圖強行入贅,程扒皮懸重賞救女,燕傑成功救出程美麗,並將賞金無償捐贈給災區,還因此結識了丐幫的少幫主上官葒,後來還因上官葒的誣告捱了老大一頓板子。(這故事在《少年遊》上卷裡講述過。)
世事變幻無償,一個家財萬貫的大小姐,備受寵愛的寶貝千金,如今竟淪落到爲官妓的地步嗎?
“我爹他出了事情,家產被罰沒,我和二孃被罰爲官妓。”程美麗咬着脣,簡潔地道。
“救我。”程美麗看着燕傑,眼中有希望和期盼。
“求少俠救美麗走吧。”原來已被兵丁抓住的女子,正是程美麗的二孃。程美麗自幼喪母,這個二孃是他父親幾年前才續的填房,比美麗不過大個六七歲,二人關係卻十分融洽。
程美麗曾拜入千佛庵千佛師太門下學藝,雖非入室弟子,也學了一些功夫。這次,她雖然和二孃被官府押往兵營,卻一直尋找機會逃脫。今天,她終於暗中弄斷繩索,帶着二孃和其他幾個同病相憐的姐妹一同逃了出來,但是這些女子畢竟身弱,她又顧着二孃,不肯獨自逃生,因此,很快又被兵丁發現,並追上。
“都圍起來。”爲首的兵丁喝道。他們想不到這兩個英俊的年輕人竟然和這個大膽的逃妓相識,立刻戒備起來。
“燕傑叔。”浩威拽了拽燕傑的袖子,不知如何是好。
燕傑淡然一笑,剛要說話,忽然臉色一變。
一條白色人影疏忽閃進,正是燕雲。
“魏大哥。”燕雲對爲首的兵丁抱拳道:“魏大哥好久不見了。”
爲首的兵丁看了燕雲,哈哈笑道:“這不是關外鏢局的燕雲燕大少嗎?”
這兵丁姓魏名丁,是雄州兵營的一個守衛隊長,平素裡,與燕雲有些交情。他雖在軍中任職,但是對江湖上的事情也知道一些,況且多年的歷練,讓他成長爲一個光棍眼中不揉沙子的主,雖然燕傑和浩威未曾出手,但是一看兩人那氣勢,那氣魄,那從容的派頭,早就看出兩人是“扎手”的角色,如今看了燕雲來,那是打心眼裡高興。
關外鏢局的燕雲燕大少,是出了名的俠義心腸,武功高,人品棒,守法的優秀良民。既然燕雲遇上此事,一定會幫自己的忙的,因此,打起招呼來,那是分外的熱情。
“不敢。”燕雲笑道:“魏大哥喊一聲燕雲就是。”和魏丁客氣完,卻冷着臉對燕傑道:“你在這裡做什麼?”
魏丁倒嚇了一跳,想不到燕雲竟認識這兩人。
“還不向魏大哥見禮。”燕雲冷冷地吩咐。
燕傑有些意外,勉強對魏丁抱了抱拳,浩威抱拳道:“魏大哥。”
“怎麼,燕老弟認識這兩個年輕人?”魏丁試探地問道。
“他們兩個是小弟的晚輩,”燕雲笑道:“剛纔京城過來,準備投效楊將軍呢。小弟帶他們來邊境開開眼界,不想正遇到魏大哥辦差。”
“哈,還真是巧呢。”魏丁有些不信,打着哈哈。一面打量燕傑,總覺燕傑十分可疑。
“怎麼,你們對魏大哥無禮了嗎?”燕雲立刻板了臉對燕傑喝道。
“師兄,她是我的朋友。”燕傑拉了程美麗,挑釁似地看着魏丁。
燕雲眉頭一皺。
“這位小兄弟,說得可是‘舊識’吧。”魏丁哈哈一笑:“你的這位朋友如今已是營妓,如今更是逃奴,怎麼,小兄弟打算不顧王法將她劫走嗎?”